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与景阳宫只一墙之隔。墙那边突然而来的骚乱让程锦燕坐卧不安。每当喜庆之日时,她的神思总是有些恍惚。她知道自己的病,怕一时发作冲了太后的喜,故此在皇极殿磕完头后便匆匆回了宫。
服了药,在宫女的伺候下她昏昏睡去。半梦半醒时,她猛然听到墙那边哭声震天。一种不祥的预感随即涌上心头。她坐起身,叫人出去打探情况。不一会,她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是一阵低语。
她心感诧异,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可是什么都没听清。难道景阳宫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忍着跳得七上八下的心,趿拉着鞋走了出来。
外间站满了太监宫女。见程锦燕出来,他们慌忙跪倒在地。
“究竟出什么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作声。
程锦燕的心又狠狠地抖了一下。她厉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回娘娘,方才奴才去了景阳宫……看见……看见……”一宫女见躲不过,便怯生生地开口。
“看见什么了?”盯着那宫女脸上的不安,程锦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宫女抬头看了看她,一狠心,低声说道:“娘娘!五皇子……殁了……”
天塌地陷般的感觉倏地肆意向程锦燕袭来。她只觉头重脚轻,身子不自禁地向后瘫倒。一个太监手疾眼快,起身三步并两步蹿到程锦燕身后将她抱住。
“娘娘!娘娘!”剩下的宫女太监一齐跪爬过来将她围住。
程锦燕强忍悲痛睁开双眼,语气微弱地道:“快扶我去景阳宫……”
家炷已入了殓。不大的棺椁就停放在景阳宫的院子里。景阳宫的太监宫女全都穿上了孝,屋顶和柱子也都用白布遮蒙得严严实实。
程锦燕一步步来到棺材前。她不敢相信,自己亲生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几个月前,他还活蹦乱跳的啊!
棺材头上的招魂幡随着凛冽的寒风手舞足蹈。程锦燕觉得,它就是在向自己招手。她手扶棺材板,想要把它掀开,可刚一使劲,却又停下了。
她已没有勇气去看躺在里面的人,心中除了悲怆就只剩下了满腔怒火。
都是那个贱人害的!她不光让自己饱受母子分离之苦,如今还害死了家炷,弄得自己和他天人永隔。
决不能饶了她!
程锦燕盯着邵琳的寝宫,眼中充满了杀气。她发疯般地冲进屋子,迎面便看见了家炷的灵位。
此时,中元正在屋内安慰邵琳,忽见程锦燕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邵琳也是一愣,她害怕程锦燕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只得将头转向一边。
“你这个贱人!”迈步冲到邵琳身前,程锦燕疯了似的双手在她的身上乱打乱抓。
邵琳并未躲避,任凭程锦燕那愤怒的拳头捶打在自己身上。虽然阵阵疼痛倏地传来,但这疼痛和心中的痛相比却是那么微不足道。
见程锦燕发了疯,中元忙上前拽住她的双臂。
“住手!你想干什么?”
程锦燕转身看着中元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是那么的充满甜蜜之意,可如今却变得冷漠无情。
“皇上!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你知道么?”说着,她猛地挣脱开中元,用手指着邵琳,哭喊道,“这个贱人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啊!”
一股愧疚之情在中元心中油然而生。他忽然感到这些年自己是那么的对不起程锦燕。是自己下旨让他们母子分离,可到头来孩子却先殁了。
“是朕对不起你……要打你就打朕吧……”按不下心中万分的愧疚,中元双眼垂泪。
程锦燕忽然不哭不闹了。刚刚沸腾的屋子片刻安静了下来。她抬起头,向中元投来恶毒的眼神。中元怕她又要神思恍惚,便给两旁的太监使了眼色。
太监们轻轻架起失魂落魄的程锦燕一路把她护送回宫。中元来到邵琳身边,瞧见她身上的淤青,不禁心疼起来。
“方才你为什么不躲?”
泪水再次沾湿了邵琳哭得红肿的眼睛。她顾不得擦,哽咽地说道:“燕姐姐说得对……是我害死了炷儿……是我害死了你们的孩子……打我几下又算得了什么……我罪该万死啊……”
“别这么说!朕不许你这么说!”中元让邵琳靠在自己怀中,希望借此将她心中的悲伤全部吸到自己的心上。
依偎在中元的怀里,邵琳又哭了一阵。见她疲惫不堪,中元便轻轻把她抱在床上,盖好被子。
家炷的音容笑貌蓦然浮现在中元眼前。他虽不是皇太子,虽无权继承皇位,但自己却格外地喜欢这个孩子。
“回父皇,儿臣有了……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那日上书房作对的场景又在心中游荡。他来到家炷的灵位前,亲手点燃三炷香。
孩子!父皇愿你来生生在太平兴盛世,长于富贵双全家……
看着香炉青烟渺渺,中元潸然泪下。
忽然,承乾宫的一个太监哭喊着撞了进来。
“万岁爷!大事不好了!程娘娘薨了!”
承乾宫的一处房梁上,程锦燕的尸身直挺挺地挂在上面。一群宫女太监围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中元和邵琳呆呆地站在门口,惶惑无力,痛不欲生。
宫中大操大办丧事。各王公大臣府上的女眷全都入宫吊唁。几日后,中元略微从悲痛中醒来。他猛然想到,自己不能让家炷和程锦燕这么白白死掉。因为那些贱奴的疏忽竟然接连酿成大祸,决不能这般善罢甘休!
他找来总管太监韩德全。
“你是当日的司仪,又是大总管。朕且问你,那日戏台之后为何不派奴才看守?”
面对皇帝的震怒,年逾七十的韩德全吓得浑身哆嗦。他不是没有派人,宫中各处险要他全都作了安排。只是那些不听话的奴才们趁着自己在御前伺候的时候,竟然胆大包天地擅离职守跑到一边喝酒去了。韩德全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他刚开口辩解几句便遭来了皇帝更严厉的训斥。
此时的韩德全真是有苦说不出。自从当上这内务府大总管,几十年了,他处处小心翼翼,生怕因为一点点的疏忽而断送了前程乃至性命,就连亲侄子韩柯获罪他都不敢去求情,然而该来的总还是会来。几十年来使他战战兢兢的事还是发生了。
韩德全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悄悄瞄着中元,等待着自己最终的审判。
“韩德全,你罪大恶极,本该绞死。”中元说到这停顿了一下。
韩德全身上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他恍惚地看到自己走上绞刑架的场景。
“不过念你多年在御前伺候,就在牢中颐养天年吧!”
韩德全松了一口气。他的身子如一滩烂肉似的堆在地上。虽然这个审判结果意味着自己的余生将在漆黑阴森的大牢里度过,但总算留了一条命。
好死不如赖活着。
“奴才……谢主隆恩!”
他哭着掏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心中竟有一丝庆幸。
不过,他的那些干儿子们就没那么幸运了。那日,看守戏台的管事太监正是内承运库掌管太监丁宁。正因为他的疏忽,才让年幼的家炷命丧黄泉。内务府秉承皇帝旨意,将丁宁装入一只大瓮,烹煮而死。
听着瓮中丁宁的惨叫,中元似乎杀红了眼。他下令将承乾、景阳二宫的太监宫女全都抓了起来,不日即将开刀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