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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纸鸢

2017-07-23发布 5266字

正月十一的夜晚,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毫无征兆的降临在贤仁城之中。凛冽的北风呼呼刮过,鹅毛大小的雪花昼夜不停的落着。这场暴雪持续了整整三天,直至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的清晨,方才停了下来。

这场暴雪来的是这么突然,退去的又是这么安静,仿佛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操纵。而这场暴雪的持续时间之长,下雪量之大,似乎又只是上天的安排。

由于雪停的太过突然,以至于过了好久,都几乎没有人出门,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出来,而是厚厚的积雪早已将门窗封住。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正午时分,久违的骄阳方才从厚厚的云朵中露出头来。

不知哪户人家的小孩儿嚷嚷声,“雪停啦!”这一声如一粒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面,荡起了阵阵涟漪。整个贤仁城仿佛终于从冬眠中苏醒,伸了个懒腰,开始渐渐热闹起来。

毕竟,在中原地界,元宵佳节是仅次于春节与中秋佳节的第三大节日。

对于乔木与墨墨而言,今天除了是人人期盼的元宵佳节外,还是另一个极为特别的日子——夏侯家设宴请客的日子。

宴席的时间定在戌时一刻,设宴的地点却并不在三大家族的任何一家之中,甚至可以说并不在贤仁城之内。

出了贤仁城的西大门,往西南方向约摸着走上一百五十里路,有一处巍峨高耸的石山,取名挂月山,寓意山峰之高,仿佛天上的明月挂在了山头。

挂月山虽高耸入云,可除了山上的剑指峰外,整个山脉却并不陡峭,山路也修的十分平坦。半山腰处有眼温泉,泉水清澈见底,四季恒温,即便是寒冬腊月,那水也从未结过冰,反而冒着腾腾热气。温泉旁边有片广阔的平坦之地,不知是人工开凿还是天然形成。那平地之上郁郁葱葱,一年四季都盛开着香气四溢的鲜花。最让人称奇的是,鲜花丛中还坐落着几处古之遗迹,细观那古迹的建筑风格,虽与现代的截然不同,却透露着一股子岁月留痕的沧桑之美。

至于挂月山上的剑指峰,却如其名,山峰之上的岩石陡峭至极、利如刀刃,远远看去如一把锋利的石剑插在山顶。纵使如此艰险的山峰,依旧有一条曲折的小路蜿蜒崎岖而上,直通那入云的顶峰。

就是这么一处坐落于贤仁城旁的人间仙境,却很少有人问津,即便是在以享乐闻名的贤仁城百姓口中,也很少有人提及此处,究其原因,却不得而知。

墨墨从未去过此处,只是略有耳闻,乔木也只是偶尔在书籍上看过几篇简介而已。两人琢磨了好几天,依旧想不明白为何夏侯一氏要将设宴的地点选在如此偏僻的山野之中。

由于两人都未去过,又实在搞不清楚确切的位置,再加上大雪封山,相较于往常,路上一定会耽搁许久,故而一番商议之后,决定用过午餐便出发。

只是,推开府邸大门的一瞬间,两人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继而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大门之外,足有半人多高的积雪如一堵坚实的白墙,将门外的道路封的死死的,别说是骑马了,就是步行都万分艰难。这只是两人站在石台阶之上,若是走下台阶,那积雪肯定会没过头顶。

乔木抓了捧雪,在手中团成个雪球,冲着雪墙用力一抛,那雪球飞速撞向雪墙,继而砸了个粉碎。

“今天肯定是不行了,看来是天公不作美,只能择日再聚了。”乔木无奈的耸了耸肩膀,“这雪压得太密实了,根本铲不动,只能等它自己慢慢化掉。”

墨墨早已冻得手脚冰凉,听过乔木的提议后,顿时面露喜色,一路小跑钻进屋内。

只是墨墨刚准备起步,一个陌生的男音便在房顶骤然响起,惊得两人纷纷抬头向上看去,“俞墨族长!乔先生!”

“阁下何人?在我家屋顶所谓何事?”乔木扯着嗓子问道。

“我奉夏侯族长之命,带两位去挂月山赴宴。”

“大雪封路,连门都出不去,如何赴宴?”乔木笑道。

“不怕,我们有这个。”那人指了指身后。

乔木眺望一番,看得并不真切,只能令人搬木梯过来,爬上满是积雪的屋顶。

原来屋顶之上还有另外一人,此刻那人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捣鼓着什么,他的面前放着两只足有一丈之长三丈之宽的巨大风筝,那风筝的承力骨架是用拇指粗细的木料搭建而成,两旁的双翼则是用细如银针的不知名材料编制而成。

此刻,墨墨也好奇的顺着木梯爬了上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庞然大物。

乔木平日里看的杂书较多,对这种“纸鸢雕木之术”略有涉猎,当下笑道,“如此看来,这夏侯族长是准备让我们俩飞过去赴宴啊。”

“什么?飞过去?”墨墨面露疑惑。

房顶那年轻人眼中却精光四起,无不敬佩的回道,“乔先生果然博闻强识,连纸鸢术都有涉猎。”

“闲着无聊扫过几眼罢了。”乔木饶有兴趣的走到风筝面前,细细看了片刻后,方才答道,“你这纸鸢虽然宽大,但自身重量应该也不轻吧,况且此刻是吹西北风,我们要去的方向是西南向,这可如何是好?”

那人恭敬的答道,“这个乔先生不必担心,我们这两只纸鸢虽然巨大,却一点也不重。你只看到那纸鸢躯干上的木料有拇指粗细,却不知其实里面是空心的,两翼上细如银针的支架看似弱不禁风,其实却是坚而不脆,柔韧至极,甚至能如鸟儿般上下扇动。”

“哦?”乔木不信,自己亲自试验一番后,面露诧异之色,“当真如你所言!”

“至于风向问题就更不用您担心了,我俩就是从夏侯府邸出发,一路上都是这么顶风过来的。”那人拍着胸膛打包票道。

“哦?”此话显然勾起了乔木强烈的好奇心,“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涉及家族内部机密,请恕在下不能详谈,只能点到为止”那人说着便用手指向一处,“这其中的精妙之处,在纸鸢的尾巴上。”

乔木闻言,走到纸鸢尾部研究了老半天也找不出个所以然,当下只能悻悻而归。

随着一直埋头不起的那个人轻声嘀咕一句,“好了!”

先前那人行了个礼,恭敬说道,“时间宜早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我们两个人搭一只纸鸢没有问题吗?”乔木依旧有些不放心。

“绝对没问题,最多的时候,能同时搭载四人。”那人拍着胸脯保证道。

克服了心理恐惧的乔木,在那人手把手的指导之下,没过多久便掌握了驾驭之术。

于是乎,又是一阵疾风吹过,乔木与墨墨如同鸟儿一般振翅高飞。

向着多日未见的朝阳。

向着长久向往的自由。

乔木与墨墨刚刚离去没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骤然响起。

欧阳家的看门老头刚刚烫了一壶热酒,正准备坐下来小酌两杯,刺耳的敲门惊的他打翻了酒壶,热腾腾的浊酒洒了满满一桌子。

老头勃然大怒,推开厚重的棉布门帘,扯着嗓子吼道,“敲什么敲!这大冷的天不在家好好呆着干什么呢!”

“我有要事要见乔木!”门外那人急切的喊道。

“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他跟族长出去了!”看门老头将身体缩在门帘后面,只留一个脑袋在寒风之中。

“什么!”门外一声惊呼,敲门声更加频繁刺耳。

“你别敲了!都给你说了他不在!”老头已从最初的愤怒转变为幸灾乐祸,他已经开始幻想门外那人着急而又无奈的表情。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那人的声音更加急切。

“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告诉你!除非你把门撞开!”打翻热酒的怒意已经完全被幸灾乐祸所取代,看门老头甚至缩进屋内拿出一把花生米来,惬意的剥着壳。

短暂的沉默后,传来一声闷响,相比于先前刺耳的敲门声,这声闷响显得低沉而充满力量,紧接着是“咔嚓”一声脆响。结实的门梁应声而裂。

下一刻,厚重的门板被人一把撞开。

大光头浑身是雪,不知他是怎么在一人多高的积雪上穿行的,鼻头上的那颗黑痣在周围白雪的映衬下愈加的刺眼,他顾不得拍打身上的残雪便恶狠狠的揪着看门老头的衣领,脸上带着浓浓的杀意。

“我再问你一遍,他们何时走的?”

看门老头此刻已吓得几乎不能言语,哆哆嗦嗦道,“一炷香。。。他们刚刚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外面积雪那么深,他们是怎么走的?”大光头的脸距离看门老头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看门老头甚至能闻到大光头嘴里的那一股子怪味儿。

“好像。。。好像是坐风筝。。。飞走的。”看门老头努力在脑子里寻找合适的词语来描述刚才所见之景。

“风筝?”大光头皱了皱眉头,随即面露恍然之色,“纸鸢木雕术!夏侯家真是下本钱啊!”

大光头还不死心,将看门老头的衣领抓的更紧,“毛子呢?带我去见他!”

“鲁智大管家跟那个叫毛子的人,还有一个姑娘也已经走了。”

“何时走的?”大光头大惊,厉声问道,紧抓着衣领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前几日。”看门老头略微一想,又赶紧补充道,“对的,就是正月十一的早上,我记得十分清楚,他们前脚刚走,天上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哎呀!”大光头恼怒的将老管家扔到一边,身影化作一道利箭,钻入了密实的雪墙之中,只留下一条深邃的雪之隧道。

挂月山脚下,原本泥泞不堪的山路此刻却铺满了血红色的花瓣,浓郁的花香充斥在山涧,若不是偶尔响起几声乌鸦刺耳聒噪的叫声,此时此景真如童话中所描写的人间仙境一般。

跳下纸鸢后,木墨两人又大约走了两柱香的时间,原本蜿蜒崎岖的山路开始变得平坦宽广起来,与此同时,无数的残垣断壁开始映入眼帘,有满是铜锈的大狮子,有身子裂成两半的石麒麟,还有断手断脚的巨大石龙。

不过要数见到最多的,还是鲤鱼。放眼望去,各式各样的鲤鱼图案比比皆是。有木雕的、有石刻的,还有铜铸的,甚至连一些残垣断壁上也雕刻着鲤鱼跳龙门的图案。只是,这些或雕刻或浇筑的鲤鱼保存的并不完好,全都被人莫名其妙的斩首了。

放眼望去,所看到的鲤鱼竟无一能幸免于难。浮雕上的鲤鱼图案,鱼头被人刻意的划掉,木雕石刻的鲤鱼模型则身首异处,甚至连黄铜浇筑的鲤鱼雕像都被人用不知名的法子,将那鱼头熔成了面目全非的鬼样子。

墨墨也发现了周围的异象,小声问道,“为何这鲤鱼全都没有脑袋呢?”

“不知道,不过看那接口处,绝对是有人刻意为之。”

“为何?”

“你看那条铜铸的鲤鱼,”乔木指了指左前方,“你再看看它旁边那个倒在地上的铜狮子。”

“一个被斩首,一个满身铜绿。”

“不错。我觉得此处十分诡异,你我一定要万分小心才是。”

“嗯!”墨墨重重的点了点头,右手紧紧拉住乔木的左臂。

血红色花瓣铺成的山路在前方一分为二,右侧的山路是用方方正正的青石板铺筑而成,笔直宽敞,一眼能看到底,山路的尽头是一处古朴高大的石砌建筑,古色古香,饱含着岁月沧桑之感。

相比于右侧方方正正的石板路,左侧的山路就显得有些另类,它并不是寻常所见的土路,也没有用木板或石板铺筑,狭窄的道路上铺满了或大或小的鹅卵石,它们或圆或方、或长或短,杂乱无章的填满了整个山路。蜿蜒的山路尽头则笼罩着一团浓浓的雾气,雾气中还时不时发出“咕嘟”的声音,令人看不清雾气后的真实情况。

踏上挂月山的第一步起,外面凛冽刺骨的寒风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留下的只有阵阵微风拂面和温润如玉的气候。

不知从何时起,似乎是刚拐过一个山口后,山路上鲜艳的花瓣便消失不见,浓郁的花香也清淡了许多。两人深深吸了口气,让香气充满整个肺部,如此以来,一路上被浓郁花香熏晕的脑袋也为之一振,清明的许多。

“哟!乔大管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

乔木扭过头去,等待着那张令他恶心的面庞出现。

“雨山先生。”乔木的声音冷若冰霜,微眯着眼睛,双手握紧了拳头。

“前方就是萃润泉,听说经常泡此泉之人能延年益寿,少女们泡了更是能美容养颜。怎么?欧阳族长不想试试?”雨山笑道,随手指了指身后的那处冒着热气的温泉。

乔木眯着眼看了下,发现雾气之后,果然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

“我没兴趣,雨山先生还有别的事情吗?”墨墨的话语同样一点也不客气。

雨山并不接话,而是仰头哈哈一笑,“大雪封路,听说贤仁城中的积雪都快到房顶了,不知二位是怎么过来的呢?”

“自然是走过来的。”乔木冷冷回答。

“哈哈!”雨山明显不信,“两位能走过来,欧阳家的九禁十三军可就走不过来咯!”

“我们只是來赴宴,又不是打架,让他们过来做什么?”乔木反问。

“是啊,只是赴宴而已,俞墨族长却带着兵符来赴宴,哈哈,哈哈!”

“你什么意思?”乔木剑眉紧皱。

“我若是你,今晚的饭菜我一口都不吃。”

“可惜你不是我。”墨墨冷言道。

雨山不再答话,行了个礼后,便转身向浓雾深处走去。

“兵符在你身上带着呢?”乔木问道。

“嗯。”墨墨拍了拍自己的后腰,“刚才雨山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这人亦正亦邪,让人看不真切。我曾与他过过几招,他的武道修为之高,绝不在我之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经他刚才那么一说,我觉得此次宴会凶多吉少啊。”

“人都到这里了,还能怎么办?他刚才那番话语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扰乱我们的心智。”乔木托着下巴沉思起来,“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点醒了我。”

“什么?”

“兵符。”乔木轻声道,“兵符不能带着身上。”

“不放在身上放哪里?”

“你想啊,我们最初带兵符的目的是什么?”乔木提醒道,“现在大雪封路,欧阳家的人马被困,夏侯、司马家的人马也被困,大家都只能简装随行,无法大动兵戈,无法调动兵马,那兵符就毫无用处了。我就在想,若是宴会顺利,一切都好说。若是宴会中出现什么波折,万一双方打起来,那兵符就不安全了。兵符一旦失手,就相当于整个欧阳家沦丧了。”

“嗯,不错!”墨墨极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可我已经带在身上了,怎么办?”

“很简单嘛!”乔木压低了嗓音,附在墨墨耳边轻声道,“藏起来!”

“可四周都是他们的眼线,你没发现吗?我们走到哪里,都有侍女跟着。”墨墨撇撇嘴,指了指四周。

“那就去一个侍女们不能跟着你的地方。”乔木轻轻吐出一句话。

墨墨心领神会。

在侍女的指引下,墨墨去而复返。

“好了?”乔木轻声问道。

“好了。”墨墨比了个手势。

“你看你这衣服都皱了。”乔木贴心的整了整墨墨的衣服,后者小脸一红,面露娇羞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