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衙门外,上百名举子、生员跪地痛哭。他们已经知道了朝廷要废科举改试西学的消息,一个个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这些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知圣贤,百无一用,此生唯一指望便是科考得中,好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他们读了大半生圣贤之书,正待跃跃欲试,朝廷突然下诏废考四书五经,这便等于断了生路。
最遗憾的事那些考中举人的,他们与秀才不同,本来再进一步便可登入天子堂,谁知犹如站在半山腰却一脚蹬空,顿时堕入万丈深渊。
生员请愿的队伍不断扩大,礼部衙门门前的广场已快装不下。当中有些人已绝食两日,为了避免饿死人,礼部特地从京城各大酒楼要来酒菜放在生员面前,劝其进食。可这些读书人实在很有风骨,面对美味佳肴,硬是忍着腹中饥肠辘辘,断不进用。
一个生员倒下了,礼部官差忙将他搭走,可还未等回身,剩下的又接二连三地昏厥。
见到这一幕,站在门前台阶上的黄子辕眉头紧锁。朝廷废除科举是他授意属僚散布出去的。原指望着能用天下读书人的力量来使皇帝回心转意,收回成命,不料礼部将此状呈上御览,皇帝竟对此不闻不问,想必是铁了心了。
有人耐不住饥饿,开始上前吃饭了。在他的带动下,更多的人拾起碗筷,围住食篮。礼部官差脸上露出一丝轻松,暗忖再不会有人饿昏了。但子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他深知,眼前这些书呆子之所以动摇,那是为了更长久地斗争。
必须要找个人出来阻止皇帝了。子辕绞尽脑汁,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他长处一口气:就是他了!
周府内,开缺赋闲的周正儒百无聊赖。皇帝下诏免去了他的一切官职,只保留了宁国公的爵位和太师的虚衔。在家的这几日,他吃喝不下,胸中好似被一块大石压住,身上又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悲凉的情愫弄得他坐卧不安,夜夜失眠。
周小妹心疼父亲,便亲手做了几样他爱吃的东西,可这些佳肴端到周正儒面前时,他竟一口都不动。
心中的压抑越积越满,他无处排解,只能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皇帝不仅免了自己的官职,原来同朝为官的其他大臣也所剩无几,远在边关的袁辰星算是硕果仅存的臣工了。
皇帝的用意自己十分清楚。为了那洋人所谓的狗屁新法,他不惜不念师徒旧情,罢免股肱之臣也要为革新铺路。可洋人的那玩意真的管用么?
未必!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华夏文明传承千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倘若强行变革,天下必然大乱!
思来想去,周正儒心中黯然。他忽觉心口有些发闷,那胸中的石头仿佛又变大了一般。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小厮走了进来:“老爷!原大理寺和六部的那几位老爷来了,正在前堂等着您呢!”
他们来做什么?周正儒一愣,赶忙换了身正式些的衣服来到前堂。
前堂里,曲言、陆永年、刘吉元和几位同被罢免的大臣坐立不安。新法的条款他们已经知晓。皇帝的破旧立新之意太过急切,也太为迅猛。他们都担心,如此大的变革,岂不是要断绝华夏文脉?
屏风后闪过周正儒的身影。几人见状,忙起身施礼。
“见过太师!”
周正儒忙让众人起身。
“几位突然登门,有什么事吗?”
曲言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面色沉重:“周师傅,大事不好了!皇帝听信洋人蛊惑,竟将祖宗之法尽然废去!”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邹巴巴的纸递给周正儒。周正儒打开仔细观瞧,上面的字让他触目惊心。
“你们怎么知道的?”
刘吉元道:“这是东平王亲手交给我的。那日朝堂上,君臣廷议,议的就是这上面的条款。”
“啊!”周正儒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议条险些落地。
他知道,若是朝廷下旨,将这上面的内容昭告天下的话,大越就完了,天下也完了,可谓亡国又亡天下矣!
陆永年也是心急如焚:“周师傅,据东平王所说,如今天下仕子恨不能云集京城,反对新法。礼部衙门前,请愿的生员已达数百,他们哀嚎绝食,抗议朝廷废除科举。”
周正儒的脑袋“嗡”的一声,呼吸也明显急促了。多少年来,他一直担心朝廷会有变革,但从未预想到这一变就是翻天覆地。看来,该来的总是会来,躲是躲不掉的。他心中一沉,眼前忽地有些发黑。
众人也都感知道周正儒的激动,连忙扶他坐下。
“周师傅,您可千万要保重啊!”曲言宽慰道,“如今能有回天之力的人就只有周师傅你一个了。我等今日前来,就是要跟周师傅您一起进宫规劝皇上……”
摆手打断曲言,周正儒知道皇帝既以下了决心,便万难更改。更何况,眼前的这些人都已被罢了官,又无爵位,与草民无异,别说进宫面圣,就连宫门怕是都进不去了。
“诸位的心思我全都明白。只是尔等已具是白身,别说去见皇上,就是恐怕还未走到越阳门便会被侍卫拦下。”
听周正儒这么一说,方才还慷慨激昂的几个人全都沉默下来。周正儒见众人不语,便挺了挺腰板:“诸位都回去吧!老夫即刻进宫去找皇上,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上面的条款昭告天下!”
说着,他把手中的纸紧紧地攥在手中。众人面面相觑,暗想也只好如此。周正儒虽也被罢官,但好歹还有个宁国公的名分,又和太后是亲家,更重要的是这帝师的身份是无论如何都免不掉的。他要见皇帝,谁都拦不住。想必黄子辕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想把消息透露给他的。
众人拱手告辞。就在要走出屋子的时候,陆永年忽然转身站住:“周师傅,若是您出面皇帝还不准呢?”
周正儒没有回答,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让他的心猛烈地抖动了一下。他有些害怕,可一想到方才纸上的那些条款,他顿觉这个念头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