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饭后,几个战友就分道扬镳了,宋远桥先回了许庄。到许江玲家的时候许老师老两口都不在家,许江玲拿出椅子来和宋远桥在院子里晒太阳。许江玲得知自己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就决定先去市里哥哥那儿住两三天,然后回上海。宋远桥有心也跟着一起去,心里又放不下李康的事。回上海的话一旦单位有事再想有这么长时间的假期怕是不太可能了,那这事就只能放下了。这一天宋远桥就在许庄没回家,中午作陪的还是那两个堂哥,许老师没有亲兄弟,这两个都是他堂侄。之前许江上兄妹几个都上学的时候他们在农活上帮了许老师老两口很多忙,加上许老师的几个孩子都不在身边,所以老人家基本上拿他们当儿子看。不但逢年过节给侄孙们的压岁钱比别人家亲爷爷还要丰厚,平时也经常给孩子们买衣服或者买点肉食一家给分一份。
两个堂哥都不到四十,一个叫许江西、一个叫许江北,因为江东、江南这两个名字被比他们大的同辈先占用了。他们都是那种本分的庄户人,勤快、俭省、热心这些美德一样也不缺,和宋远桥的几个堂哥相比要更朴实,没有那么多小算盘。当然也许是更加精明,因为就算家里的堂哥们不开口试探自己,自己也会尽量帮助他们的。几次接触下来,宋远桥跟许江西、许江北他们都混熟了,喝酒的时候也不用互相劝,想喝就喝点,不喝也没人勉强。
第二天清晨把许江玲送上了去市区的大巴车以后,宋远桥就先回家一趟。给宋远程批条子的时候他顺便问过农业局那位副局长,农机机械不在价格双轨制的范围内,所以便宜不了太多。像拖拉机这样的大件能便宜个一两百块,而脱粒机之类的更只有几十块钱的差价,宋远桥默算了一下,把几件都买齐了也不过便宜个三百块钱,就没有开这个口。
回家后宋远桥跟父母招呼一声说晚饭后再回来,回自己房间取了些东西,就去了宋远程家。因为去年冬天没有降雪,今年算是春旱,村里给麦田统一灌水,这时候给麦田灌水不能有积水,所以宋远程去地里看着,只要把土洇透了就得马上堵上口子。宋远桥把买塑料布的条子给了宋远程老婆,又告诉她摩托车自己还要用几天,就骑着车去了镇上。
到了镇上以后宋远桥先把摩托车停在人来人往的供销社门市门口锁上,然后提着带来的拉杆箱躲到没人的巷子里,迅速地在上唇粘上一撮胡子,又在鼻子两侧涂上一点比皮肤稍暗一点粉,这样鼻子和颧骨会显得更高一点,然后戴上一副眼镜。接着把大衣、头盔放进带来的拉杆箱里,拖着箱子去李康的饭店。他暂时没有打算和李康正面接触,只是想观察一下李康饭店的环境。李康的饭店临街的房子改建成三层的楼房,结构跟筒子楼差不多,一楼留了一间作为饭店的门面兼走道,其余的十来间全部出租给别人开店。二楼和后院的一栋两层楼是包间,三楼是客房,两栋楼之间还建了一间仓库一般大的房子,里面是承接宴席的大厅。
宋远桥原打算拿化名的身份证先住下来,再慢慢观察一下,他进去以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有一个服务员打扮的小姑娘过来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和略带诧异的口气问他:“先生,您是来住宿的?”
他才想起老家这个镇上流动人口很少,要是有人问自己来干什么,找谁,自己还真没准备好答案。就没装外地人,用老家的方言说:“在县城下火车没吃早饭就回来了,现在有饭吃吗?”
服务员大概很不习惯说普通话,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也改成方言说:“我还以为你是外地来的老板呢?我们不卖早点,厨师和我们都刚来一会儿,要不你跟我去厨房看看炒个菜?”
宋远桥装作好奇地说:“外地老板?咱们镇上经常有外地老板来?”
服务员用略带自豪的口气说:“我们老板生意做得很大,经常有外地老板来找他谈生意。”
宋远桥说:“哦,我还是到外面吃点包子吧,不知道现在卖包子的收摊没收摊。”
那个服务员倒是没有因为他出去吃不高兴,热心地说:“老薄的包子店找到吧?就在医院对过。他家现在也卖中午饭,要是包子卖完了,可以下面条吃。”
宋远桥道了谢从饭店里出来,立刻拖着行李箱大步往医院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检讨自己的大意。像老家这种小镇子,人们互相都认识,别说外地人,任何生面孔都太戳眼了。自己就不该来,就算化妆技术不错,在熟人面前还是会露馅,就算没遇到熟人,走到哪别人都好奇地看着你,还能干什么?他一边走一边取下眼镜装进兜里,在街口拐个弯到供销社那儿骑上摩托车先出了镇子。他来到一段没人的田边小路上,解下拉杆箱拿出大衣和头盔,又把脸上的粉擦了,揭下胡子,然后在没人的田间小路上慢慢地骑着车子。看着四周的麦田口里哼着“九九艳阳天”的调子,思考着办法。
他离家七八年了,虽说有不少旧日的同学、朋友在镇上工作或者做点小生意。但是多年未接触,这些人现在和李康有没有关系都不清楚,瞎打听肯定不行。现在唯一靠谱的法子就是夜里来,像李康饭店这种楼房他稍微借助点小工具就能进出自如。虽说这次回家没带专业的窃听工具,但是自己直接去偷听、乘着没人到李康的屋子里查看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打定主意以后他直接回了家,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做午饭,见他回来就问他不是说不回来吃饭的吗,怎么又回来了?早上回来的时候他没说昨天是在许庄的,就推说他去许庄了,许江玲去城里哥哥家了,只好回家来。午饭后宋远桥在家里睡了一觉,直到吃晚饭才起来。晚饭后他说睡了一下午,要出去找人打牌,骑着摩托车从家里出来了。宋德立皱着眉头望着有点不对劲的儿子一溜烟地就不见了,摇摇头点了根烟倚着大门默默地不知道想着什么。
宋远桥把摩托车停在村口的小商店门口,现在这样的农闲时候,村里的年轻人吃过晚饭都会来小店里打牌。他们一般都不赌钱,只赌几包烟或者夜里喝点小酒的东道。真要是赌钱的话会在村里找一家背静点的地方偷偷地来,毕竟派出所抓赌最积极了,罚款肯定要上交,但是没收的赌资是可以拿出一部分来私分的。宋远桥进去以后没两分钟又来了两个人,加上店主牌搭子就凑起来了,打到八点多的时候宋远桥已经赢了四包烟了。他放一包在桌子上让大家抽,自己装走一包,剩下两包烟留给了接自己台子的人,从店里出来骑上摩托车直奔镇上。
在离镇子还有一里多路的时候宋远桥就关了车灯,油门很小地慢慢把车子骑到镇子的场院上。农闲的时候一般没人到这里来,他把车子停在两个草垛中间,扯了点草把大衣、头盔和车子一起盖上,就往镇子上走去。他出来的时候带了一顶黑色的绒线帽,这时候取出来戴在头上,缩着身子慢慢地走着,不仔细看的话都会以为这是一个中老年人。来到李康饭店的围墙边的时候,他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乘着没人翻进院子后发现店里的大厅和大部分包间都已经关了灯,服务员们在几个包间和厨房进行最后的打扫工作。宋远桥顺着墙根溜到后面那栋楼的一个包间门口,一拧门把手,果然没锁,就闪进去坐在墙角的地上等着服务员们收拾完。
快到十点的时候,服务员们才结束工作,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往外走。等没动静了宋远桥才出了房间,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安全以后他来到靠街那栋楼后面背静的地方。先爬上了大厅的房顶,然后在房顶上又谨慎地四下看了一遍,才戴上手套,甩出一根绳子绕在楼顶的钢筋栏杆上。使劲紧了紧绳子,他顺着绳子就往上爬,快爬到楼顶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呻吟和喘息的声音。宋远桥暗骂一声“晦气”,虽然算是开春了,夜里的温度还是在十度以下,这两人也不怕冻出病来。他吊着绳子一动不动地挂在墙边,过了一会儿仔细听才发现声音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就轻轻地伸手扒住楼顶的栏杆慢慢探头出去看了看,见一男一女半趴在朝街那一面的栏杆上背对着自己,才放下心来。暗自庆幸这两人真是全神贯注,绳子破空和甩在钢筋焊的栏杆上那么大动静都没惊动他们。
幸好考虑美观,沿着窗子顶端砌了一段凸起的台子,虽然凸起不到十公分,但是足够宋远桥扒着楼顶站在上面了,否则长时间吊着绳子他还真未必坚持得住。过了好长时间两人才结束,整理完衣服又转身倚在栏杆上说了会话,女的明显是外地口音,管本地口音的男人叫“三哥”。宋远桥见两人转身,马上把头缩下来。可是这样弓着身子脚上就不太得劲了,没办法只好又抓着绳子吊在半空中,尽管宋远桥尽力控制住动作,衣服还是蹭在墙上发出“吱”的一声,好在两人顾着说话,风从栏杆间吹过的声音也有干扰,并没有注意到。过了一会儿听见那个“三哥”大概是用打火机点烟,“咔哒咔哒”响了两声,两人才一边说着话,一边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