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桥拍拍自己大腿上受伤的地方笑着说:“刚刚把伤养好,你是不打算让我休息一下啊。”
那人说:“我们一个小组被道长先生一个伏击就全殉国了,剩下我一个被那两个美国回来的家伙推出来当了替罪羊。所谓因果,不外如是,道长先生既然当日饶了我一命,现在也不介意在给我一条生路吧?”
宋远桥掏出烟来两人都点上,才叹息着说:“都是中国人,各为其主而已,他们错在不该那样杀了七叔,我当时一想起七叔被捆住手脚在浴缸里挣扎的样子,不给他报仇心里的火就压不下去。再说这也是姜太公钓鱼,他们不急着追杀我,也不至于跑去送死。”
对方苦笑道:“可惜了我那几个好兄弟,七叔是那两个拿着尚方宝剑的家伙杀的。我们也是他们逼着才到处找你的,当时好几组人一起找你,两次都是我们找对了地方,也算是前世冤孽。”
宋远桥把烟头扔在地上伸脚碾熄,对他说:“我们虽然不熟,但我也能看得出你情绪有问题。一张嘴就是因果、前世的,我是道长,还你是道长?”
“谁走投无路,要去投靠杀了自己一班兄弟的仇人,还有好心情?”对方盯着宋远桥的双眼,有点恶狠狠地说。
宋远桥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静地说:“你这样不行,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脑袋。像你现在这样子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走运了,这样下去一旦身边的人都对你没了信心,你就等死吧!”
对方低下了头,沉思了半晌,宋远桥静静地看着他,也没说话。因为宋远桥刚才说话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十来米外的另外三人都往这边看。宋远桥冲他们摆摆手,示意没事,他们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观察。
宋远桥见他还在思考,就问了一句:“怎么称呼?总不能就这样你啊、我啊的吧?”
他说:“你叫我老陈吧。”
宋远桥说:“还是叫你陈兄吧,看样子你也不比我大几岁。”
老陈笑了笑说:“随便你。你不会是来跟我聊天的吧?钱带来了吗?”
宋远桥说:“世上哪有不见货色就付钱的道理?我们领导的意思是请你过去住几天,给我们点时间查验一下名单的真假,然后再付钱。而且我们可以给你几个新的身份,你知道的,在美国、欧洲我们都有不少没启用过的合法身份。例如我用过的‘中田祐’,这样的身份我们可以提供三个,钱还是一分不少。这几个身份你拿的那点钱可买不到,就算买到了,你又能放心吗?”
老陈说:“那我凭什么要对你们放心呢?再说我到了你们那边,你们拿子弹付款我也只能挨着,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宋远桥“呵呵”笑了几声,才说:“陈兄,你这样又是何必呢?就算我们之前有点过节,你也没必要这么寒碜我们吧?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钱有那么重要吗?谁会为了这点钱坏了自己的名声呢?况且这钱就是省下来,也不会进我的腰包,事情要是办坏了,就是我的责任了。”
“要是我们易地而处,我邀请道长先生去台北,你能痛痛快快就跟我走了。”老陈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冷笑。
“这有什么不敢的?美国、日本我都说去就去,说回来就回来,台北有什么好不敢的,到处都是中国人,要是有什么不对躲起来怕是一时也难找到我。”
见老陈神色还在犹豫,宋远桥知道这种事不能逼得太紧,得是他自己想通才行,就递给他一根烟。老陈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包烟说:“抽我的吧,你们应该很少抽到台湾的烟,就像我们一般也抽不到大陆的烟一样。不过在台湾很多人更喜欢抽美国烟,像骆驼、万宝路这些。”
宋远桥接过老李递来的烟,点着抽了一口,说:“大陆也一样,前几年连香港的良友差点都卖疯了,不过现在不行了,现在跟你们那儿一样都买美国烟了。说起来还是国产的烟合我的口味,你这个也不错,那些喜欢买美国货的其实多半都是想去美国的。好多人都在想办法去美国,好好的工作都不要了,宁愿去美国刷盘子,有人戏称这叫‘洋插队’。‘插队’你明白吗?”
老李摇了摇头说:“台湾也一样,有钱人、好大学的学生,都想办法去,还不是因为美国有钱,只要有点盼头,住地下室、领救济金也不愿意回来。”
宋远桥说:“其实这些人都想错了,国内也不错的,我老家在乡下,隔一两年回去一趟,家里的生活变化还是很大的。不管是乡下人、城里人,做生意的、种地的,都在想办法挣钱,想赶上美国不知道要多少年,但是确实一年比一年好。这些人多半都是不肯在老家踏踏实实地干事情,梦想着去了美国就能很快发财,可是还不得踏踏实实地从刷盘子干起?哎,你老家哪里的?”
老陈白了他一眼,伤感地说:“怎么,拿这个来引诱我?我未必想回去哦,倒是我爸爸到死了都在念叨想回老家看看。可是他属于受限制人员,我又在军队干,就一直没去成。”
宋远桥见老陈有点意动,就趁热打铁道:“你要是真想去我们是可以安排的,就算没有确切的地址,只要有线索,我们也可以帮着找一下。如果令尊有叶落归根的遗愿,我们也是可以帮忙的。”
“帮什么忙?我都回不去台湾了,你们怎么帮?派一支突击队空降,再用潜艇接回来?”老陈没好声气地说。
宋远桥“哈哈”大笑,然后说:“程序很熟悉嘛,以前干过?”
老陈自得地说:“进国防部之前,在陆战队干过,精锐中的精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宋远桥对他的话很不屑,但现在不是争较这些的时候,不过他也没心情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就转移话题说:“你那帮兄弟也是陆战队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倒是不觉得老陈会因为话里带有的骨头跟自己翻脸,既然干了这行,技不如人死了只能说是活该。当然像对待“七叔”那样,已经问出了情报,还不肯给人个痛快,就算是过分了。果然老陈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而是伤感地说:“我们老大和我是一个眷村的,两家的老人也是同袍兄弟,后来搬家以后还是住得很近。从小他就带着哥哥和我一起玩,在学校一起跟‘皇民’打架,后来见我在部队混不出头了,就把我要过来,一直带着我。要是他还在,美国来的那两个王八蛋也不能就这么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我头上。”
宋远桥只有陪着一起叹息,人都是他杀的,他还能怎么说,总不好去说“对不起”吧?只好再次转移话题:“你还有哥哥?你现在跑出来,他不会有麻烦吧?”
“那倒不会,现在不是蒋总统那时候了,不讲究株连了,大麻烦不会有,不过被骚扰几回是躲不掉的。我哥哥肯定会被嫂子唠叨,但是坐牢吃官司就不会了。”
“那就好。”宋远桥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就这样兜圈子肯定不行。香港这里龙蛇混杂,明面上、暗地里的势力乱得好像一团麻,很多人跟大陆、台湾两方面或多或少都有联系,根本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这个老陈从见面到现在都没有主动提他叛逃的细节,这样倒是让宋远桥觉得他可信。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是跟这里的扛把子关系很铁,但是这种地下势力内部绝不会铁板一块,只要价钱到位,会出卖他的人多得是。老陈要是身后有个组织,这些人还未必敢,但是现在他只是一个叛逃分子,干掉他不用怕报复,这些人的胆子变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为了安全起见,他决定先劝老陈换个地方慢慢谈。
“老陈,这地方虽然比较隐秘,但是我们也不能待在这儿互相打太极吧?我实话跟你说,钱就那么多,被香港的‘条子’,是这么说的吧?被条子拿走了,现金又不能过境,暂时还真凑不起来。你要钱的话真的只能先跟我们回去,最多两三天时间,我们验证过了情报的真伪,就立即付钱给你。并且为你办好国内的、国外的所有证件,然后你就自由了。”宋远桥看着老陈,很诚恳地说。
老陈并不为所动,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宋远桥见他这样,也没有气馁,接着说:“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但是这里你不能再待了。我不说你也知道,如果你原来那帮人找你的话你朋友很难帮你瞒下去。一旦被找上门了,多半还要连累你朋友,你先跟我们走,我们落脚的地方比这儿安全多了。”
老陈想了想说:“如果我跟你去大陆,你怎么安排我?”
宋远桥没想到老陈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他想了想才说:“这种情况我第一次遇到,具体的规定我还不清楚,要我想应该是安排你住酒店。如果你觉得不安全,跟我们一起住宿舍应该也行,但是住宿舍的话行动自由就要受约束了,这个你应该能理解。”
老陈说:“那我还是跟你们回大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