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水关,将军府邸之中。
王家后起之秀,有着镇山虎之称的王镇,也就是轻羽林主将王虎之兄,此刻正静静的站在自己屋中,推演着其面前所布的巨大地图。
不时地,眉头微微皱起,脸上一副很纠结的模样,胸襟前的长须随意的耷拉着,仔细望去,可以看到其上的斑斑白色。
虞水关之中的形势很是不好,虽是因着御察司的设立,以及上边儿命令的传达下来,一切关于三边的情报瞬间便是如同雪花一般,冲着将军府飞来。
但是情况依旧不容做好,因为在整个三边平原,近四百里的方圆之中,可是实实在在的驻扎着北齐大军整整五十万人。
看了一眼桌子上静静摆放着的,如山一般堆积沉重,每一份情报之间,所诉述着的,都是严峻局势。
“大人,您不能进去,将军吩咐过.....”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一阵碎琐的响动,原本守在屋外的卫兵,慌乱的一个劲儿喊道。
“闪开!”
声音短促而且尖细,听上去,仿佛是一只老鸭子一般沙哑,猝然的声响,刺得人耳朵发麻。
王镇无奈的背过手去,端端的站在原地,目光直向着自己屋中的栏门望去,面色平静淡然,仿佛晓得是谁一般。
“砰”的一声,来人狠狠的将屋门推开,看得出来,丝毫不将这位虞水关最高衔位的将军放在眼里。
屋外的那个卫兵慌忙拱手,冲着屋内站着的王镇低下头道:“将...将军,卑职......”
王镇淡淡的点了点头,挥手将那卫兵喝退,坐在一旁的椅子之上,沉着脸看向屋中闯入的“不速之客”。
只见来人,一身大内之中的太监服侍,不过不同于普通太监那般,这位公公却是衣服正中之上,纹有四爪黑蛟,盘踞威严。
白发无须,脸色阴沉的望着正对面的这位虞水关守将,率先开口道:“王将军有些拿大了吧,算算品衔,咱家可是内三品外放监军,你一个小小的外四品偏将,见了咱家,为何不先见礼?恩?”
王镇微微一笑,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屁股都没有抬一下,拱了拱手笑道:“张公公莫要生气,末将戎甲在身,倒是无法给公公行个全礼,恕罪恕罪。”
说罢,笑着抬起手,指着一旁的椅子,“请”眼前这位公公坐下。
不愧是世家子弟,随口几句话之中,便是印证了“话说的漂亮,事儿做的脏。”这一定理。
“哼!”张公公怒哼一声,甩了甩衣服,一屁股便是坐在了王镇所指的那张椅子之上,深吸口气儿,狠狠的说道:“咱家今儿个来,是有要事来问你,你少在这给咱家来这一套,咱俩的恩怨,以后再说!”
王镇含笑不语,看了身旁坐着的张公公,抬手做了个“请”。
“这关内之中的那些个流民,都是你放进来的?”张公公很明显不是来王镇这里悠然喝茶的。
王镇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淡淡的说道:“不错,人是我下令放进来,不过张公公,可得你的措辞,是百姓,不是流民,明白吗?”
“放屁!你自己去看一看城中现在流窜在四周房宅之外,墙根子底下的那些个破衣烂衫的流民。你不怕出事,咱家可还要自己的脑袋。你知不知道,这几十万流民之中,究竟混迹了多少北齐探子?恩?”
王镇脸色一沉,猛的站起身来,大声喝道:“我看是你自己贪生怕死吧,听说张大人已经秘密备下车马,将家中浮财装运妥当。”顿了一下,死盯着张公公,一字一顿的说道。
“不过......没有我.....王镇的亲笔令函,任何人,休想出去虞水关半步!”
张公公亦是大怒,站起身来,指着王镇的鼻子骂道:“你以为你是谁?纵然是王虎,也不敢这般对话咱家!”
“哈哈哈哈,此时乃是两军紧张对垒之时,吾乃虞水关守将,这城中上下,何人胆敢不从吾令!张公公虽是陛下指派而来的监军,但是何谓监军?带兵打仗只怕不在其列,公公只怕是越权了吧。”王镇冷笑道。
“你!好你个王镇,你胆敢这般蔑视咱家,咱家.....咱家定要上折参你个悖上之罪!”
张公公气得不轻,一手按着起伏的胸口,一手指着正对面的王镇大声喝道。
“哼!”王镇怒哼一声,满不在乎的将身子侧过一边儿,端起手上的茶杯,慢悠悠的吹着气儿。
一时间,整个屋子之中,弥漫着一种僵持不下的静滞气氛。
张公公站在原地,双眼怒铮,死死盯着王镇,仿佛将要吃人一般。
就在这时。
“咳”的一声轻响,从里屋之中,一个年轻将领缓缓笑嘻嘻的走了出来,冲着椅子上坐着的王镇,与站在原地一脸怨恨的张公公起手见礼。
“见过将军,见过监军大人。”
张公公看了一眼来人,“哼”的一声扭过身子坐下,脸上满是嫌恶之态。
王镇则是轻摇着手上的茶杯盖儿,抬抬手。
年轻将领笑了笑说道:“此番大战在即,小将以为,还是当众志成城才是,若是因着个人缘由误了大事,岂不是成了北齐那些个杂碎的笑柄谈资?”
看着眼前二人并不回应,这位将领却也并不觉无趣,反是笑着随意坐在另一侧,正对着坐下的张公公。
“其实张公公这般做法,倒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因着这种小事儿伤了感情,倒是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儿。”年轻将领笑着说道:“是吧?”
这一次,张公公倒是没那么嫌恶了,反是有些疑惑。
这王家三兄弟之中,便是数眼前这位年轻小子最是古怪机灵,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诡计,如今这般松口,莫不是这其中,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念及于此,张公公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的听着眼前这位年轻将领所言。
“这样,我代替我大哥做主了,这张公公的车子,直接放行,稍后我一定会吩咐下去,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年轻将领笑着说道。
张公公狐疑的望了一眼,也不说话,他知道,这个眼前的狐狸一定是有着什么代价上的索取。
果然。
“不过......,对于这城中的百姓,小将以为,张公公的看法还是有一些偏差的,不是吗?况且大战在即,私自纵放流民之罪,我的兄长和我,可是担不起啊。”年轻将领嬉笑着怪语道。
这一番话出来,张公公又是怎会不晓得这个年轻人心里想的是些什么东西?不过若是真的抛开当初的见地,其实这样的提议,对于双方来说的话,倒是不失为一个不错的解决之道。
毕竟与其和眼前这个顽固这样僵持着,倒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尤其是想到自己家中,那十辆大车之上的金银珠宝,张公公便是心头一热。
“哈哈哈哈哈,还是你比较通情理,不像有些人.......哼哼。”张公公一想到刚刚那番,便是不禁开口讥讽道。
“咱家向来是心直口快,也不藏着掖着,这种对大家都好的事情,自然是不会说不同意的,不过,咱家也是希望,小将军可莫要食言而肥,不然的话,对大家可就都不好了。”张公公微眯着眼,其中透着狠厉。
年轻将领抚掌大笑道:“这是自然,咱们皆是在虞水关中任职,谁不想着能够立下功劳,自此平步青云,我想公公也不会想要一辈子都待在这鸟不拉屎的边城之中吧。”
威胁之意具显,张公公哼了一声,便是扭头走出了屋中。
“不送。”一直以来沉默不语的王镇,淡淡的冲着正要出去屋子的张公公高声喊道,手上却是紧抓着茶杯不放。
“哼!”屋外传来一声冷哼,便是再也没了声响。
屋中,年轻将领笑嘻嘻的坐在王镇身侧,也就是刚刚张公公所坐的位置上,开口道:“大哥今日怎生这般刚硬,那死太监怎么说也是城中的监军之位,多少之中,还是要让这一些,不然的话,一个折子上去,虽是不至于损了元气,却也是叫人极为恶心。”
王镇沉声悠悠道:“为兄又怎会不知这其中的道理,但是一看到那厮竟开口便枉顾百姓之危,我便是咽不下这口气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终究还是与那些阉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哼!”
“哈哈,大哥当然跟他尿不到一个壶里,他哪来的资本啊,哈哈。”
王镇微微一笑,轻抿一口手上的茶水,淡淡的问道:“对了,城中的百姓们安置的怎么样了?都有住处了吗?”
“嘿,还早着呢,这一天天的,几万几十万的人往城中涌来,哪里有那么容易?也就勉勉强强能有个落脚之处。”
王镇担心的皱着眉头,自己也是最为清楚的,要想真正将这些百姓安顿下来,光是凭借自己手上的虞水关,完全不行。
还是得依靠着朝廷上的援助,也正是这样,自己才专门下令,将一些老弱妇孺,先行放到虞水关与固棠之间的那些个府县,村镇之中。
“对了,今日放行了多少?”王镇开口问道。
“还能有多少?不到五万人而已?”年轻将领微微靠在椅子上,舒适的仰躺着。
“怎么会这么少?我记得前几日便是放往固棠方向的,便有十万人?”王镇皱着眉头追问道。
“别提了,北齐大军犯边仓促,这些个百姓,几乎是连夜之中,匆忙逃到这里,身上除了些盘缠日用之外,便是什么都没有了,既是没了地契,也是没了路引。纵然是乡里乡亲的,也都走散了不少。”
年轻将领摊开手,无奈的说道:“这些人,身份不明,怎么敢轻易放到固棠那边儿,但凡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咱们可怎么担得起?而且陛下要在北郊皇陵誓师,万一........是吧,大哥。”
王镇闻言,低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扶着一旁的桌沿儿,淡淡道:“适逢如今国战之际,只怕最终,苦的还是这些黎明百姓啊。”
“大哥,你该做的,不都已经做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咱们可是冒着风险,放了这些百姓入关。况且陛下一代明君,自然是苦不了天下黎民。你这般感叹,可莫要让那些个狡诈之徒借机利用了。”年轻将领随意的拿起桌上的水果,放在嘴里“滋滋”咬起来。
“哼,我会怕那些个嘴碎之人?他们爱说什么便是,咱们王家世代镇守虞水关,陛下怎会听信谗进之言?”
年轻将领咬着水果,点了点头。
王镇转过身来,指着年轻将领道:“对了,城防之上,可曾安排妥当?我的命令传下去了?”
“欸,大哥怎的不信弟弟我?我办事,你就放心吧,没问题的。”
“倒不是大哥不信你,只是此番城中,定是有北齐的探子混迹于此,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只待援军一到,虞水关方可高枕无忧。”
“大哥说的是。”
此刻。
虞水关之中,早已是紧绷之弓弦,不敢有丝毫放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