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个陆卫东直着腰对着听筒听了一会儿就回一声“是!”连续三次,每次都伴随着抬头挺胸的动作,宋远桥感到很有趣。这是典型的军人做派,宋远桥从他的身上隐约看到自己和战友们的影子,心里总觉得这个人不应该是那种争功诿过之辈。
放下电话以后陆卫东对门外的年轻军人说:“小李,带宋远桥同志到三楼,安排个房间让他休息一下。”
然后又对宋远桥点了点头,也不管宋远桥理不理他,就出去了。小李对宋远桥很热情,一口一个“首长”地叫着,到了三楼指着介绍了卫生间、洗澡间的位置,安排完宋远桥的房间,还帮他拿来了一套洗漱用具才离开。
宋远桥其实用不着休息,但是“旧伤复发”的借口都祭出来了,总不好活奔乱跳的吧?还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就拿出公文包里携带的书看了起来。结果一直到天都黑了,也没有人再来找自己,中午在飞机上吃的那点盒饭早就消化干净了。宋远桥觉得不能再在床上躺着了,否则饿死在床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管自己。
他穿好了衣服刚要下楼,一个年轻的军人过来喊他下楼坐车去机场接薛主任。宋远桥一言不发地来到楼下,见一辆车后座上没人,就开门钻了进去,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其他人也都没理他,全坐上了别的车,一起去了机场。在机场的时候宋远桥也没有急着下车,直到薛主任被别人迎了出来,才下车跟他打了个招呼。看着这么大的阵仗,宋远桥很清楚这次主事的根本就不适合干这行,但愿他就是那个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的人,毕竟这样自以为是的白痴再精通阴谋在这行也干不下去。
一行人并没有直接回去那个基地,而是去了一家车水马龙的饭店,宋远桥依然一言不发地坐在车上,不过这一次车里多了一个人,是那个陆卫东。他上车以后还是先向宋远桥点了点头,见宋远桥依然没反应,就端正地坐在旁边目视前方,像宋远桥一样一言不发。
车到了饭店以后,一个人殷勤地打开了薛主任的车门,薛主任下了车以后仰头看了一会儿好几米高霓虹闪烁的招牌,摇了摇头举步就往里走。跟在身边的人都觉得很尴尬。宋远桥等他们踏上台阶,快要进入大门才下车,隔着几米远跟在后面一起进去。进了包间以后他就看到薛主任脸朝外坐在里面,面色阴沉得都要滴出水来了。宋远桥径自越过几个还在谦让座次的人,坐在薛主任身边,低声说:“薛主任,你在哪找的这个雏,这是要害死人啊。”
反正已经扯破脸了,他也不介意当面下刀子,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因为薛主任的脸色不好看,其他人声音都更小,所以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薛主任的另一边,一个三十来岁、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儒雅的男子原本正在和身边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人轻声让着座,听到这句话以后就直直地看着宋远桥。那个穿警服的乘机往后一缩,明显是不想趟这股浑水。
宋远桥若无其事一般地坐在薛主任身边,薛主任问他:“伤怎么样了?”
宋远桥答道:“我是真没想到为了这点事还要薛主任亲自跑一趟,可是您不来,我这伤不敢好啊!”
薛主任没有理宋远桥这句话,他环视了一下桌边的人,说了一句:“酒就不喝了,上菜、吃饭,饭后回去开会!”
这顿饭大部分人都是草草对付几口就算了,宋远桥实在是饿得有点狠了,添了三遍饭才算是吃饱了,添到最后一遍的时候,其他人就都停下来看着他。薛主任本来已经放下了碗,见状又盛了点汤一直到陪着他吃完。满桌人都把这件事看在眼里,有沉不住气的就互相递起了眼色。那个金丝眼镜在这方面倒是很沉稳,端坐在薛主任的另一边看不出喜怒。
出了饭店那个穿警服的和其他三四个人简单地打个招呼就走了,剩下的人一起回到白天那个院子里,在一间会议室围着椭圆形的新会议桌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张军等几个人也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薛主任问了一句:“人齐了没有?齐了就开会。”
一个穿着跟张军和审讯他的两个人一样款式的白衬衫的人站起来,左手拿着本子,右手夹着圆珠笔点了一下人数,才面向薛主任说:“人都到齐了。”
薛主任说:“钟世正,你先说。”
坐在薛主任身边的金丝眼镜站起来说:“我一开始就怀疑这就是一个圈套,两个同志失踪以后,我就申请让跟对方接触过的宋远桥同志来协助工作。但是宋远桥同志一点也不配合我们的工作,并且以旧伤复发为借口,要回上海治疗,导致我们的工作无法开展,所以我才向薛主任汇报,事情就是这样的。”
薛主任望了望其他人,问:“其他同志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过了一会儿见其他人都没有动静,又问道:“宋远桥同志呢?”
宋远桥进了会议室以后见每个人都直接往自己的座位去,就自己跑去后排角落里坐下了,这时候听薛主任喊自己,就站起身答了一声:“到!”
“你说说怎么回事?”
宋远桥一副疑惑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早上接到通知,组织上就安排我坐飞机过来了。结果到这儿就把我关起来审问,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当然不会回答任何问题。然后您就打电话找我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这里有审问我的录音。”
说完宋远桥就从裤兜里拿出一个袖珍录音带,过去交给了薛主任。薛主任把录音带放在桌上说:“技术人员呢,放一下。”
录音放完以后,钟世正不等薛主任发问,就站起来说:“这次失踪的两个同志,包括和我们联系的那个自称台方谍报人员的人,都和宋远桥同志有关系,内务处的同志当然要找宋远桥同志了解情况。虽然对待宋远桥同志的态度值得商榷,但是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见薛主任和宋远桥都没有说话,他又接着说:“你在香港的时候为什么要放这名台谍走,你当时是怎么考虑的?”
宋远桥没有理他,而是看着薛主任,薛主任说:“你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宋远桥站起来说:“我放了他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第一点,杀了他对我的任务一点帮助没有,我还要处理他的尸体,至少要检查有没有在他的尸体上和汽车上留下痕迹。第二点,离开时我对着他的小腿开了一枪,并且打电话报了警,这样可以转移者两方的注意力,让他们都无暇针对我。要知道,当时我已经受了伤,任何一方全力追击我的话我都很可能无法脱身。这些我都写在任务报告上了,我想在当时的情况下,我这样选择是没有问题的。另外,我想知道这名台谍跟我们联系什么事?失踪的是哪两位同志?”
钟世正皱着眉头说:“仅仅为了自身的安全,就放走了敌人?作为一名革命战士,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时的贪生怕死,害得国家损失了一大笔宝贵的外汇,还有两位同志失踪!这一次的事故你要负主要……”
薛主任面无表情的打断道:“既然请宋远桥同志来帮忙,就应该让他知道这次任务的细节,陆卫东,你来介绍一下这次任务的情况。”
陆卫东站起来以后向众人敬了军礼,然后才说:“四月十七日,也就是六天前,一个自称台湾间谍的人打电话到我驻港某部门,说是有一份在大陆活动的台谍名单要卖给我们,要价二十万美元。此人自称曾经有一个叫中田祐的我方行动人员放过他一次,所以要中田祐本人去香港和他接头。我们接到这个任务以后,提供了本部门的电话号码,然后在电话联系中告知对方中田祐受伤,正在治疗,无法去香港,另派人员去与他联系。他倒是同意了,但是必须要现金。前天,也就是四月二十一日,我方派遣曾与宋远桥同志共事的行动人员王仕诚和吴飞前去香港接头,并于当日下午四点在当地建设银行提取了足额的美元现金,当晚六点,与两人失去联络。其后那名台谍也没有再与我们联系。”
宋远桥问道:“为什么只派了两个没有过在香港行动经验的新手,光厦门小组行动人员就有六个吧?张军、丁晓、赵小明都是去过香港的,为什么偏偏是没去过香港的两个人去?张军,你说说,当时有没有把这个情况反映给上级?”
张军站起来说:“都反映过,钟处长说不能去那么多人,太浪费经费了。而且王仕诚和吴飞身手好,香港是我国的领土,在那里随便开枪会造成极坏的政治影响,他俩去最合适。”
钟世正站起来说:“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我们要讨论的是如何挽回损失,如何确定对方到底是设圈套钓鱼,还是真的有意愿把情报卖给我们。”
宋远桥冷笑道:“你说的损失是你的美元还是失踪的两位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