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聂庄方才苏醒过来,可人还是迷迷糊糊,身子极为虚弱,睁眼之时,刺眼的眼光照面而来,令得他立即扭过头去,本想起身走动查看一下,可仍未愈合的伤口一经扯动,疼痛感瞬间传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呲牙咧嘴。然后他躺在地上看了看周围,环境陌生,附近也没有什么熟悉的事物可以指明自己所处的方位。
这里是一片空旷的草地,灵气充沛,正中有一口清水,四周树林环绕,静幽怡人,可闻山间鸟啼,透过树林的间隙,还可远望叠叠山峦,视野相当开阔。
大致观察了一下,聂庄心里也有底了,应该是身处一座峰峦的山顶上。
只是此地有些古怪,一般而言,山间灵气是汇聚山谷密林处,可这里却是倒流而上,汇聚于山顶。
聂庄只是稍作一想,便不再深入思考,随之长呼一气,只觉得活着的感觉真好,抬手遮挡阳光,眯眼望着挂于蓝天的那轮烈阳,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了。”
“总算醒了,你都昏迷三天三夜了。”
一道声音突然出现,一头漆黑庞大的豹子从山下缓缓爬了上来。
聂庄闻声望去,宙胤那熟悉的兽影入了眼帘,随即微微一笑,言道:“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可能就死了。”
“不是可能,而是必死无疑。”
宙胤落井下石了一句,来到水池清水边,而后趴下身子,位于聂庄的身旁,那双与众不同的碧绿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言道:“一开始我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是虎貂救错人了,可气息倒是没错,仔细一看才发现你易容改变了样貌。”
聂庄嘿嘿一笑,然后将插于脑部穴位的那些银针纷纷拔出,整张脸古怪变形一会儿后,恢复了原来的面貌,然后问道:“对了,宙胤,我这是在哪里?”
宙胤平淡道:“你现在在骆驼峰第九山,不过你放心,此处虽是山林的最深处,但没有恶兽敢接近这里的,这里是我的领地。”
聂庄微微点头,仔细环看了一下四周。
宙胤接着问道:“说说看,你怎么会被魍魉的人追杀?”
聂庄微微一怔,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是魍魉的人?”
宙胤趴下脑袋,嘴巴张张合合,说道:“方圆数百里的骆驼峰,猎户都不敢在夜晚出来活动,更别说进入山林了,除了藏身第七山的魍魉那些人,还能有谁?”
聂庄无奈一叹,将事情的原委从头说了一遍。
宙胤把头伸到清水边喝了一口水,又转了回来,静静听完,随之说道:“你竟然还有心思去管这些闲事,别忘了,地藏菩血体可是你的生死大劫,谁也帮不了,在无名给你设下的三道咒印被破之前,你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有死路一条。”
“唉,我知道。”
聂庄又是一声叹气,转而面露喜色,笑道:“不过不着急,我已经找到一些线索了。”
宙胤惊疑一声,“哦?说来听听。”
聂庄便娓娓道来:“这一次我入职柳蕙天网,本是想找找无名告诉我的那几样东西,却没想到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进入秘阁,无意翻阅到有关于地藏菩血体的记载。原来这万年以来,地藏菩血体共有九次现世,每隔千年一次,而我正好是第十位。当时看了前面九位先人的一生经历,我发现这世上有一门功法叫做《神隐术》,可以将地藏菩血体的魔性分离出来,只是这个方法有缺陷,那就是人魂魄也会一并分离而出。”
宙胤语色平静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聂庄勉强坐起身,盘腿而坐,接着道:“等伤好了,我打算立即动身去仙阳的昆仑派。”
宙胤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聂庄微微一笑,道:“因为第九位地藏菩血体之人正是昆仑派的弟子,而他也勉强算是第一个成功克服魔性的人,所以我想去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说不定还能找到《神隐术》这门功法。”
宙胤轻轻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随后,聂庄又话锋一转,补充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去仙阳的东海一趟,去看看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就是不知道她还在不在那里。”
宙胤一语中的道:“你的玩伴是个女孩子吧?”
聂庄不由得一愣,“你怎么又知道了?”
宙胤眼神鄙夷,说道:“瞧你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以及神色,一脸迷醉,傻子都看得出来。”
聂庄一度十分尴尬,手指挠着侧脸,嘿嘿发笑。
随后,他又想到隐遥湾在那次妖兽潮过后的平静,心中好奇,相问道:“对了,宙胤,上次你是把那岁荣击退后,那些海妖海兽就再没来犯,你是怎么办到的?”
宙胤想了想,开口淡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时为了救你,我只是想把那些海妖海兽打退,不过在与那头岁荣交战时,它用兽语跟我说,亡灵海域的妖兽之所以起乱,不过是为了拿回被人从海底神庙偷走的海魔之心,如果我可以帮它们取回圣物,便不再来犯。原本我不想掺和此事,可是你这臭小子爱管闲事,趟入这淌浑水当中,惹祸上身,害我也牵连其中,无奈之下,只好打破这个死局,扭转天数。后来我寻觅了一段时日,发现海魔之心是被魍魉的人偷了去,便前去取回,给它们送回去,才算了事。”
聂庄惊疑道:“魍魉的人偷拿海魔之心干什么?”
宙胤一个豹掌怒拍地面,震得地动山摇,怒气汹汹骂道:“直娘贼的,上次隐遥湾的时候,老子辛辛苦苦把你从这劫难的漩涡中拉出来,你还去想这些事?!还有,这一次你被魍魉的人追杀,本该是必死命格,老子不惜违逆天道,再次将你救下,你竟然还不知悔改?!你这小子嫌命不够长是不是,什么事情都爱瞎掺和?!听好了,聂庄,等你伤一好,立马给我老老实实地滚去仙阳,什么昆仑派,什么东海,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可事不过三,要是你还敢再回柳蕙,看我下次救不救!”
脸色煞白的聂庄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大气不敢喘。
宙胤重重吐气,吹起一阵灰尘,瞪了一眼后,便站起身来,转身走了,背对着聂庄说道:“此地天地灵气丰沛,对你的伤势恢复大有好处,还有这口清水也是由灵气凝液而成,每日清洗身体一次,也大有裨益,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我先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无名擦了一把冷汗,然后朝宙胤的背影喊道:“记得帮我跟就我的那人,哦不,救我的那头恶兽说声谢谢!”
宙胤一声不吭,消失在下坡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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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五日过去。
三天前,隐遥湾张罗打鼓,喜庆三大渡口重新航船,两天过去了,依旧喜气洋洋,纵然大部分建筑被妖兽潮摧毁,可随着这段时间的重新修建,很多地方也有了原先样貌的雏形,要不了多久,便能回到以往繁华的景象。此外,原本朝内地迁徙逃难的那些本地难民也纷纷回到了隐遥湾,同时州车府也请来了一批工匠,开始建造民房,并抽出部分赈灾官银,按户谍发放下去,每户人家少则可领五两,多达十二两,一时之间,载道的怨声如过往云烟般消散。
身体恢复七七八八的聂庄从骆驼峰出来后,依照宙胤的嘱咐,并未回柳蕙天网,而是走小道来到了隐遥湾,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一时失神,一阵子前,这里还是荒凉一片,人迹罕见,眼下却是繁华渐露,灾难的悲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隐遥湾百姓的欢声笑语,心里顿时一股暖流涌上,行善救人,原来感觉也还是蛮不错的嘛,只是当他望见两岸边的焦土,忍不住回想起那一日的妖兽潮,尤其是那头岁荣,其可怕之处,至今记忆犹新,《百兽志》上面描写这头巨型海兽的品阶模棱两可,只说已过一品,但实际绝对不止凌虚境,足以比肩那化神境的威能。
行走于岸边,兜里揣着三两锭黄金的聂庄正去往州军府开设的渡口。
其实“三大渡口”准确的叫法是“三大船埠”,只是由于建立之初,航船路线全在南青境内,远洋船只几乎没有,之后随着各国各朝往来渐多,方才设立了航线,所以“三大渡口”的叫法就一直没改过来。
不过途径耿记渡口之时,聂庄驻留了一下,苦笑摇头,此行远洋去仙阳,本该有耿胜男为自己送行,可是造化弄人啊,在骆驼峰出了那么一茬子的事,不过来日方长,有缘应该还会再见面的。
一念至此,聂庄回望了一眼柳蕙的方向,心中轻声道:再见。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但大多为推车搬货的脚夫,隐遥湾水路发达,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每日进进出出的船只中,货船居多,货物的搬运自然需要大批劳动力来做,一个强壮的脚夫一天干下来,大概能拿到二十文的工钱。
聂庄向一名工头询问了一下去往仙阳的船只是哪一条,然后顺着他人所指的那条大船走去,可惜来得太早了,从船长的口中得知起航的时间是未时三刻,于是他便坐在岸边树荫下乘凉,打算就这样等上两个半时辰。
没过多久,六七个大汗淋漓的脚夫走到了聂庄相邻的那片树荫下歇息,天刚亮他们就开始忙活了,如今炎夏已至,天气是越来越热,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最难熬,一不小心就会中暑,好在目前渡口开启不久,货物还不算多,他们搬了将近两个时辰便全数装完,这下趁空闲稍微偷懒会儿,相互聊聊天。
依靠树干的聂庄闭目养神,并未入睡没,听着脚夫们的扯东扯西。
一位有点年纪的老脚夫看了看天色:“如今三大渡口重新开启,估计那两娃子也差不多要来了。”
一名年轻脚夫接话,打趣道:“嘿嘿,我说老李啊,你要是也想拿到点白花花银子给你小女儿作嫁妆的话,啥时候他们人来了,可得抓紧了。”
其他脚夫附和大笑。
老脚夫放下卷起的衣袖,拍了一下那名年轻脚夫的脑袋,没好气道:“滚犊子!”
一位新来的脚夫插话问道:“你们说的两个小主子是谁?”
老脚夫看了一眼,解释道:“小伙子你刚来不久,自然不清楚。这远洋埠乃州军府管辖,军府令慕容大人有一个独生子和一位侄女,儿子叫慕容席,侄女叫夏枝,是渝州那边一户大人家的孩子。两娃子比你小几岁,生性好玩,隔三差五跑来这里,坐船去关海口看那‘飞鱼跃日’,时不时还会去亡灵海域猎杀海妖海兽,一般这种情况,他们都会带些人手当下手。只要让那两位小主子满意了,心情一好,一打赏,嘿,那到手可就是千百两银票,要不就是升职加工钱,像咱们这里的好些个工头就得了不少好处。”
年轻脚夫打岔道:“我们倒是很想去帮把手,不过这种好事哪能轮得到我们啊,全让那些工头和他们的手下揽去了。”
新来的脚夫听到猎杀海妖海兽,难免回想起这里之前频频来袭的妖兽潮,于是问道:“亡灵海域的妖兽如此可怕,那两位小主子竟然还敢带人去猎杀,就不怕危险吗?”
老脚夫笑道:“小伙子啊,你以为一州之内官最大的军府令会想不到这点吗?慕容大人手下高手多着呢,他能放心让两个孩子出海游玩,肯定派了高手从旁保护。”
年轻脚夫说起了八卦:“而且我还听说保护他们的那人可是凌虚境的高手,好像叫什么华禹来着,一手弧刀耍得厉害着呢,出刀瞬间,必见血光!敌人还未看清刀影,人头便已落地了!”
老脚夫指着年轻脚夫笑骂道:“你小子天天就知道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世上哪有人真的做到出刀必见血光的?净瞎扯!”
年轻脚夫丝毫不害臊,拍着胸脯道:“我黄璞虽为凡夫俗子,但却有着一颗憧憬江湖的侠客心呀!再说了,你老李和我一样,并非江湖中人,你又没有亲眼见识过那位华禹的出刀,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然后,这一老一少就叨叨不休,越说越较劲。
聂庄听着这些脚夫的言谈,忍俊不禁。
不过六七个脚夫才休息一刻不到,就又被工头喊去干活了。
聂庄耳根变得清静了许多,却还是挺喜欢听那几个脚夫唠叨那些柴米酱油盐的事。
良久,一辆马车的轱辘从远处碾转到了远洋滏。
果然如老脚夫所言,慕容席和夏枝还真来了。
乍一看慕容席的相貌衣着,分明就是典型的公子哥,手执山水墨画扇,也不知是从哪位才子那儿买来的货装样子,锦衣华袍彰显十足的富贵气,尤其是腰间佩挂的那枚罕见的雨润紫玉,一看便知价值连城。这位军府令慕容春秋的独生子相貌幸好生得随娘亲,不然要是随了父亲,可就不是这般眉目如画了。
夏枝的容颜胜过小家碧玉许多,仅从气质方面来评论,这位少女透露着难以掩盖的蛮横,鼻梁高翘,今日她一身桃红色的百褶裙,小脚踩着一双三寸金莲,走起路来一蹦一跳,颔首微微仰起,犹如一只傲娇的天鹅。
不过聂庄留意最多的还是那位浑身煞气的驾车马夫,此人看上去身高八尺左右,束身衣,脸有一道很大的疤痕,双眼眼瞳偏红,正是修士因杀戮过多而患有心魔的特征。此外,其腰间的那把弧刀长估摸有四尺九寸五,如果聂庄没猜错的话,刀谱上有记载此刀,名为一个单字“离”,刀评则是“血盾不屈,纸触即破”,排名还在柳叶刀之前,位居二十四。
三人跳下马车,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上一条空船,随之便朝驶出了远洋埠。
聂庄看着船只远去,觉得有些可笑,也有点可悲,但只是稍作一想而已,随后未时三刻终于到了,他就迅速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