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祭府离开之后，关其思心里一直乱糟糟的。

“关大人，我看您才是本末倒置。若是您觉得我说的不对，那我问你，若是郐国国君担任了洛邑正卿，他能够吞并我郑国，紧接着再灭掉东虢吗？”

“关大人，我看您真是老了。我郑国对外征战之中之所以屡战屡胜，靠的并不是正卿这个虚无缥缈的权职，而是郑国强大的军队和王上英明的领导。”

“哼，其实您这也算是回答了。你说得对，娂明确实不配当周朝正卿，那我们王上为什么就配呢？平王为什么非要让我们王上来担任正卿而不是娂明呢？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们郑伯英勇无匹，郑国铁甲举世无双吗？”

……

张晶的话不断充斥在他耳边，仿佛是整个郑城的百姓在质问他，仿佛是姬掘突在盯着他喝问。这让他心里很不平静，他不断地自我反问：真的是我做错了？郑国胡国联姻这件事情根本上就是错的？郑国真的不需要和胡国联姻吗？

张晶是一个年轻人，而关其思是一个老人。

两人之间本质的区别就是对于生命，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不一样。

就事论事的说，张晶以为所谓的春秋大义就是扯淡，就是在骗人。这些个虚有其表的言辞根本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没错，要是晋国早早意识到这个问题，晋国人就应该从太行山脉之中冲出来灭亡所有的诸侯国然后称霸天下，根本就没有郑国的事情。而关其思以为，春秋大义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他知道这春秋大义是假的，是不作数的，他也知道郑国之所以攻打郐国和东虢国，完全就是为了发展壮大自己，跟维护周朝洛邑的尊严毫无关系。所以他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呢？

长久以来，虽然他已经意识到了正卿这个职位所带来的都是一些浮夸的东西，但是他以为正是这些浮夸的东西使得郑国能够迅速的崛起，要是没有春秋大义，要是没有礼仪制度，要是没有道德约束，这个世界就会混乱不堪。

年轻人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着自由的遐想，以为生命就应该不被一切东西约束，生命本身就应该像风一样自由，生命就应该不被所谓的道德礼仪约束。如果这些东西没有办法改变，世界的模样永远都是这个样子，那么生命就应该消亡，在这种不变的泰山压顶的情况下，人就应该放弃自己的生命，用死来证明生的尊严。

年老者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温馨的联系，以为生命本身的自由根本不能带给人幸福，根本就是年轻人胡乱的猜测和不着边际的幻想。生命的幸福就应该在这条条框框的约束之中走向平静，在安静的岁月中度过平凡的生命，享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才是真的可以长久为人带来幸福的。

真理自然是老一辈人的想法，所有的自由在经过放荡不羁的人海穿越之后都会成为平淡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花香成为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并不是每一个年轻人都能够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追求以自由为本，能够以率性真实的抉择选择一种放荡不羁的生活。也不是每一个老人都能够肯定自己这一生的经验，在年轻人迷茫的时候加以指点，用清晰明了的话让年轻人知道真正的好。

关其思不仅没有自信，反倒是有些自我怀疑了。

当他看到姬掘突原本精干的身子一天天发福，看到原本英勇无敌的将军渐渐变成了一个沉溺醉酒的胖子，他的心也是痛苦的。他知道姬掘突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模样，跟自己脱不了关系。此时此刻他不仅不能够说服张晶认同他的做法，反倒是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做得对不对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想不通了，他需要找人来问一问。张晶肯定不是这样一个好的角色，他想起了祭旬。

无论如何，他觉得祭旬都是无辜的。不论在任何时候，祭旬心里想着的永远是郑国，是郑国千万的百姓。但是祭旬现在却孑然一身，伶仃孤苦。关其思打算回到郑城，去见一见祭旬。

这个想法刚生出来之后，他便觉得自己不应该一个人回郑城，应该把祭旬的亲人也带上。想来想去，他觉得带上祭旬的夫人是最合适的。

于是乎在和张晶争吵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他便匆匆来到了祭府。

祭夫人见到关其思的时候还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么早了关其思来找自己干什么。然而听到关其思的主意之后，祭夫人立马就留下了热泪。

不见祭旬的这半年来，她心中异常的苦闷。一方面作为祭旬的夫人，她了解整个郑胡联姻的过程，所以对于姬掘突的决定，她十分的理解。她自己也觉得在姬掘突和智燕的感情处理这一方面，祭旬做得确实不对。然而即便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做错了事情，可是也依旧无比怀念自己的丈夫。

听到可以回去郑国看一看，她心里十分的激动，然而激动之余她又有些害怕：“若是王上知晓妾身回到郑城见到了妾身的相公，王上会不会动怒呢？”

“封姓令”针对的不是祭旬，而是祭旬的这些个亲人。若是被王上知道她私自见了祭旬，她便有可能被处死。其实她不是害怕死亡，只是此时此刻，没有爹娘照看的姬寐生和没有爹爹的祭昆年纪尚小，若是自己死了，谁来照顾他们两个人呢？

关其思却笑了笑，道：“这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是制城太宰，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带回郑城还是能够做到的。”

得了关其思的承诺，祭夫人这才有些放心，当下便跟着关其思坐上了返回郑城的马车。

太阳还没有从东边露出头来，可是东方的鱼肚白已经十分明显。守护城门的士兵见到关其思到来，不敢有丝毫推脱，赶忙提前打开了城门，放关其思出城。

而董事也沾了光，跟在关其思的身后早早离开了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