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武帝司马炎起身退朝,朝臣们纷纷告退而去,刚一出金銮殿,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讨论起今日朝堂上所发生的事情。
张华故意放慢脚步,似乎在等什么人。不一时,终于等到了裴秀、任凯二人。待裴秀在前,张华和任凯二人稍微落下半个身位。
张华瞥了一眼身形有些鞠搂的裴秀,心中有些感叹,整个朝廷之中,论资历能与贾充旗鼓相当的也就这个裴尚书了,也只有裴秀能和贾充斗上一斗,至于其他人,目前来看,都没有那种分量。
任凯始终追随裴秀左右,今日心中有些疑惑,为何张华此次回朝之后,一改往日不选边不站队的姿态,突然站出来质疑贾充一党呢?
三人一路往南踱着方步,裴秀不言语,任凯和张华也不好说什么。
穿过铜雀街,出了城门,裴秀顿住了身形,缓缓转身,看着张华,缓缓道:“老夫年事已高,时日不多,以后在朝堂上,还需张大人你来制衡这贾充了。”
此言一出,张华满脸惊色,似乎有些惶恐的道:“裴大人何出此言,下官一心为公,不想参与这党锢之争。”
裴秀微微一笑道:“你是聪明人,但你也是一个糊涂人,要想成事,在我们大晋朝堂上没有几个盟友,岂不是孤掌难鸣?至于你说的什么党锢之争,严重了。”
任凯微微耸肩,不置一词。
裴秀转脸看向任凯,缓缓道:“任尚书最近和庾纯走得很近,此人有些小聪明,但是都是剑走偏锋,你要慎之又慎才行。”
任凯先是一惊,立马转为平静,双手环抱于胸前,向裴秀行了一个大礼,恭声道:“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裴秀似乎也看到了任凯眼中微微露出的一丝不以为意的神情,不过还是微微一笑,向二人行礼道:“老夫告辞。”
张华和任凯立马回礼。
看着裴秀上了自家马车,张华露出一脸怅然若失的神情,转脸对任凯道:“任尚书,岁月不饶人啊,裴大人正直刚健,却熬不过某人啊。”
任凯嘿嘿一笑道:“裴大人刚才是交待后事呢,不还有张大人你么,看得出来,裴大人很看好你啊。”
张华苦笑一声道:“张某人微言轻,不堪大用的。今日朝堂上之事,任大人还看不出来?陛下倚重的还是贾尚书啊。”
任凯面色一变,冷冷的道:“且看他猖狂到几时?”
张华眉头一皱,不知说什么好。任凯伸出右手抓住张华的左腕,拉近了与张华的距离,面色有些狰狞的道:“裴大人以肺腑之言待你,任某也不含糊,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应该同舟共济才行。”
张华也不挣脱,意味深长的说道:“这要看任大人所为了,如果处处行险,恕张某不奉陪。”
任凯闻言,甩开张华的手,冷哼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张华望着任凯的背影,摇了摇头。当日任凯和自己一般皆为侍中,伴随武帝左右,多有对贾充不利之言,后来贾充举荐任凯出任吏部尚书,明着是升官了,实则是将任凯调离了内宫,也就不能在武帝左右进言了。所以任凯一直对贾充是怀恨在心,郁郁寡欢,最近一些时日与洛阳令庾纯走得很近。庾纯也是受过贾充排挤的,所以两人一拍即合。
......
太极殿偏殿之中,武帝司马炎斜靠在床榻之上,一旁的总管太监吴禄在给武帝打扇。过了片刻,一名小黄门进门跪倒奏道:“禀陛下,柳监正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武帝司马炎道:“传。”
小黄门膝行而出。不一时,只见柳随风身着五品朝服,进得殿来,行了大礼。
武帝伸手指了指床榻边的一个锦墩,示意柳随风坐下。
柳随风道了声谢,起身用半边屁股做了上去。
司马炎示意吴禄出去。
吴禄心领神会,躬身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殿门,偏殿中只剩下武帝司马炎和柳随风二人。
司马炎坐直了身子,双手搭在双膝之上,低头看着一脸古井无波的柳随风,心中都是有些佩服起这个年轻人的定力。
柳随风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申请,盯着地面。
“李元已经回京,有什么异常?”武帝终于开口。
柳随风心知肚明武帝问话中的异常,不是李元什么行为的异常,而是从他望气观象所说的异常。于是略微沉吟道:“说也奇怪,这个李元的气息平常,并没有散发出任何的旺气,反而其气息有些衰败。”
武帝道:“朕听闻他在吴国遇到一名高手,被击重伤,现在好像是不能使用武功了,是不是因为此才出现气息衰败之象的?”
柳随风摇了摇头道:“气运之气与武功是绝没有半分关系的,陛下您就是最好的明证。”
武帝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朕武功平淡,但却是天子,成为万乘之君。”
柳随风接着道:“李元已经将太阿龙泉两把神剑献与陛下,不管他是处于什么样的考虑,但又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那就是他损失了自己的气运,来成全陛下,所以臣以为,这个李元在现下是没有不臣之念的。”
司马炎没有言声,而是起身,在偏殿内来回踱步,柳随风也是起身,面朝司马炎,微微躬着身体,摆出一副谦卑姿态。
司马炎道:“当日,你献计于朕,让朕吸收他的气运,现在看来有没有这个必要了?”
柳随风道:“有必要,而且还要尽快让他来到陛下的身边,这样臣也好观察仔细一些。”
司马炎点了点头道:“那就按计划行事吧。”
柳随风道:“臣自会准备妥当。”
司马炎岔开话题道:“西北局势你怎么看?”
柳随风好似早有准备一般,侃侃而谈道:“臣前日登高望远,目举西方,依稀看到一条黑色的大蟒在云汽之中翻云覆雨,已然对大晋社稷的稳定。这条巨蟒必须除去。”
司马炎闻言,面色凝重的道:“这条巨蟒垂象会不会就是秃发树机能那厮?”
柳随风道:“八成是他,这条巨蟒脑后生有反骨,不仅狡诈无比,而且凶残至极。”
司马炎面色一惊的道:“依你看,石鉴能否杀掉这头巨蟒?”
司马炎满脸希冀的看着柳随风,柳随风摇了摇头道:“难,这头巨蟒还在不断的成长,石鉴很难是他的对手。”
司马炎眉头一皱道:“那如何是好?”
柳随风道:“陛下莫急,我大晋现在气运蒸蒸日上,在不久的将来还能一统天下,西北战事现下虽然朝廷落于下风,但陛下您可是真龙天子,一头巨蟒不足为患,陛下定能降服这头巨蟒的。只是陛下手中的擒蟒绳究竟是谁还不明显罢了。所以现下,西北战事,陛下可以送给石鉴一个‘稳’字,切莫和胡烈那般急功冒进。”
司马炎陷入沉思了,片刻后,示意柳随风可以离去了。
柳随风躬身行礼,向后退了两步,转身趋了两步,但又定住了身形,转身对司马炎道:“臣还有一个提议,还请陛下斟酌。”
司马炎道:“说。”
柳随风道:“汝南王司马亮坐镇关中恐怕已经不合适了。”
司马炎道:“朕知道了。”
随着柳随风的离去,吴禄小步行到了武帝身侧,手中却多出一封信笺。
司马炎没有注意到,而是陷入了迟疑之中,自言自语道:“今日大殿之上,朕已经处置过四叔,将其贬为了平西将军,找个什么由头将其调离关中呢?”
正沉吟间,见吴禄手中多出来的一封信笺,便问道:“这是什么?”
吴禄道:“这是汝南王八百里加急送了的,奴家不敢耽误,送了过来。”
司马炎面色一冷,接过信笺,打开来开,阅读起来,读着读着,一张原本就很冷冰冰的脸庞,变得更加阴鸷起来,最好将信笺往地上一扔,冷冷道:“自己识人不明,该当问罪,居然不识时务,为刘旂求情来了,说是指挥调度的是他,刘旂不过是奉命行事,要朕免刘旂一死。身为宗室王爷,不仅不作为,还觍着脸来负责,你的面子大是吧,好,免去你官职,平西将军也不要当了。”
吴禄从未没见过武帝司马炎这般恼火,一时之间竟有些发懵。
武帝大声吼道:“朕刚才的旨意你可听清楚了,速速传旨去,免掉司马亮一切职位,去平西将军衔,着令汝阴王司马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凉雍,坐镇关中。”
吴禄唱喏道:“奴家领旨。”
武帝司马炎实在没有了休憩的兴致,踱步走向后宫,来到了皇后所居的显阳殿中。
还未进殿,从里面就传来了皇后的训斥之声。
“衷儿,你已经十三岁了,整日嬉戏,不成体统,这般下去,如何能从你父皇那里接过这大晋的江山。”
“衷儿知道错了,衷儿一定上进,做好学问,一定要让父皇对衷儿刮目想看。”少年的声音还是很稚嫩,但是从中却能听出几分真挚。
司马炎闻言,会心一笑,摸了摸颔下的胡须,露出满意的神情。于是踱步而行,走到了显阳殿,见一名少年匍匐在地,正接受皇后杨艳的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