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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语惊天上人

2017-08-03发布 3478字

天际冉起的一缕晨曦划破了黑夜。

龙源峰山巅之上,破晓鸡鸣嘹亮,乖巧趴在茅屋门口的那只土狗耷拉着脑袋,眼睛一睁一闭,忽然它抬起头来,回望屋门,随着嘎吱一声,见到了主人熟悉的身影,立马跳了起来,摇着尾巴走了过去。

詹泽天弯下身子摸着欢喜蹦跳的土狗。

土狗的名字叫风驹,每次山巅有风吹来,它便兴奋不已,乱跑乱叫,仿佛就像一只脱缰的小马,故因此取名。它是五年前詹泽天和林若青一起到一户农人家那里买来的,当时一窝子狗崽,就属它最皮,灵气也最甚,詹泽天一眼便看中了,付钱的时候给了一两银子。当时老农可吓坏了,虽然他不知道詹林二人的身份,但光看衣着便可知不是普通人家,直说要不得要不得,送给你们就好了。不过在詹泽天几番劝说后,农人家还是收下了。相送之时,詹泽天还记得那位老农一直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屋。

之后,詹泽天从小小菜圃里摘了一棵白菜,开始生火做饭,炊烟袅袅,接着趁锅里煮饭的闲暇,他又浇水施肥,喂鸡喂鸭,待到饭熟了,一碟白菜上桌,也不忘给风驹盛一碗,一人一狗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解决了朝食。

这些日子,詹泽天的面色大有好转,人也神清气爽了许多,老友林若青送来的丹药功效确实不错,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撑不了多久,一旦服用的时间长了,体内的抗药性便会渐强,到那时候,又得从早咳到晚,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有时候他也挺羡慕武夫术士,修身强体,少有疾病缠身。

不过羡慕归羡慕,詹泽天还是得日复一日地坐在观天阁批阅文案,没有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这是命,数十年如一日独守在这龙源峰之巅,枯燥乏味是必然的,但当他望见柳蕙的车水马龙,看到文案上写的关州百姓大体生活安康,虚荣心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不去理会一己之欲,难得的苦中作乐。

随着隐遥湾的妖兽潮退去,以及人犼渐渐消失于视野,这一个多月来,上报的文案少了很多百姓的苦难,多了不少喜报。

比如半个月前,州车府收到朝廷派送的赈灾官银后,已经开始安置隐遥湾的难民;比如五日后,停航许久的三大渡口将再度开启;比如神秘的黑袍人又杀了一头人犼,为民除害。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可是,詹泽天看到这些喜报却怎么也舒展不开眉头,反而愈发坐立不安,他知道这些看似值得庆幸的安逸,背后却隐藏着一场更大的狂风暴雨,便如他的病情一样,只是暂时的假象。

魍魉。

这个已经被世上很多人所淡忘的名字,正是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的源头所在,两百多年前的乱世正是因它而起,几代人逝去,早已不记得当年的血雨腥风,即便是老一辈人,也只是从他们长辈的口头听说了一些传闻,至于如今年轻的一辈,就更不必多说。

魍魉潜伏在关州这么多年的目的是什么,詹泽天心知肚明,正是他脚下镇守的这条南青龙脉。

上山路渐渐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闻声而收起万千思绪的詹泽天抬头望去。

白衣翩翩的林若青缓缓走来,捧着一叠文案,胳膊上面还挂着一盒饭盒,走进观天阁后,一一攞在桌案上,拍了拍手,哎呀一声,说道:“詹义中,我可真佩服你,每天这么多的文案,还能一天到晚一个人坐在这里一字一句地批阅,如果是我的话,早就掀桌子走人了,其他天网的网钦使也没见得你这么尽职。”

詹泽天莞尔一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林若青一如既往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怕脏了洁净的白衣,随后背靠墙,枕着头说道:“我按照你说的,叫李云飞把聂庄这些人派去查探魍魉的情况,前天才出发,今天就回来了,比预想的还要快。”

以往林若青来这里跟自己聊聊天的时候,詹泽天一般都是一心二用,一边听着一边批阅,两不误,可是当下听到这句话,却罕见地放下笔,连忙问道:“情况如何?”

林若青微微挑起那双极好看的丹凤眉,娓娓道来:“情况不怎么好。这一次派去的六人,一共回来了五个,除了蔡懿之外,其余几个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李伯仲的伤势最重,奄奄一息,命是保住了,可能不能醒过来就不好说了。当时李伯仲和韩桂查探魍魉分据情况的时候,不小心被一头从二品阶的独角翼虫盯上了,险些丧命,所幸当时有韩桂的木术及时为他止血疗伤,否则很有可能就死了。而韩桂为了把李伯仲带出骆驼峰,途中遭到了一群恶兽的围攻,也伤得不轻,好在大多是皮肉伤,失血过多,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了。至于文楠和欧阳冰芯,则是被聂庄打伤,文楠重伤,欧阳冰芯只是轻微的内伤。据欧阳冰芯所说,当时聂庄想要对她进行猥亵,被文楠阻止了,两人就此打了起来,而聂庄之后也亲口说出他是魍魉的卧底。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等文楠醒来后,听听他的言辞,才能作出决定。”

詹泽天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

林若青瞄了一眼老朋友,又转回视线,闭上眼的时候,开口道:“尽管这其中有些蹊跷,但结果还是跟你事先想好的一样。”

詹泽天没有说话,思忖片刻,随之提笔批阅。

沉默片刻,原本静待下文的林若青张开眼,出声问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论智谋,我林若青一介武夫,跟你差了十万八千里,你快说,接下来该怎么布局,我也好吩咐下去。”

詹泽天微微一笑,收起批阅完的那本文案,再重新从小山丘一样的文案堆取过另外一本,随之笔尖游走,不急不躁道:“你别急,我不是正在想嘛。”

林若青鼻吐一气,又重新闭目养神。

詹泽天瞧瞧瞥了一眼林若青,看到老朋友脸上的急躁神情,忍俊不禁,笑道:“布局落子要一步一步来,这种事情急不来,越急反而越乱了阵脚,一旦被魍魉的人察觉,便满盘皆输。”

林若青嘴角轻轻一撇,詹泽天卖关子的臭毛病,就跟不批完文案不吃饭的尿性一个样。

接着,詹泽天一句一句分析道:“关州各大势力鼎立,水火不容,譬如横源的乔家和花果园,再就是我们柳蕙的耿记食行和碧柳园,就连州车府和州军府这两个也是相互不对眼,至于石竹的郦王府和醉仙楼倒是沆瀣一气,这周丘郦身为王侯,不为关州子民着想,却一心盘算怎么黑白通吃,好在关州一手遮天,真是可笑。当初……”

林若青冷淡地侧了一眼,故意拉长音道:“嗯?!”

“咳咳。”

詹泽天故作咳嗽,润了润嗓子,将话题转移了回来,继续说道:“如今想要凝聚这盘散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目前我设下的这枚棋子已经上了棋盘,那么我们接下来就要想方设法把他变成一枚暗棋,掩人耳目,不过我们也不可过多插手,以免露出了马脚。”

林若青坐起身,急得直拍大腿,一向沉稳的他真的是被詹泽天整得失去了耐心,嚷嚷道:“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说重点,别跟我耍话中有话这一套,简单明了点!”

有些尴尬的詹泽天微微挺直腰板,想了想,继而道:“言下之意,就是我们静观其变,必要的时候再出手。”

林若青连连翻白眼,臭骂道:“听你唠唠叨叨了半天,结果跟没说一样!”

詹泽天啊了一声,随之道:“不会啊,我觉得自己刚才说的够明确了,条理分明,也句句在理啊。”

双手紧握膝盖的林若青频临暴走,双眼越瞪越大,身周微风轻扬,一阵一阵吹动。

詹泽天急忙低下头,掐着手指,说道:“你等等,先让我算算。”

未几,字义中的网钦使似乎算出了什么,神情讶异,咦了一声。

林若青立即开口相问。

再过一年便是知非之年的詹泽天没有回话,而是摇了摇头,自言自语。

林若青只能干瞪眼。

很难想象,堂堂柳蕙天网的网主,通玄榜排名十七的盖世强者,更是万千少女少妇心甘情愿以身相许的南青第一美男子,居然会有连他也奈何不了的人。

演算了半天,詹泽天终于停歇,眉头紧皱,侧面吐露天机道:“隐遥湾要出事了。”

林若青大吃一惊,霍然起身,惊呼道:“你说什么?!”

随即,他又追问道:“什么时候?”

詹泽天却只说天机不可泄漏。

林若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也知道星相师的确如此,只能把闷气又吞了回去,烂在肚子里。

詹泽天连连叹息,既而又舒展眉头,言道:“不过这也不失为一次契机。”

林若青静待下文。

詹泽天目光看向林若青,接着道:“接下来几日,就要麻烦你留意一下隐遥湾那边的情况了。”

林若青点点头道:“没问题。”

詹泽天并未继续批阅文案,而是推开椅子,走出了观天阁,来到崖边,眺望远方,吹来的清风凌乱了霜发。

林若青也跟着走了出去,站在詹泽天的身侧,听着老伙计声声振词。

风中沧桑的詹泽天双手靠后,沉声道:“我自幼跟随师父阳虚子研习帝王学术,历经整整十八年,学有所成,精通星相、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三大学术。出师之后,我与同门的三个师兄弟被分派到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开山设渠,打通龙脉并坐山镇守,安抚龙脉之首的平民百姓,以此蓄养龙源,造福苍生。而我在此镇守至今也已有三十余年,可谓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两百年前的烽火狼烟,乱世动荡,多少生灵化为灰土。”

“然而,时至今日,魍魉却企图毁坏南青龙脉,再次祸乱人间。”

“我詹义中第一个不答应!”

“即便是死,也要教你魍魉不得好过!”

九天之上,万里无云,可却是滚滚闷雷,非常人所能察觉。

身怀法相的林若青自然有所感应,仰头看天,轻声呢喃道:“老铁,你语惊天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