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君家主母官玉琴被杀,宋家主母沈倩柔因遭绑匪撕票被杀的消息,一时之间又在市内掀起新一番浪潮。有人说是仇杀,有人说是情杀 ,也有人说是为财。绑架,不外乎这三种。却没人会想,母为子所杀。
面对沈倩柔的死,宋锦颐一病不起。沈倩柔的葬礼上,宋世文独自守着妻子的灵位,苍老如老翁,伤心欲绝。
往来慰问的人都已散去,独独君立林抱着一束格格不入的荷兰郁金香站在沈倩柔灵位前不肯离去。“没想到如今你也落到如此下场,若是你知道有今日,当初会不会不那么坚持?”
宋世文闻言,原本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又流了满脸,“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她。我明明答应过你的,也答应过她……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倩柔。”
“算了,命运如此安排,我们都怨不得别人。”君立林俯身将手里的花放在沈倩柔灵前,“倩柔活着的这些年,她一直很幸福,这就够了。”
那是她最喜欢的郁金香,宋世文都已经快了忘记她年少时在他身后笑语嫣然,“听说国外有个国家叫荷兰,那个国家专门产郁金香。你要是真喜欢我,就带我去看荷兰的郁金香。”他不过是以为她当时只是说说而已,却有人还深深的记得。
原来,君立林并没说的那样彻底的忘了两人之间的过去。只不过他成全了他们。
“对不起……”宋世文垂着头,不敢再去看他,他成全了他,她却并没保她百年。
“不用说对不起,如今人已不在,你若是真觉得抱歉,就帮倩柔报了大仇,那样她泉下有知,也会瞑目。”
“那些人都死了,颐儿已经为她报了仇了,只是颐儿……”宋世文更觉抱歉的看堂前灵位,“我没照顾好他们母子。”
君立林一叹,“往事已矣,宋凶节哀就好。”他该说的话都已说完,不再多留,辞了宋世文,他独自离开了。
在回去路上,君立林半路叫司机改了车道,往顺风码头去了。
顺风码头,是君家的码头,也是沈倩柔被绑架丧命的地方。
君立林站在甲板上,望着远方天水一线,背影孤绝。她终是离开了,他说过,没有他,她不会幸福的,可是她还是离开了他。结果,怎么样?君立林想笑,眼泪却终是无声滑落。
他还记得她初次闯进她眼里的时候,红唇黑发,笑语温然。他一向最不喜欢看女人穿旗袍,满清后族留下的东西,他一向都是极反感,可她却将那身素白色的旗袍穿的那样优雅,那样好看。
他们相爱了,他爱她的温柔可人,她爱他的绅士优雅。
那一日,他们约了要去金华寺上香。上金华寺的路,车上不去,只能靠人一步步登上去。她身子弱,走不了那么崎岖的山路,是他背着她,一步步往上走。那时候他每走一步,她就会在他耳边说一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到了山顶,她问他记得不得她一共说了多少句我爱你,他说路太险,他没敢走神。她为此还向菩萨告了他的状,说他不是真心爱她,要不然不会不记得她说的那么重要的话。
其实他骗了她。就算山路再险,他怎么会因此忘了那么重要的话。一共3658声我爱你,一声不多一声不少,他都记得。
可是再多的爱,也抵不过生活中接踵而来的变故。
他的洋行渐渐有了名气,越来越多的人要来巴结他,要来算计他。
他对她的关心被世俗生活挡住了时间,他有生意要去忙,有事要去做,需要的时间就只能从与她相处的时间中去抽,去压。他甚至一连几天不回去,两人的感情慢慢被消磨。
直到有一天,她哭了整整一夜,他问她为什么哭,她不做声。第二天早上她就收好了东西要离开,他记得她对他说,她怀孕了,却不是他的孩子。
直到她走了,直到他的洋行因为被人所害,资金无法周围面临破产他才知道,他被对手陷害了。而她,也因为他的缘故被对手设计,被一个军阀强暴了。而那个孩子却像是命中注定一样,打不掉,伤不了,她只好生下他,然后抛弃他。
再后来,她遇上了宋世文。
他也曾威胁过她,让她回到她的身边,不然他会伤害宋世文。可她对他已死了心了,不管他怎么胁迫她,怎么忏悔,她都义无反顾。不管他们曾经多么相爱,她都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女人的爱就像一阵风,来的时候可以翻江倒海,走的时候却可以是雁过无痕。
原本阴沉的天气,忽然飘起毛毛细雨。
开车的老陈见车窗上的雨滴打的啪啪作响,君立林却仿佛没有感觉到冰冷的雨水滴在身上一般,他笔直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躲雨的意思。
老陈低头一叹,撑了伞下车去。“老爷,下雨了,我们走吧。”他话音刚落就见君立林猛地回过头来看他,“柔儿……”。狂喜之后是彻底的绝望。
老陈见他面上凉凉一片液体,握着伞柄的手顿时一僵,“老爷,沈小姐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君立林又回过头去,“不知为何,明明以为自己忘了的,却一下子又都记起来了。原来……我那么爱她。”
老陈举着伞站在他旁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君立林又开口道,“可她只爱他的丈夫,而他的丈夫却不是我。”那声隐在尾后的叹息像是飘在雨雾里的一抹青烟,淡淡的,并不悠远,但却真实。这怕是他这么多年,说的最真的一句话,叹的最后悔的一个叹息。
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雨,气温连着降了好几度。前些天还有人穿着青衫小褂,这几日却都裹了厚厚的大衣。
梁四忙着指挥着仆人将行李箱往船上搬。虽然没带多少东西,但那都是从宋家直接带走的东西,到了他乡,怕也是千金难求了。想到此,他回过头来看了看甲板上的宋锦颐,他还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望着岸上。他决意今日要离开上海,谁也没通知,但却从到了码头他就一直在看着岸上,似乎在等人。
等到东西都放好,梁四拿个呢子大衣披在宋锦颐的肩上,“少爷,您大病初愈,这里风大,对您身子不好。我们还是先上船吧。”
宋锦颐回头望了眼船上,“都收拾好了?”
梁四点点头,“带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收拾起来也快,不过少爷……”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又说,“您真的要去英国吗?夫人刚刚去世,若是您也离开,留老爷一个人……”
“我不得不走。”宋锦颐打断他,拢了拢身上的大衣,他最后望了一眼迟迟没有人来的岸上,然后扳动轮椅转了方向。
梁四伸手要去帮他,可手还未碰到,就被宋锦颐喝止,“让我自己来。”
他的手呆滞在空中,“少爷。”
“总不能以后在英国了都还让你来帮我。”宋锦颐的话让梁四有些不懂,“在英国怎么就不行了,难道洋鬼子还不许我服侍自家少爷不成?”
宋锦颐看了他一眼,“你留在上海照顾我父亲。”
他的的话让梁四有些慌了,“少爷,老爷再三交代要我在英国好好照顾您的,若是我不去,老爷会怪罪我的。况且,您身边确实需要一个贴身服侍的人。”
“我身边不需要人服侍。”宋锦颐依旧坚定。
“可是……”梁四还想坚持几句,却被他眼里的坚决逼的不敢轻易再开口,若是他真的决定不带他去,那他也只能尊重他的决定。“那我送您上船吧?这怕是在您回国以前,我最后一次侍奉您了。”
宋锦颐却还是不愿让他送,“你还是先走吧,我不喜欢有人看着我离开。”
梁四愣在原地,心里酸酸楚楚的,“少爷……”
“走吧。”宋锦颐朝他挥挥手,“帮我好好照顾父亲,等我想好该怎么面对现在的一切的时候,也许我会回来。”
船开了,梁四隐在码头的拐角处,眼睁睁的看着船从鸣笛到出发,渐渐远去,直到在视线里消失不见。
少爷走了,他失魂落魄的回身靠在柱子上,有人从他身后的码头走来,从他身旁穿过。黑衣黑裤,削瘦如竹,眉眼里的哀痛像是此时浸了墨的天空,压抑着让人心慌。
梁四心底一震,猛地回头看那已经消失在海上的渡船,原来少爷等的人竟是他。可他既然来了,为什么又没有出现?
君少白回到君家的时候,仆人正在摆午餐。君立林不在,只有几个仆人在桌上忙活,见他回来,都齐齐停下手上的动作,“少爷好。”
君少白淡淡瞥了眼餐桌上的食物,丰富异常。自从小萱过世,君家就没有这么正式的吃过一顿饭了,更何况是这般丰盛,“今日有客人?”他问。
田嫂点点头,“老爷亲自去接了,马上就回来了。”
君少白嗯了声,就要上楼。“今日我不舒服,就不下来用餐了。”
田嫂叫住他,“老爷说今日来的是个特殊的客人,他特别强调了要您也在下面一起用餐。”
君少白在楼梯口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餐桌前坐下。
他刚落座没一会儿,就听君立林的笑声从院子里传来,“原来卖花可以遇到这么多好玩的事,今日真是听到不少稀奇事……”
君少白抬头,眼前忽然一片晕眩,耳边好似有人在唱永乐茶楼的名曲: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他捏了拳头,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僵硬的脸上始终挤不出一丝笑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开始滋生,蔓延,疯狂的生长,忽的又都化为碎片。
“少白,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君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