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退伍军人在乡下地方还是很吃香的,不管是转业安排工作的,还是复员回农村的,只要有点关系,都能在县城或者乡镇找个不错的差事。其实乡下孩子能出去当兵,除了个别走部队门路的,哪一个能没有关系找点事干呢?宋远桥的战友中只有一个家在火车站旁的村子里,他大是支书,所以在部队入党复员后回村里当了干部,等着他大老了好接班做支书,剩下来最差的也在乡里的七站八所混个临时工。
没到十一点,十几个人就到齐了,别的都的是没通知到或者有事来不了。没到午饭时间,大家就先围着桌子坐下聊天,都是当兵的,对特种部队混过的宋远桥难免高看一眼。特别是当年参加了集训又给退回来的刘杰,对特种部队很是好奇,问了宋远桥很多问题。宋远桥捡着能说的吹了一番,有些事拿不准能不能说的就翻着眼睛道:“怎么,当了几天老百姓就把条例都忘了?”
战友们就笑骂他一顿,说这人太他妈能装了。宋远桥就转移话题问刘杰:“你射击应该很好啊,当初怎么就没选上呢?”
刘杰说:“心理素质不过关,几次测试都没通过,潜伏的时间一长就待不住了。”
宋远桥又问道:“也不一定非当狙击手啊,打冷枪的太招人恨了,当年我们遇上了都是……”
说到这儿宋远桥觉得说得多了,就停住了嘴,战友里有脑子活的就追问道:“听这话你上过战场啊!”
宋远桥见说漏嘴了,苦笑一下没说话,坐在旁边的就扇了一下说话那位战友的后脑勺,呵斥道:“才当几天老百姓?就把条例忘了!”
这一下插科打诨的时机很好,一阵哄堂大笑之后,就没人再提这个话题了。宋远桥见有点冷场,又问刘杰:“那天听周所长说你隔着四五十米一手枪就把逃犯大腿打了个对穿,这枪法太厉害了吧?”
刘杰说:“这还真不是我吹,那一枪其实打歪了。那小子是个抢劫杀人的逃犯,手上有好几条人命,以前被抓过一次,在看守所不知道怎么趁夜里逃跑了。当时我就想反正抓到以后他也死定了,不如照着膝盖来一枪,我看他再怎么逃跑?结果高了一点点,擦着大腿骨和膝盖骨穿了个洞。”
有战友感叹道:“这牛逼吹的太有水平了,幸亏还是手枪,这要给你一把八一杠两百米外你能给苍蝇结扎。”
战友里面好几个在派出所或者联防队干,他们对刑警队都很好奇,就追问刘杰一些刑警队的情况。又聊了一会儿刘杰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喊着服务员上酒上菜。他们没用三钱五钱的小杯子,直接用的是喝水的玻璃杯,一瓶酒刚好倒三杯。刘杰作为发起人兼付款的东道主,端起杯子说:“虽然说该来的都没来,该走的来了也没走,但是兄弟们给面子,我先谢谢大家。我提议先共同喝两杯,然后有冤申冤、有仇报仇。”
几个酒量不太好或者喝不了急酒的一起反对,最后大家讨论决定,第一杯做两次喝干,然后各人自找目标。一杯酒喝完之后,就开始互相捉对厮杀起来。宋远桥虽然骑着摩托车来的,但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跟这些战友聚在一起,多少有些生分,就不好意思推杯。
喝到一半的时候宋远桥就明显喝高了,见他说话舌头都有点大了,其他人也就不找他喝了,毕竟战友聚在一起是图一个高兴,就算有让别人出丑的心思,也不好意思表现的太明显。这一顿酒喝到下午三点多才算是结束,宋远桥没到两点就被安排在边上的沙发上躺着了。结束以后刘杰找几个喝得不算太高的战友一起把喝醉酒的送去了招待所,为此还借了饭店买菜的三轮车。
刘杰在招待所里开了两间四人房,喝醉的放床上睡觉,不愿意睡觉的集中在一间房里吹牛、打牌。
宋远桥其实有点装醉的意思,不过也确实喝了不少,在饭店沙发上躺着的时候就睡着了,怎么来的招待所他是一点印像都没有。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走廊里的灯都已经被打开了,他从床上起来,头疼得快要裂开了。借着走廊的灯光在门边找到了拉线把灯拉亮,屋里靠北窗的地方有一张旧办公桌,桌底下排着四个暖水瓶,跟床的数目刚好一样。宋远桥提起最右边那个晃了晃,里面有水,拿开瓶塞用手试了一下,一点热乎气都没有,看来还是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上一个客人打的水。
他看了看屋里,床上还躺着一个战友,门后面的盆架上一层放着四个搪瓷的脸盆,下一层放着四个塑料的脚盆。宋远桥拿了一个脸盆放在桌上,把里面的冷水全倒进去,洗了洗脸,拿衣袖把脸上的水渍擦干。盆架上晾着的毛巾他可不敢用,这种招待所人来人往的,住四人间的更是成分复杂,你知道谁拿它擦过脚没有?
他提了倒空的暖水瓶出门准备问问在哪打热水,听见隔壁闹哄哄的明显就是几个战友在里面,就推开门进去了。刘杰几个人把桌子竖过来放在两张床中间在上面打牌,看起来比中午少了两三个人,大概是回家了。见宋远桥提着暖水瓶进来,就有人舔着脸把茶杯伸过来夸奖宋远桥:“还是我们特种兵勤快,刚起来就去打水,你看你们一个个的,宁愿渴着也不去。”
宋远桥作势拿下瓶塞给他倒水,还关照到:“烫嘴啊,吹凉了再喝。”
等大家笑完了以后,当兵时候跟宋远桥一个师的李文科拿了两暖水瓶问宋远桥:“你是不是找不到锅炉房?我带你去。”
招待所建在一片小山坡上,大门在北边,越往南地势越高,不过南面都是高级的房间。锅炉房在招待所正中位置,北面的通铺、六人间、四人间的房子建得很密,越往里走建筑越稀疏,更多的是草坪、树木,路灯也变成艺术造型的,不像北边都是屋山头安一个带罩子的大瓦白炽灯。
李文科和宋远桥顺着碎大理石拼成的小路往锅炉房方向走去,宋远桥进了“南国利剑”之后就和战友们很少联系,他顺嘴问道:“文科,你是哪年转业的?”
“就年前才回来的,工作还没安排呢。”
“侦察连的刘家坚现在什么情况你知道吗?”老乡里面他和刘家坚的关系最好,进了“南国利剑”因为训练、任务经常更换驻地,很多时候信件都不能正常收取,慢慢地联系就少了。转业走得又很突然,之后又化名执行任务,彼此的联系就中断了,现在有机会就打听一下。
李文科说:“刘家坚后来走运了,八八年夏天师部驻地附近突然山洪暴发,冲毁了一段公路。附近的部队全部被调去抢险和整修公路,那年他因为表现突出,得了个三等功,入教导队集训,又带了一届新兵,现在当排长了。我临转业的时候听说要提成连副,当时因为心情不好,隔得又远,就没仔细打听。”
宋远桥叹到:“他总算是熬出来了!当时因为图侦察连名气大,又跟师部在一起,觉得肯定机会多,就想尽办法往里钻,刘家坚也和我一样想法。齐班长把我们带进侦察连的时候我俩那个兴奋啊,恨不得把命卖给他。后来才知道师部那么多关系兵,多少机会也难以落到我们头上,只有靠自己的训练成绩和表现。人家后勤、宣传,甚至写材料的笔杆子,动不动就弄个“表现突出,有较大贡献”。可是我们只能傻不拉几地靠训练成绩去拼军里、军区里的前三名,在《提干通知》那几条硬规定里找机会。多少万人的前三名,哪里就那么好拿?”
宋远桥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放下暖水瓶、拿出烟来跟李文科点上,再拿起水瓶边走边说:“不过也都没吃亏,总算是熬出来了。刘家坚那家伙又精明,和谁都能搞好关系,既然提了干,凭他的本事绝对有机会往上爬的。”
李文科也笑着“嗯”了一声,停了一会儿说到:“你们是比我们在普通连队难混,我们只要认真训练,再有一点特长,基本上都能转成志愿兵。特别是你和刘家坚这样的高中生,在连队表现得好一点,然后营里想办法拉拉关系,年年都能去考军校。”
宋远桥更是感慨:“当时我要是有机会考军校就好了,真不是我吹,刚入伍的时候我那文化水平考军校绝对是小菜一碟。你们乡跟我同学的李文华知不知道,我们当兵那年考上南大那个?上高中的时候我跟她一个班,她从来就没比我考得好过……”
李文科望着滔滔不绝的宋远桥,心里想:原来这个平时看着挺稳重的家伙一喝多了也挺能吹的。李文科他大是村长,宋远桥说的那个李文华她大是村里的会计,两家关系挺好,而且算起来李文华是他没出五服的堂姐。他这个堂姐考上的南大在省里是头号学校,全国也就清华北大敢说比它好。当年乡里主管教育的副乡长都来给堂姐贺喜,刚好那时候他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他大差点没拿皮带抽他。他大在李文华家喝了熹酒回来的时候跟他说“头二十年看父敬子,后二十年看子敬父”,说这句话的时候父亲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