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静安一连几天上课都心不在焉,眼看宋锦颐的生日就要到了,但关于怎么拒婚她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她在君家的八年,她唯一学到的就是不要轻易与那些原本就比你厉害的人作对,至少明面上不能。
可这明哲保身的招数遇上那个传闻中的艳公子怕也也没有多大用处。他的脾气与骄傲她自也是有所耳闻,他若是不能欣然点头,她怕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正在走神却听见有人站在教室门外叫她的名字,抬头一看竟是新民报的裴文臻。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咖啡厅,点了杯咖啡和清茶。还未开口说话裴文臻就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君静安一目十行,每看一行,背后的冷汗就涔出一层。等大概看完文件的内容时,她后背的衬衫已湿透一片。
“文件下面。”裴文臻提醒道。
君静安微微颤抖着手拿开文件,一张被放大的照片贴在文件夹最底层。
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是进驻上海的日本公使,藏本一郎。还有一个侧着头没拍到正面,但从轮廓和身形来看像极了某个人。
君静安猛地关上文件夹,低声问道“叔叔,您怎么收集了这些东西?”
“我这还不是担心你在君家会出什么问题才暗地里查了君家,哪知道他们会做出这档子事。”裴文臻沉声道,“君家不能再待下去了。等这几日我将报社的事情处理完,我就带你去武汉,那里会有人接应我们。”
“去武汉?”君静安万万没想到他要带她走,可仔细一想就算要离开现在也还不是时候。“现在我还走不了。”
裴文臻正准备收文件,见她这样说,蓦地就停了手里的动作,“为什么?”
“前几日我原本想借口到您报社去工作探探他们对我脱离君家的态度,没想到被君少白识破了,他竟然遇到过您还清楚的知道报社的情况,我怕他现在时刻都在防着我……”
“他什么时候遇到我了?”裴文臻有些莫名其妙,随即意识到肯定是君少白出的幺蛾子“这几日我都在报社处理善后事宜,根本就没出过报社。你肯定是着了他的道了。”
噌的一声,君静安大脑一片空白。
见她脸上突然没了血色,裴文臻虽是生气她不肯跟他走,但也担心她,“君少白对你说了什么?”
君静安摇摇头好久才回过神来,“您今天来见我他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若是再准备去武汉,我怕会打草惊蛇。到时候非凡不能走,而且很可能会丢了性命。”君静安的话说的自有一番情理,但在裴文臻看来却还是她不想离开的借口,他已有了完美的计划自是不怕君家有什么动作,“君家勾结日本人是事实,就算现在我为了不祸及你压下这件事,但纸包不住火,它还是会真相大白的。难道你想等那个时候再走吗?”
“叔叔您别生气,我不是不想跟您一起走。”君静安小声安抚道,“我知道您是对我好,但是我也不能因为我自己的安危就让您冒险!就算是爸爸还在世,他也不会允许我这么对自己的亲叔叔的!”
“静安!”裴文臻低声喝道,“若是你还认我这个叔叔你就跟我走,当初你父母去世我没来得及找到你,让你进了君家的火坑。难道现在你还要让我眼睁睁的错过这大好的机会救你出来吗?只要我手里有君家的把柄,他们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眼见着裴文臻微红了眼眶,君静安有些不忍,见他铁了心要带她走,她也只好点头,“好罢,我跟您去武汉。”
“真的吗,你同意了?”裴文臻惊喜道。
“嗯。”君静安复又点点头。
“好。”裴文臻承诺道“最多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
“嘭”的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田嫂惊慌的闻声赶来,却见君静安拿着报纸坐在沙发上簌簌发抖,脚边碎了一地玻璃。
“小姐……”田嫂慌忙冲上前去,“您没事吧?”
君静安从报纸中抬起惨白的脸,“只是失手摔了茶杯,我没事。”
田嫂见她手上腿上并没有划伤但脸色却难看至极,不禁担心道,“小姐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叫华医生来看看?”
“不用了。”君静安抽出她正在看的那版报纸将它放在最外层,然后站起身来朝客厅走去。“田姐,麻烦你收拾一下。”
君静安裹着报纸,从客厅直奔到院子里。
君少白正坐在石凳上悠闲的煮茶。
“你把裴叔叔怎么了?”君静安将报纸扔到君少白面前,摊开的版面上赫然印刷的正是新民报总编裴文臻被两个身着黑衣马褂的人绑架上车的照片。那两人都蒙了面,看不清相貌,但身材魁梧,背影十分骇人。
君少白看也不看面前的报纸,他只是微微抬头看了眼盛怒的完全没了理智的君静安一看,开口道“你凭什么断定这件事一定是我做的?还有,裴文臻不过是个外人,他值得你与我翻脸吗?”
外人?君静安冷哼一声,面上更是难看“若是你拿我当亲人就不会这样坑我,逼我,害我亲近的人。”
君少白似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一般呵呵笑了起来,眼底却是一潭毫无涟漪的死水。“若是我真那样对你,你怕是没机会站在这里了。”
君静安的盛怒在他不缓不慢的语气里慢慢冷静下来,“那我问你,你昨日可有派人跟踪我?”
“有。”君少白毫不隐瞒。
“那你有没有派人去调查裴叔叔?”
“有。”
“你还敢说不是你绑架了裴叔叔!”君静安怒道。
君少白不愠不火的揭开茶壶盖往里加了几勺泉水,原本沸腾的泉水顿时翻了几个泡沉寂下去,“不要一味的相信自己的眼睛,有时候要用脑子思考一下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君少白拿了手帕出来捂住唇,眉色慢慢阴郁下来“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你若是真想与我翻脸,你可以继续考验我的耐心。”
话已至此,君静安才恍然醒悟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是多么的莽撞,裴文臻被绑肯定是因为那份与君家有关的文件,可是想要得到那份文件的并不只有君家一家而已。得到了那份文件,基本上就可以掌握君家的生死,怕是想要靠着君家平步青云的人也不少。
想到此,君静安暗暗心惊,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裴文臻为了她将自己置于了何种危险的境地。“裴叔叔昨日找我是为了有关你的一份文件,文件上有你勾结日本人的罪证和照片。”
君静安原本以为君少白听到她这番话就算再镇定也至少会变一下脸色,可是没有。他只是停下了往壶里加水的动作,连头也没抬。“你想让我救他?”
“裴叔叔本没准备将文件公之于众,他如今被绑,万一有人拿到那份文件……后果不堪设想。”君静安想让他体会到裴叔叔对他的手下留情,却没想到不说还好,君少白一听就变了脸色,“既然他没准备将文件公之于众那他为何要收集?”君少白冷冷一哼,忽的扔了手里的茶碗。他依旧用一只手拿着手帕捂唇,声音有些暗哑,“他既然做了不该做的事,就要承担后果。他如今落得这番下场也是他自作自受,我为何要去救他?”
君静安被他的一番话赌的又急又气,她知道他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是不会出手救她的裴叔叔了,可是不从他这里下手就完全断了线索,那更是毫无头绪了,所以她只能孤注一掷。“那份文件上面详细记载了日本人的军火、鸦片每一次从君家码头过境的时间,运货量,货物输往地点,难道这你也不在意?”
“纳兰静安!”君少白显然已没了刚刚的那份耐心,脸色变得难看至极,眼底若隐若现的绿光也越来越明显“你当真要逼我翻脸?”
遇上他压抑着怒气的眼神,君静安整个人都呆滞了下来,双脚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正在这时穿着白大褂的华晋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不合时宜,或者是恰到好处的打断两人“我听说君小姐生病了,可这声音洪亮的很,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
君静安闻声回头,正好瞥见不远处的田嫂面露忧色的望着她,心里顿时明白又是田嫂在多管闲事。“我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
华晋却突然咦了一声,“这不是新民报的裴大总编吗?昨日我都还见过他,怎么被绑架了?”
君少白没有吭声,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你昨日见过裴叔叔了?什么时候,在哪里?”君静安满眼希冀的看着他,竟是峰回路转。
“哦,是昨天傍晚的时候。”华晋将报纸拿的更近了,伸手扶了扶有些下滑的眼镜,“我和几个朋友一起看了电影出来就见他匆匆迎面走了过来。我见他似乎很急就没和他打招呼,他似乎也没看到我,然后就转身进了一条巷子。”
“什么巷子?”
“不过是条普通的巷子,他很快就出来了。”
“哦”
眼见君静安有些失望,华晋暗暗瞟了她一眼,镜片上白光一闪。“不过他是坐着车出来的,那车的车门上有个浅浅的凹痕。”说着他指了指照片上的车门,“这里恰好也有个凹痕……”
“什么?”君静安猛地夺过报纸仔细一看,那车门上果然有凹痕,“你看清当时开车的人了吗?”
“没有。”华晋摇摇头,又伸手扶了扶眼镜,“当时光线不好,我也就看到坐在后车座的裴文臻,至于其他人……”他又摇了摇头,“我没注意。”
“哦。”君静安拿着报纸又研究了几遍,可除了车门上浅浅的凹痕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轿车也没什么区别。
“小姐似乎很担心裴总编的安危。”华晋似是无心一问。
君静安心下一沉,愣了半晌才从报纸上收回视线,果然君少白也已在看她,“有过一些交集,裴叔叔人很好……”她微微一顿,觉得这个理由似乎太单薄了些,她又加了句,“他对我也还好。”
“哦。”华晋一笑,转身坐在君少白对面,伸手向他讨茶喝,“少爷泡的茶是越来越香了。”
君少白收回视线瞥了他一眼,摆了茶碗却没准备倒茶。
华晋似乎这才想起这次来的另外一个目的,“差点忘了你要的东西。”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暗黄色的药瓶放到桌上。
君少白这才为他倒了杯茶。
滚烫的泉水遇上极品铁观音,随着那蒸蒸热气,淡淡的香气蔓延在空气中。华晋早已垂涎茶香,迫不及待的抿了一口就被那缠绕舌尖的甘甜彻底征服了。他回过头示意君静安也来喝茶,裴文臻被绑,君静安哪还有喝茶的闲情逸致,“那条巷子叫什么名字?”
“夜莺巷。”
君静安一离开,君少白就开口讥讽华晋。“没想到这些年你的爱好又多了一样。除了好茶,好财,现在还好编了。”
华晋正在品茶,听他话里有味,不禁笑道,“人活着么,总是要不断的给自己找些兴趣爱好的,若只是像少爷一样煮茶,听戏,似乎也太单调了些。不过说到这里,我不过是在你的指示下给了点提示,这也算好编么?”
“我可没让你引她到夜莺巷去。”君少白面上冷了些,“那里人蛇混杂,不适合她去。”
“我这不是看你一直都派人在保护她嘛,其实少爷对小姐是真不错。”华晋笑咪咪的又饮了一口铁观音,“那夜莺巷不过是条最低等的烟花柳巷,里面的人多是酒色之徒,真正厉害角色也不敢大庭广众之下动君家的人。我引她到那里不过是想告诉她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她若是聪明就该学会旁观。”
“她若是聪明就不会为了这事来闹腾我了。”君少白完全不赞同他那套理论,“锦颐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在这之前我不想理别的事。”说完他轻咳了几声,将手帕收进怀里。
华晋闻言捧着茶碗哀嚎一声“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来解决这件事吧?”
君少白伸手招了招正在远处浇花的田嫂。
田嫂小跑而来,“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将我昨天放在冰窖里的酒拿来。”
华晋一听立马推辞道,“我不喝酒。”
“是我要喝。”君少白朝田嫂挥挥手,“去拿吧。”
田嫂一走,华晋就小声叨念他,“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了解自己的状况吗?你还敢喝酒,你不要命了?”
“就是知道不会要命我才敢喝的。”
“胡闹!”
“好,就这一次。”君少白软言为他倒了杯茶。
华晋从不拒绝两样东西,钱和茶,他饮了茶放了茶杯才心平气和,“老实说是不是刚刚小姐怀疑你,让你心情不好了?我看也就她能让你喝酒那玩意。”
君少白笑笑,“很多人都惹我心情不好过,我也为很多人喝过酒。”
“可如今我只看到你为了她不顾性命的要喝酒。”
君少白嘴角笑意一滞。
华晋立马打起了哈哈,“哥哥在乎妹妹是天经地义的。对了你不是想让我帮你查裴文臻的事吗?明日下午五点,消息定当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