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虽然太后已回宫休息,可台上的戏却还演着,大殿前仍然十分热闹。
家炷今晚很高兴。自己不仅得了太后奶奶的赏钱,还能在皇极殿前撒欢玩了一把。台上的戏已然勾不起他的兴致了。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便离座而去。
一旁侍奉的太监忙跟在后面。他想起临出来时,景阳宫里的主子交代过的话:今晚要好生伺候小爷!不得让别人钻了空子!出了差池,罚俸一年!
两人转来转去来到了皇极殿对面的台后。这儿的场景绊住了家炷的脚步。台上唱戏的人把暂时不用的行头、器具全都堆在了这里,家炷看着好奇,便走过去拾了起来。
一阵凉风吹过,那太监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往四下看了看,除了高高在上的霓虹灯所照之处,其余地方一片漆黑。
“小爷!这儿太背了,咱还是快回宫吧!您穿的少,千万颗别冻着啊!”
家炷全然不理会那太监。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些好玩的器具上。
又打了一个寒颤,那太监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他又往左右看了看:“小爷!天不早了,咱还是快回去吧!”
家炷还是不作声。太监已经痛苦不堪了。
“小爷!奴才肚子不舒服!先找个旮旯方便一下!您在这儿待着,千万别乱走啊!”
他说完一转身,便头也不回地扔下家炷消失在夜色之中。
独自玩了一会,家炷又有些腻了。他放下手中的家伙,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霓虹灯。那灯很亮,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灯。灯内,一根“绳子”顺着灯底伸到地面的一个箱子里。那“绳子”似乎有点旧,破口处不时闪着耀眼的火花。
家炷很喜欢那火花。他走到那绳子前,伸手想要把火花攥在手里,可火花似乎不愿让他这么做,每次都是一闪即灭,转瞬而逝。家炷有些恼怒。他想知道那火花是怎么从这破绳子里冒出来的,便伸手握住了绳子……
台上的霓虹灯突然灭了。“恭祝皇太后万寿无疆”这几个大字陡然只剩下了暗暗的轮廓,在四周一片漆黑的映衬下,显得无比阴森。
漆黑的子夜,寂静诡秘。窗外的风阴冷地怒吼着,教人不时便能听见风吹树枝的沙沙声。
周府的书房还亮着灯。歪坐在椅子上,周正儒一脸愁云。今天是皇太后六十大寿,他这个当朝宰相理应去福宁宫朝贺,可皇帝有旨在先,命他在家歇着,实乃不愿见他。
周正儒没办法,只得命周夫人带着贺礼替自己进宫了。一人待着烦闷,他便叫厨房弄了些酒菜,端到书房寡饮起来。
心中的愁苦随着酒气上涌越来越大。想起这些年自己为朝廷的付出,又看看自己当下的处境,周正儒黯然落泪。皇帝的崇洋使他感到大越未来的走向不甚明朗。他隐约觉得洋人的东西会让这个六百多年的帝国万劫不复,列祖列宗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会被皇帝的轻率弄得荡然无存。更要命的是,朝野上下已经没有人能阻止皇帝了。这个帝国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毫无束缚地驰骋在看不见前路的原野上。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周小妹走了进来。见父亲又在喝闷酒,她不禁眉头一皱。周正儒抬眼看了看女儿,更是苦从中来。
“今日乃皇太后六十大寿。皇上不待见为父,你应该前去祝寿啊!怎么说你也是太后的儿媳,是襄王妃!”
“襄王妃?呵呵!”望着父亲微醉的脸颊,周小妹冷笑一声,“我这王妃的尊号从您大义灭亲的那一刻起就一文不值了……”
一句话说得周正儒无言以对。他只能又斟了一杯,想用酒水来浇灭心中的苦闷之苗。
看见父亲借酒浇愁,周小妹不禁又心疼起来。来到周正儒身边,她拿起酒杯握在自己手里。
“爹!天色已晚,别再喝了!快去歇息吧!”
“拿来!”
周正儒虽已喝得醉醺,但周小妹还是能听出父亲的强硬。她苦笑一声:“爹!为了那个负心的皇帝,你这么做值吗?”
周正儒仿佛被周小妹的这句话惊醒了。他瞪了瞪眼睛,刚想要训斥女儿,却见一个小厮跟头把式地跌了进来。
“做什么?”周正儒把眼睛一瞪。
小厮不顾一身的灰土,连忙爬起来,颤巍巍地道:“回老爷,王妃!宫里出了大事,夫人让我传话请王妃速速进宫!”
周正儒一怔:今日是太后的大寿,宫中怎么能出大事呢?
周小妹觉出不好,忙问:“你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厮咽了口唾沫:“回王妃,宫中有位娘娘薨了,内务府已秉承皇上旨意,派人到各王公大臣府上传旨,让各府留守的女眷速速进宫吊唁!夫人因一直在宫中,听到信便让小的先回来了。”
“有没有说是哪位娘娘?”想着事关重大,周正儒眉头紧锁。
小厮转着眼睛,想了半天道:“好像是承乾宫的程娘娘……”
身子微微一抖,周正儒感到事情不妙。承乾宫和景阳宫的纠葛他是心知肚明的。此番承乾宫突然薨逝,会不会和那位小皇子有关呢?
他越想越害怕,忙对周小妹道:“游游,太后大寿你可以不去,但如今恐怕你是躲不掉了。你快去准备一下,然后马上进宫。”
周小妹进宫时,天已近黎明。此时,后宫已乱。她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周夫人。
见到女儿,刚从福宁宫劝完太后的周夫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把周小妹拉到一边,将事情的原委全都道了出来。
五皇子家炷触电身亡,尸身就躺在霓虹灯下的台后。当霍华德带着人来到台后时,家炷早已没有了鼻息。
伺候家炷的那太监回来,看见小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了,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连滚带爬地跑回景阳宫报信。
在这之前的一刻里,邵琳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十年来的辛苦没有白费。她不仅有了家炷,还得到了皇太后的认可。她终于能和其他嫔妃一样,每日去福宁宫给太后请安,在正旦之日坐在皇后身旁,接受命妇们的朝贺。
想着日后的恩宠,她忽然有了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卸下浓妆,清洗脸颊,她倍感轻松。这段时间来,她身心俱疲,如今大事已毕,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四下张望,不见家炷的踪影,她便问左右。一宫女告诉她,小爷正在外面玩的欢。
“这么晚了,快叫他回来!”说着她打了个哈欠。
派去的人还未出去,伺候家炷的太监便哭嚎着进了门。邵琳见状心头一沉,忙问缘由。
那太监嚎了半晌,泣不成声道:“主子……奴才罪该万死……小爷……他……殁了……”
身子往后倒退几步,邵琳的脑袋倏地变得一片空白。良久,胸中一口气顶得她缓过神来。她忽觉心口发热,一口鲜血砰然喷出。
“我的孩子啊!”她悲号一声,泪水犹如决堤的江水般猛地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