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锅炉房外面的开水龙头那儿接水的时候,李文科才冒出一句:“李文华算是我堂姐,她的太爷和我太爷是亲兄弟俩。”
“哦?”宋远桥侧着脸看向他,“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过?”
“我这不是才知道吗,以前你也没说过啊。”李文科盯着暖水瓶说。
“她现在在哪里工作?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就没再见过,别的同学也都没提过她,应该是在外地吧?”宋远桥把灌满水的暖水瓶盖上塞子,提起来等着李文科一起回去。李文华上学的时候跟许江玲关系不太好,所以这几年宋远桥和许江玲都没提过这个同学。宋远桥也知道女同学之间不像男同学那样相逢一笑泯恩仇,即使打过架、关系曾经很恶劣的男同学遇到一起也可以相互把对方当做兄弟。而女同学甚至会因为一句话的小矛盾老死不相往来,所以许江玲没跟他提起过的女同学,他就从来不问、不打听,以免无意间惹恼了她。不过既然和李文科提起来了,他就顺便打听一句,许江玲又不在,打听一句能怕什么呢?
“在上海哪个学校教书,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也刚从部队回来。她比我大两岁,小时候就嫌我笨不带我玩,长大了也没有联系,都是听家里人说的。”
宋远桥见李文科知道的也不多,他跟李文华又没有多少交情,就没兴趣再追问下去,只是说了一句:“我也是分配在上海,以后说不定有机会遇到呢。你是志愿兵退下来的吧?准备到哪里工作?”
李文科叹口气说道:“基本上定下来了,去客运公司,我在部队的时候就是凭着修车技术转的志愿兵,这辈子就当修理工了。像我这样又没文化、又没关系的人,能有一样能养家糊口的手艺也就满意了,何况不管怎么说也是正式工了。两年前探家的时候我就找了个对象,以后我在县城上班,她在老家种地、照顾老人,我没事的时候回去搭把手,也挺好的。现在不是都说一工一农搭配最好嘛,我觉得很满意了。当然跟你这样有本事的不能比了,当兵的时候就能让女大学生等着你,现在又进了大城市工作,以后别忘了我们这战友啊!”
宋远桥答道:“行,肯定不会忘了你,不过你这情况马上就要结婚了吧,别先把我给忘了。等回去我把电话给你们留一个,有事就打个电话通知我一声,去上海的话也好找到我。”
回到房间的时候刘杰他们已经不打牌了,喝醉的也都被叫了起来,几个人洗了洗脸,去招待所的餐厅吃晚饭。宋远桥让大家等一下,他把齐三林办公室的电话报给战友们记下来,并且说:“这个是我的老班长齐三林办公室的电话,我现在跟他一个单位,但是还没有正式报道,你们打这个电话即使找不到我本人,也能问到我的电话号码。去上海的话别的事我现在不敢打包票,请你们吃顿饭肯定没问题,你们不管谁结婚、生孩子一定要打电话通知我,要不别怪我不认你是战友了啊。”
刘杰带头响应道:“行,礼尚往来,你结婚也请我们就行。谁去上海吃大户的话一定要喊上我一起啊。”
宋远桥笑道:“吃大户也不一定非去上海不可,今晚这顿算我的!”
七八个人闹哄哄地在餐厅的一间包厢里讨论着点菜,有人提议喝点酒,马上被中午喝多了的几位一起抵制。吵闹了好一会儿,终于相互妥协地商定了想喝的可以自己喝点,中午喝伤了的喝点饮料。
因为服务员在等着点菜,所以包间的门没有关,一个穿西装、戴眼镜,一副干部模样的年轻人也没敲门就直接走进来。他皱着眉头看了一圈,见几个人多半穿着警服和旧军装,心里大概知道这帮人退伍军人的身份了,就高喊一声:“你们谁是带头的?”
宋远桥见战友们看傻逼似的望着这个年轻人,生怕谁酒没醒透再去顶撞这位一看就知道少年得志的第三梯队。小县城的“第三梯队”也是第三梯队,这些战友都是在各单位混饭吃的,犯不着得罪这种人。他马上站起来笑眯眯地迎过去,一边掏烟一边解释说:“不好意思,我们几个战友好久不见了,当兵的都是老粗,难免动静大,我们注意一点。不好意思啊!”
“第三梯队”见宋远桥很识趣,也就不为己甚,接过烟一边就着宋远桥的火抽了一口,一边小声说:“隔壁是市里来的领导,你们的动静确实有点大。你也知道的,人家皱皱眉头,我们这些端茶倒水的就得表忠心,互相体谅一下,别再闹出大动静了。要不就换个房间,隔远点就没问题了。”
两人很友好地握手道别,第三梯队回自己的包间去了。宋远桥回头发现几个战友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刚要说话,就听见隔壁传来“嗡嗡”的话语声。宋远桥抬头看看墙壁和天花板,大概这两个房间原来是连通的,后来砌了墙分隔开,但是只砌到房梁以下,天花板上面还是相连的,所以声音还是能传来传去,只是听不清楚。宋远桥就建议到:“我们换个房间吧,确实互相有影响。服务员,给我们重找一个包间。”
到了新包间里几个战友都兴致不高,宋远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顿饭竟然让人赶着换了地方。自己这些在家里混的都觉得没面子,刚才那个年轻人虽然大伙都不认识,但是看那派头多半是县委、县政府的。他们倒也不是就惹不起,但是人家说得很清楚,在陪市里的领导吃饭,那一定还有更大的官一起陪着,所以还是少惹为妙。刚才提议喝酒的这时候也没心情了,宋远桥见状干脆让服务员快点上菜,大家少喝点啤酒就回去休息。这顿饭吃的很不痛快,大家闷闷地喝了几瓶啤酒,菜还没上齐就都说吃饱了。其见宋远桥好几次提起轻松、高兴一点的话头,都没有人接茬。
吃完饭有人提议去旁边的工人文化宫打一会儿台球,见时间还早,大家也就都同意了。走到刚才那个包间门口的时候,有两个人站在外面的路边聊天。餐厅周围多的是这种逃席出来躲酒或者商量事的,几个人都没注意,一边聊天一边往外走。其中一个人突然喊了一声:“大桥,你也在这儿吃饭的?”
几个人都停下来看过去,宋远桥听声音像是许江上,就疑惑地问道:“是大哥吗?”
那人从路边的暗影里走到灯光下,果然是许江上,宋远桥就迎过去说:“大哥什么时间来县里的?”
许江上问:“这几位是?”
“都是我战友,听说我回来了,就约在一起聚聚。这是我大哥——许江上,在市里工作。”宋远桥给许江上介绍和几个战友借着路灯互相介绍了一下,他们都没注意和许江上聊天那位正是刚才把他们从边上的包间里赶走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见宋远桥和许江上关系很熟稔的样子,一声不吭地抽身回去,到包间里的一个中年领导耳边说了几句。
宋远桥正在给许江上介绍战友,那位中年领导已经快步过来,等宋远桥介绍完了就对许江上说:“许科长,这几位是?”
许江上拉过宋远桥说:“张主任,这是我弟弟宋远桥,当兵刚退伍,在上海工作,这几位是他的战友。大桥,这事县委办的张主任,你叫张哥就行,张哥也是个性情中人,跟我关系非常好,以后在县里有事你直接去找他!”
张主任握着宋远桥的道:“宋老弟仪表堂堂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你放心,有什么难为事只管找我。不给我面子没事,我就不信还有人敢不给许科长面子!外面挺冷的,我们一起去屋里说?”
李文科说:“大桥,你在这儿陪大哥和张主任,我们几个先走了。”
宋远桥说:“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刘杰,你等我一起走,我找不到地方。”
李文科带着几个战友走了以后,许江上和张主任看看穿着一身警服的刘杰,张主任又一次邀请他们进屋聊。许江上说:“张主任,我毕竟也是本县人,肯定不能生枝留梗地找谁麻烦。你去把那几个陪好就行了,我在外面和我弟说说话,我不在里面你也好做工作是不是?”
张主任很爽快地说:“行,那我就不打扰几位了,你们慢慢聊。”
望着张主任进了包间,宋远桥才跟许江上说:“我这个战友刘杰可是个神枪手,回来这两三年立了不少功,张建国看他那样不顺眼,还是让他到刑警队当了副队长。”
许江上听了以后马上对刘杰另眼相看,在公安局内部培养一个跟张建国不对付的干部,而且这个人还很有能力,他还是很乐意这样干的。虽说跟赵光、张建国他们谈不上深仇大恨、你死我活,但是原本就是对立的派系,再加上那点私仇,许江上、包括许江上后面的人都不会介意给他们添点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