祭旬被这么一骂,脸上毫无恼怒之色。他看到董事这一脸的愤怒,一脸的不屈不甘,一脸颜面尽失的模样,他反倒笑了出来。他觉得把董事搞成这个模样,自己颇为骄傲。
这是一个天生的阴谋家。
他从来都不觉的自己一手摧毁了智燕的幸福是不对的,他从来不觉得欺骗胡国的国君是不对的,他从来都不觉得他间接导致董事被关在舞阳大牢之中半年是不对的……
他眼里只有郑国,从这个角度说他是一个爱国爱民的好官,为了郑国的崛起而不择手段,但是站在道德层面去说,他完全就是一个恶人,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个罪该万死的凶徒。但是他自己不这样觉得,历史也不这样的觉得。
历史歌颂的人物往往就是这些个随意牺牲个人幸福而谋取自己名声的恶徒。
要知道,人民的幸福从来都不需要牺牲个人的幸福而去促成。人民的信服需要牺牲的是人民自己。
当单个人的人为了自己的信仰义无反顾地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的时候,他是崇高而伟大的,历史会对这样的做出客观公正的评价,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指摘一个人为了人民而现身的举动。但祭旬从来不曾想着自我牺牲,他以为自己应该活着,牺牲的应该是那些被牺牲的人,所以他是一个阴谋家。
所有的阴谋家都是恶人,是政治家中最坏的那一类人。
他们不明白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可以被牺牲的。
阴谋家们善于用道德,用爱国主义情怀,用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去逼迫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幸福,苟且地活着。
阴谋家们有足够睿智的头脑,事情的最后他们确实也能够为人民带来一些利益,但是他们就是错误的。人民应该永远诅咒那些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阴谋家,因为他可以为了人民牺牲单个的人,就可以为了地球的繁荣牺牲人类,就可以为了宇宙的安宁摧毁整个地球。
世界上没有什么生命是应该被毁灭的,生命有自我摧毁的权利,更有存活的权利。没有任何外在的逼迫一个生命灭亡的理由是正确的,发明出这些理由的人都是应该被诅咒的。
祭旬笑了笑,笑得坦荡,阴谋家们总是自以为荣耀的,祭旬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把他抓回大牢,先饿上一天,明儿我和关大人便亲自审理这个胡国的细作!”
在说“细作”二人的时候,祭旬语气极为强硬,仿佛董事这一个为了胡国的安慰奔走劳累的从不曾说谎的人是一个坏人,是一个比他低贱的生物。
等着抓起董事,关其思还是不明白祭旬要做什么,他问道:“接下来呢?”
祭旬却胸有成竹地说道:“不要着急,一步步来,等着审问过董事之后我们再说下一步不迟。”
关其思虽然不解,却也不好意思多问,只好点了点头。
……
夜晚无比的寂静,关其思一个人坐在自己的草堂之中。
这间草堂是他很久以前搭建的,那个时候郑城刚刚建起来,他家还是一贫如洗。那个时候他就在这草堂之中自学周朝的礼仪,自学夏商周的历史。那一段时光是快活而纯粹的。
如今他已经垂垂老矣,却越发觉得活着不自在了。
天上的星星明亮繁硕,星河倒挂如舞银蛇,议论弯弯的月亮浅浅搁在群星之中。
他抬头看着草房外的星空,突然有些茫然。想着祭旬今日说的话,他似乎隐约猜到了祭旬的打算。祭旬说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帮助姬掘突打开心结,可是这心结该如何打开呢?
把智燕接回郑国肯定是不行的。按照智燕安性格来看,就算是姬掘突亲自去,她恐怕也不愿意回来。
既然智燕和姬掘突不能破镜重圆,那么打开一个人心结的办法只能是复仇与毁灭了。
在姬掘突看来,智燕背叛了他。因为深爱着智燕,所以姬掘突不愿意去攻打胡国把智燕给抢回来。若是要打开心结,第一步便是让姬掘突明白,智燕并没有背叛他,然后呢?
显而易见,祭旬虽然不再朝堂,但是却时刻关心着国家大事。恐怕他早就已经想好郑国继续扩张的路线了,隐隐的,关其思已经感觉到郑国恐怕不久便会攻打胡国了。
胡国灭亡之后,王上的心结便会解开吗?
王上便会忘记智燕与申国结婚吗?恐怕不会的。
关其思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为了让申国郑国联姻,祭旬必然会像一个办法,一个恶毒的办法让智燕去死。
要死人了。
关其思有些惆怅。他跟祭旬不一样,他不是一个阴谋家,他总是想着在不伤害被人的情况把事情办成,所以他往往觉得困难,往往觉得难受,往往觉得自己不够聪明。
实际上不是这样的,这一个敦厚老者有一颗慈悲的心,这样一个人才是真正好的政治家。
官员心中所想的不应该是牺牲谁的利益而换取大多数的人的利益,官员要做的是想办法调动人民的积极性让人民自发的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奋斗。
关其思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在街道上。
她还记得智燕那个姑娘,那个为了郑国宁愿牺牲自己的姑娘。不,她不是为了郑国,他是为了姬掘突的郑国,根本上是为了姬掘突而做出的牺牲。
那姑娘现在独处异国,不知道活得好不好呢?关其思心里突然开始想念智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