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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血宴

2017-07-24发布 5569字

早在五日之前,夏侯一氏已经将家里最漂亮的侍女和最得力的男丁们分批送到了挂月山上。被选中的侍女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刻起,便高兴的叽叽喳喳起来,男丁们也忍不住交头接耳,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可真正爬上挂月山后,这些下人们却全都傻了眼。原本游山玩水的幻想彻底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横在眼前巨大而又陈旧的残垣断壁,还有那高大巍峨但外表却爬满绿色藤曼的石砌殿堂。古老的殿堂上早已落满了灰尘,几乎每一个角落都织满了蜘蛛网。殿堂的内部同样破旧不堪,肮脏的地面上满是泥污,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些贵重的实木桌椅早已腐烂不堪,更是有好几株色彩斑斓的毒蘑菇生长在桌脚的阴暗处,无声的嘲弄着无奈的人群。更别提满是铜锈的酒杯,弯曲变形的烛台,还有那一团乌七八糟、恶臭难闻,辨不清到底是什么的鬼东西。

缓过神的下人们心中自然是忿忿不平,一种被人欺骗的感觉油然而生。但不平归不平,该做的工作却一点也少不了。

于是乎,分管内勤的管家“吭哧吭哧”的爬上一处断壁,振臂高呼,一边详细的给下人们分着工,一边大声的吆喝着给大家鼓劲。

“东家放话了!做好这开年的第一件大事儿,额外奖励三个月的薪水!”

“这打扫卫生算什么大事儿嘛!”一个男丁仗着资历老,大声的抱怨着。其他人听后,纷纷开始响应,抱怨声如瘟疫般迅速扩展到整个人群。

管家知道此刻若不做些什么,自己曾拍着胸脯许诺下来的事情就不可能完成了。

“来人!把那人给我绑起来!”

管家铁青着脸,小心翼翼的从断壁上走下来后,快步来到带头抱怨的那人面前,二话不说,一拳打在那人眼眶上。

随着一声哀嚎,那人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滑稽的青眼圈浮现在眼眶上。

“我可警告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大过年的,都别给我找不痛快!”管家如一头发怒的狮子开始咆哮。

下人们不再抱怨,他们开始熟练而又娴熟的做回自己的本职工作。

上百号人不辞辛苦,不分昼夜的打扫了三天三夜,终于将古迹原本的面貌复原了。众人劳累之余,惊讶的发现那肮脏的、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地面,竟然全都是由汉白玉制成。复原后的银器也极为精美,一些枯黄的画卷虽然已成腐朽之状,但画师的技巧却可见一斑,画上之人活灵活现、画上之山水磅礴大气。

打扫完古迹的众人刚准备休息片刻,却又一次被分管内勤的管家喊起,“别休息了!再加把劲儿!还有个池子要打扫呢!”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哀嚎之声。可哀嚎归哀嚎,上面的命令却不得不服从。

不过,令众人惊喜的是,原本以为又是一个硕大的工程其实却十分简单。温泉水清澈见底,池边除了一些落叶之外并无其他杂物。

五日之后,焕然一新的古迹迎来了第一批访客。

在侍女的指引下,木墨两人缓慢行走在通往正厅的青石路面上,道路两旁开满了紫罗滕的花朵,散着寒光的珍珠隐匿在花丛之中,偶尔从缝隙里漏出点点余光,令人十分欢喜。此处紫藤萝花的香味却并不同于往常,那花香并没有来时山路上血红色花瓣的那般浓郁,也不似刚才雾气中香味的淡雅柔和,这花香如一杯陈年老酒,夹杂着淡淡的甜味,吸之入肺,不觉中便有些神情恍惚,沉迷其中,而不能自拔。

终于,木墨两人踏上了由汉白玉铺筑而成的正厅之上。古朴粗大的石柱上插着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炬,那火焰的颜色却并不是日常所见的火红色,而是诡异的淡蓝色,满眼的蓝色火焰将整个古迹照的灯火辉煌,宛如白昼。大厅的正中央,有一处巨大的红木圆桌,圆桌之上已经规规矩矩的摆好了十八道佳肴,另外两家人也已尽数落座,此刻全都扭过头去,看着最后出现的乔木与墨墨,更是有几道灼热的目光,停留在那双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

此刻乔木的注意力却完全没有放在餐桌之上,他脑袋微扬,眼神有些涣散,神情有些飘忽。

“想什么呢?他们都看着我们呢。”墨墨小声提醒,同时玉手用力捏了捏乔木的手掌。

“那盏灯我好熟悉,我之前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乔木嘴中喃喃低语,对墨墨的提醒竟无动于衷。

在圆桌旁众人头顶的正上方,挂着一盏大气磅礴的九龙长明灯,说是长明灯,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根本就没有蜡烛。八个形态各异、璀璨夺目的黄色金龙张着血盆大口,漏出嘴里锋利的獠牙,口中更是喷射着熊熊的火焰。八条龙盘踞的正中央处还盘着一条巨龙,它仪态安详,与其他各龙的狰狞的表情截然相反。细细看去,它竟紧紧缠绕在一颗巨大的夜明珠之上,那夜明珠通体圆润,璀璨夺目,一看就不是凡品。这大厅中一半以上的光亮,竟是拜那颗夜明珠所赐。

饭桌上的众人也已经察觉到了乔木的异样,却面无异色,耐心的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一番尴尬的沉默后,乔木接下来的表现终究要让众人失望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一个微笑的表情浮现在脸上,如一张面具般,让人看不清背后的真实想法。

圆桌的正位上坐着一个圆脸白胖的白胡子老头,他鹤发童颜,精神极佳,一脸笑呵呵的表情让人很容易产生亲切之感。此人自然是当今中原第一大氏族,夏侯家族的掌门人——夏侯东升。

东升族长的左手边,坐着一位和蔼的老太太,虽然她满脸笑容,但那对乌黑的双眸中却散射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这个婆婆的名号可能大多数人并不知晓,甚至走在大街上都毫不起眼,但圈内却无人敢轻视她的存在,因为只要稍稍跨进这个圈子的人都知道,夏侯家实际的掌舵者就是这个老太太——夏侯雾歌。

东升族长的右手边,坐着一个干枯瘦弱、其貌不扬的老头,脚边放着一根溜光的,类似于榕树根的拐棍,这人正眯着眼、品着茶,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不必多说,自然是司马家的掌舵者——司马相辰。

相辰族长的右手边空着两个位置,显然是为墨墨跟乔木准备的。

雾歌婆婆的左手边则坐着三个司马家的人,分别是大哥司马秉恒,二姐司马秉怡和三弟司马秉仲。此刻,饭桌上唯一面露凶相之人便是司马秉仲,他将自己的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放在木桌上的双手剧烈的颤抖着,眼中闪着恶毒的光芒,显然早已是怒火中烧,愤怒至极!

乔木迎着秉仲敌视的目光冷冷一笑,拉着墨墨的玉手坐在了饭桌上仅剩的两个位子上。

“人已到齐,我们开始吧?”圆脸白胖的东升族长率先发话,笑呵呵的冲着一旁的侍女招了招手。侍女心领神会,抱着一坛子表面灰蒙蒙的老酒来到跟前。

“哎呀,你可真舍得啊!”司马老爷子的注意力第一次从面前的清茶中移开,满脸皱纹的老脸笑起来跟一个包子似得。

“那可不!这坛酒自我爷爷那一辈儿埋到地底下了。少说也有百十年了!我早就想尝尝,一直没机会!”司马老爷子的称赞令夏侯老爷子兴奋至极,他开始激动的介绍起来,甚至有些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倒酒啊!这么多人等着呢!再不吃菜就凉了。”雾歌婆婆笑眯眯道,她伸出右手,看似不经意的在夏侯老爷子的手上敲了敲。

夏侯老爷子十分温顺的点了点头,令侍女将酒坛子里面的酒倒入酒壶之中,又亲自给自己的酒杯满上清酒,一饮而尽,说道,“今日是我们夏侯家设宴,我先干为敬!”

夏侯老爷子将空杯子倒了过来,示意酒杯中已经干干净净,“明人不做暗事,大家放心,这酒中无毒。”

“哈哈,夏侯兄这是什么话!别人信不过,夏侯兄的人品我还信不过吗?来,给我满上!”司马老爷子将酒杯往前一推,示意侍女倒酒。

“是啊!夏侯一氏,中原地带数一数二的王者!怎会做如此下作之事?来来来,我跟一杯!”乔木哈哈大笑,将手里的酒杯也推了出去。

这两人一唱一和之间,已将原本跌入冰点的气氛搞热了一些。于是乎,众人纷纷效仿,举杯饮酒。

乔木借此空档,附在墨墨耳边轻声道,“盯着夏侯家的人,他们吃哪个菜,我们就吃哪个菜,他们没吃过的,我们绝不能碰。”

墨墨听后,将赶忙将刚刚夹起的饭菜放入盘中,红唇极细微动了下,“知道了。”

“虽然我们三家确实在生意上存在一些利益冲突,偶尔之间,难免还会有些贸易摩擦,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牢固的同盟关系。”夏侯老爷子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举起手来说道,“第二杯!敬友谊!”

众人笑呵呵的附和道,“敬友谊!”

墨墨虽端起酒杯,但红唇尚未碰到清酒便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桌对面的司马秉仲则满脸铁青,在司马秉怡的多次劝说下方才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继而“噗通”一声,重重的放在桌面上。

“暴风雨终究还是来了!”乔木缓缓放下酒杯,拿筷子的手因太过用力以至于筷子不堪重负,发出了“吱吱”声。

夏侯家的婆婆专心致志的夹着菜,看似不经意的瞄了眼木墨二人。司马老爷子则冲着自己的小儿子皱了皱眉,极其细微的摇了摇头。

哪知小儿子根本不理会他那一套,索性也将筷子摔在桌上,两臂环在胸前,一副既生气又恼怒的样子。

夏侯老爷子轻咳一声,开始打圆场,“看来秉仲对我的说法不太认可啊!”

“哪里!哪里!小儿他。。。”司马老爷子赶忙解释,毕竟,夏侯一氏在中原的实力之强盛,是司马家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撼动的。

“无妨无妨!”夏侯老爷子大度的摆了摆手,“他们对那段往事知之甚少,能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往事如烟,提它作甚。”司马老爷子端起酒杯,正欲饮酒,却被夏侯老爷子一把按下。

“这段历史固然沉痛,但却不能不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嘛!”

司马老爷子哈哈一笑,不再答话,算作默许。

“早些年间,西北蛮族入侵中原,沿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虽我中原将士奋起抵抗,无奈那些蛮人身强体壮又早有预谋,我们根本不是对手。既然正面溃败,便只能寄希望于出奇招制胜。。。”

“您接下来是不是想说,我欧阳家俞樟大将军亲自率队,深入敌后,擒了他们的上将首领后,方才扭转了整个战局。”俞墨族长冷冷问道。

“不错,看来俞墨族长也对那段往事略有了解。不过,你了解的并不深入,说的也不全面。俞樟大将军固然勇猛,如战神附体,但深入敌后、取上将首级却是我身边这位奇才想出的妙计。”

夏侯老爷子拍了拍司马老爷子的肩膀,后者一脸的谦虚,连说数句,“过奖!过奖!”

“说来惭愧,那次西北蛮荒一役,我夏侯家出力最少,只是供粮供钱罢了。至于轩辕一氏,他们久居东境,对我们中原三家交集甚少,不提也罢。”夏侯老爷子饮了口茶,继续说道,“我刚才所说这番话的目的,无非是想告诉大家一个道理,固然我们三家在中原呈鼎立之势,但在强大的外敌面前,我们依然是最值得信任的盟友,我们依然有着最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

夏侯老爷子说完,意味深长的眼神便从在座的每一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等了许久,见没有人要开口的意思,老爷子尴尬的一笑,心不在焉的搓着自己的手掌,“对于你们两家先前的那个过节我也略有耳闻,在这里我只想说一句,过往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时间不能倒退,河水不能回流,我们还要携手往前看不是?”

终于,司马老爷子微微一笑,“夏侯族长说的不错,先前只是个误会,若老夫知道俞墨族长跟乔木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绝不会同意这桩婚事。来来,我敬俞墨族长一杯,算作赔罪。”

夏侯老爷子示意侍女将酒满上,继而推到墨墨面前。

“小女子不胜酒力,可否以茶代酒?”墨墨绵里带针的推辞道。

“哈哈,老夫是个直脾气,喜欢直话直说,知道俞墨姑娘心中有所顾虑。你看这样可好?”司马老爷子将墨墨的酒杯和自己的酒杯同时端在手上,各饮半杯后,又示意侍女将酒满上,将其中一杯重新推到墨墨面前。

墨墨脸上闪现出一丝动容之色,却发现乔木已经站起身挡在了她的前方。

“她确实不太方便,由我来代替她吧。”乔木说完,不待司马老爷子开口讲话,便一把将他手中的酒杯夺了过去,一饮而尽。

一大桌子菜纹丝未动,一大桌子人一口未吃,第一壶酒已转瞬即逝。

“来来!倒酒!”夏侯老爷子将空酒壶递给一旁等候的侍女,后者踩着莲花碎步隐入帷帐之后。

与此同时,一枚只有指甲大小的蜡丸准确无误的击中了乔木的后脑勺。正在饮茶的乔木身体一僵,下一刻继续谈笑风生,两眼却开始不动声色的扫描起周围的异常情况。

终于,乔木发现角落处一个黑影在快速移动,由于距离较远、又仗着无数的石柱遮挡,竟无一人发现他的行踪。

乔木依旧不动声色,他借着饮茶的机会,视线随着黑影快速移动。终于,黑影一个飞跃,消失在帷幔后面不见了。

乔木眯着眼睛,透过轻纱帷幔努力想看清后面的情况,黑影虽然没找到,可侍女手中的动作却看的一清二楚。

帷幔之后,那个侍女将清酒从酒坛子倒入酒壶后,又鬼鬼祟祟从怀中取出一包白色的粉末状东西,小心翼翼的倒入酒壶之中,继而轻轻的摇了摇,方才将酒壶放入托盘,缓步向外走来。

乔木不动声色的在桌下用脚踩了墨墨三下,这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信号,三下意味着目前的处境十分危险,必须尽快离开。

桌子下方突如其来的三下多少令墨墨有些诧异,她顾不得掩饰自己脸上惊慌的表情便本能的看向乔木。这一切自然逃不过桌上人的眼睛,他们早已或明或暗的将俞墨的异样尽收眼底。

“愣着干什么?想吃哪个菜啊?我夹给你吃!”乔木笑着拍了拍墨墨的肩膀,一双明眸饱含深意的望着眼前的佳人,与此同时,右脚又不动声色的连踩三下。

此刻,乔木的心中所想墨墨已心知肚明,她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就等乔木一个信号。

端盘子的侍女已经走到餐桌前,夏侯族长示意让侍女先给乔木斟酒。

侍女得令,端着酒壶越走越近。乔木瞅准机会,一把夺过侍女手中的酒壶,狠狠掷向正位上的夏侯族长。与此同时,乔木一分为九,其中八个幻影如饿狼般扑向众人,剩下的一个则拉着墨墨一路狂奔,夺门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夏侯族长呆若木鸡的坐在原地,幸亏身旁的雾歌婆婆及时出手,毒酒才不至于洒在夏侯族长的脸上。

“愣着干什么!追啊!”司马老爷子恼怒的狠狠拍了下桌子,自己的三个孩子这才缓过神来,武功最高的大儿子化作一道虚影转瞬即逝,修为稍次一些的二女儿紧随其后,落在最后的自然要数病怏怏的三儿子。他还没跑出正厅,就已经有些微喘,扶着石柱大口的喘着粗气。

“回来吧!你去做什么!净帮倒忙!”司马老爷子满脸嫌弃的将他拦了下来。后者恼怒的跺了跺脚,重新坐回座位上的他,咬牙切齿的将桌上的碗筷摔了个粉碎。

缓过神的夏侯老爷子一脸迷茫,大声的问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旁的雾歌婆婆丝毫没有要回答夏侯老爷子的意思,木桌之上,那个摔碎的酒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里面的清酒变得异常粘稠。雾歌伸手摸了摸酒水,又放在鼻子轻轻闻了闻,脸上阴晴不定,眉间闪过一丝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