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微亮,君静安就开了台灯,倚在床头,怔怔出神。
陆晚晴死了,资料不见了,裴叔叔还在别人手里。一切都偏离了暗地险恶但表面安逸的生活,开始激烈起来。
显然,那人要她诱使君少白到烟馆,肯定是要去赴鸿门宴,如今资料没了,她凭什么将他带到那样见不得光的地方去?这是她要考虑的问题。另外就是为了那个躲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与君少白为敌,甚至孤注一掷到底值不值得?这也是她迫切要考虑的问题。
然后就是……
她缓缓闭眼,眼前又出现君少白孱弱却挺直颀长的身影,她永远猜不透他到底要干什么。他对她,有逼迫,有算计,但从未伤害过她。甚至……她记起那日在牢里,他抱着她,像个心无城府的稚儿在她怀里安然入睡。若是他不能相信她 ,哪怕是怀疑她半分,以他的性格,怕是不会放心将自己最脆弱最没用防备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他竟那么相信她。
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君静安再也睡不着了,穿了衣服就准备出去。
刚下楼就见客厅坐了一个人,那人听到下楼的声音就抬起头看过来。
竟是华晋。
田嫂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拘束,“华医生是来见少爷的,又怕打扰到少爷,就在这里等了好长时间。”
“哦,我知道了。”君静安点点头,正准备和他说话,他就低了头。
看出他眼底的伤痛和冷漠,君静安静静的出了门。
——
一直到了七点,君少白才从楼上下来,见华晋在楼下等他,就招了他到书房去。
华晋也不说话,跟在他身后。
书房的门被反锁,华晋开口道,“陆晚晴死了。”
“我知道。”君少白回答的不温不火,“你以前不是问我到底在你身边放了多少人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就一个。”
“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为我挡子弹?”华晋问的心平气和,但君少白却听出了几分硝烟的味道,“你这是在生我的气吗?不要忘了,若不是她,如今躺在棺材里的不是别人,而是你。”
“可我宁愿死的人是我。”华晋从怀里掏出满是鲜血的文件扔在桌上,“这是她让我交给你的。”话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君少白喝住他,“你喜欢她?”
华晋身子一顿,“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我只知道她死了,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你了。”
闻言,君少白摇头,脸上显出疲倦的神色,“没想到连你也这样。情字果然伤人。”
华晋走了,君少白端着酒杯,倚在桌上看窗外出神。
南笙见他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酒。虽是知道他心里不舒服才喝酒,可一想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忍不住劝他,“少爷,你不该让华医生走的。”
“留他下来又能怎么样呢?”君少白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酒杯放在身旁的桌上,“如今我伤了他的心,他再也不会死心塌地对我了。”
“可他手里有少爷需要的药,若是他……”南笙不忍再往下说。
“虽是他辛辛苦苦找来的药引,但我从没想过要保住这条命。”君少白拿过酒杯下压着的文件,“我只希望明日,事情真的能有一个了结。”
今日的早餐君静安吃的比往日更心神不宁,随便吃了几口刚准备起身就见君立林忽然放了手中的面包,抬头看她,“今天学校要举行毕业典礼吧?”
君静安点点头,“八点半开始。”
君立林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八点了。“时间都快来不及了。”他又看向君少白,“你送静安到学校去吧,如今外面形式这么乱,你送她去,我也安心一点。”君少白抬头,见君静安的脸瞬间惨白,他本想拒绝,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好”。
君静安本是不愿,但却也不敢拒绝,眼看着君少白都走远了,赶紧站起身来提起齐小腿的长裙。刚跑出几步,突然发现还没君立林告别,忙停下来,转过身“爸爸,我先走了。”
“恩。”君立林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她抓紧时间。
眼看着离学校越来越近,君静安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身旁闭目养神的君少白,见他并未注意她,就稳了稳心神,说道,“陈伯,停车!”
正在小心翼翼开车的陈汉成只是稍微减缓了车速,却并没有停车,“小姐,还没到学校!”
“我有点事要去找我同学,你让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
陈汉成颇有些为难,瞟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君少白,见他并没睁眼,才缓缓开口,“小姐,我看您还是不要为难我老陈了,老爷吩咐说要我将您和少爷一起送到学校去的,要是您和少爷在路上出了任何岔子,我老陈就是再给君家做三世奴才都不够啊!”
君静安无奈,转头和君少白商量,“我想在这里下车。”。
车内一片沉默。
好久,君少白才慢条斯理的睁开眼,“为什么?”
君静安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我想见一个同学。”
君少白细细的在她身上打量,似乎看出了什么蹊跷一样。
“我……”君静安试图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后硬是无法再开口,背后的冷汗硬是涔涔往外冒。
见她这幅模样,君少白伸出微凉的指尖贴向她的额角,君静安一惊,却又不敢猛的甩开他。
“我不过是问了一句,怎么连冷汗都冒了出来了?”君少白淡淡的开口,指带流光,眼神温柔,竟是说不出的倜傥风流。
君静安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指尖,“我只是有些热而已”。
见她避开,君少白收回手掌。“陈伯,停车。”
对于他的反复无常,君静安也是见怪不怪,见车停下来了,她也懒得多说什么,开了门便准备出去。
“一刻钟。”刚推开车门,君少白不冷不热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君静安一愣,随即,了儿刚推开车门,君翼天的声音便从车内传来。她很是得回答他页……
抱着怀里的手袋朝着不远处的一栋别墅小跑而去。
进了一间欧式风格的白色小洋楼,但是她却并没有直接走进到别墅,而是故意矮了身姿在满园春色的掩护下,转身拐进了旁边一座气势不足的民房。
不知为何明明还不到一刻钟,他却觉得这一刻钟像是格外的漫长,他闭上眼微微不耐的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
君静安提着裙角正一路小跑而来,满头的黑发因为奔跑微微凌乱,白皙秀美的脸迎着晨光,绽放出刺眼的微笑,这是在君家不曾见过的另一个她。
“还没……没过一刻钟吧!” 等他回过神来,君静安已经俏生生的坐在了他旁边,喘着气,面色微红。
微微灼热的气体带着少女特有的芬芳在鼻尖缠绕,君少白转过头,恢复一贯的优雅淡漠,“开车。”。
车刚刚启动,他又突然转过头看她怀里的用丝绸包好的盒子。“这是什么?”
君静安心里一紧,“这个啊……这个是我同学送我的毕业礼物,说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妆粉。虽然还没有拆,但是如果你想看,我可以拆开……”说着还假装大方的要打开盒子和他一起分享。
君少白反而没了兴趣,“陈伯,快到学校了吗?”。
一直都没出声的陈汉成轻咳一声,“回少爷,前面不远便是学校了!”。
“嗯……”便没了下文。
君静安险险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号外,号外……日本自卫队进驻上海,向民众开火,是自卫还是挑衅……号外……号外……”车窗外突然传来报童大声的吆喝声。
君静安微微转头,这才发现今天街上似乎格外的热闹,三五成群的学生,穿着工厂制服的工人都扎堆在一起,似乎在商讨什么。
君静安默默地转过头,瞟了一眼不为所动的君少白,暗暗的紧了紧手里的小包裹。
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开进了学校。
“君少爷亲自来参加令妹的毕业典礼,我代表我们全校师生表示热烈的欢迎!”两人刚下车,校长马必成便带着早已恭候在一旁的师生迎了上来,满脸受宠若惊的笑意。
君少白下车,长身玉立,一副世家公子该有的优雅与稳重,“伯父您客气了!您和家父是好友,又是看着小侄长大的,小侄哪担得起您特意来欢迎啊!反倒是……”他微微一顿,“小侄要感谢您这几年对舍妹的照顾”。
君少白长袖善舞,几句话下来马必成便被他哄的不知东南西北,直到有人在他耳边提醒毕业典礼马上就要开始时,他才回过神,今天还有正事!“贤侄,走吧,毕业典礼该开始了!”
“嗯。”君少白微微点头,率先往里走。
毕业典礼很简单,主要就是马必成作为校长上台发表一番演说,无非就是国难当头,该如何学以致用,如何报国纭纭。
在座的本是满腔热血的学生,很快便受到感染开始响应马必成的号召喊起口号,“抗日救国!复我中华!”。“抗日救国,复我中华!”……
一时之间,全场沸腾。
“虽是盲目愚蠢了些,不过倒有几分热血。”君少白含着浅笑淡淡地瞥了君静安一眼。
原本浑身斗志的君静安立马像是针扎到的皮球,气急,却又不敢正面去反抗他,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这个世上总是要有蠢人来做聪明人不做的事。”
言下之意,倒是在指责他不爱国了,君少白并不反驳,扫了她一眼端起一旁的茶杯,“那倒也是,只是这等壮义之事妹妹怕是没机会做了。”话音刚落,马必成便带着一群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贤侄……”“伯父,家父在家里等着我和妹妹回去一起吃午餐,我看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想带舍妹先回去。”君少白优雅的打断马必成的话。
“贤侄难得来一趟,这么快就要走吗?”。马必成有些难堪。
君少白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如今局势混乱,家父本就不放心我们出来,既然毕业典礼结束了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免得家父为了寻我们做出一些……劳民伤财的事。”他微微一顿,笑容悠长,“到时候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样啊?”马必成笑着打哈哈,不知为何君静安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些。
压下心中的不安,君静安问,“伯父,是有什么事吗?”。
马必成一听,立马开口,“还不是那些丧尽天良的日本人。”
“他们昨天下午开枪射杀了一批工人,工会决定要让社会各界都联合起来一起将日本鬼子赶出我们的国土!所以我们学校决定在你们毕业的今天,举行大规模的示威游行!每个毕业生都要参加……”他欲言又止的看了看一边脸色不变的君少白,接着说道,“不知贤侄是否能允许静安参加?”
“伯父,这既然是学校组织的毕业活动,作为毕业生,我自然要参加”。不等君少白发话,君静安就抢先说道。
马必成大喜。“那静安是要参加这次游行吗?”
“嗯,是的!”君静安信誓旦旦的看着马必成,眼神却时不时的瞟着一旁的君少白,“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那贤侄……”马必成假装有些为难的看着君少白笑的凉凉的脸。
“要不哥哥就去伯父家里坐坐去吧!等游行结束,我们再一起回去?”君静安提议。
“只要贤侄不嫌弃,那就最好了。”马必成倒是很乐见这种结局。
君少白不语,细长的眸子透过泛着寒光的镜片盯着君静安。
“好吧。”还未等君静安缓过神来君少白就已经冷冷的转身,扔给她一个略显僵硬的背影。
君静安缓缓吐出一口气……
君少白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突然有人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少爷,不好了……”
君少白转身见是跟着君静安的南笙,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小姐用枪逼退了我,然后跑到游行的队伍中去了。”
“什么?”君少白大惊,胸口一滞,半天才缓过气来,“她竟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