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她的衣物?”
“回禀姐姐,是……是奴婢。”
“混账!”
“姐姐……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那衣物你在哪里翻出来的?”
“是……是小主的衣柜子里。”那个声音嗫嚅着,“奴婢是想,小主如今昏迷不醒,秦姑娘又刚好要了男子的衣衫……咱们坞中哪有男子,奴婢便自作主张……”
“糊涂!”她继续呵斥。秦慕雪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白衣侍女,白酌。白灼继续命令道:“对来历不明的人,多加留心点。”
那丫头自然懂得“留心点”是什么意思,连连点头 “是,姐姐。奴婢会留心点。”
秦慕雪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装,并没有觉得有分毫不妥,尽管觉得奇怪,她还是拍了拍身上尘土,回房去了。
第二天,江无有便突然剑拔弩张地来到了桃花坞。
刚刚替江无有把过脉,并无什么不妥。秦慕雪这才将祁萋萋的身体状况大致跟柳青芜告知了一番,随随即想了许久,突然问柳青芜:“云遥小主身上错经断骨,以至于无法行动分毫。楼主可知她是何时受了重伤?”
柳青芜面上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可也只是一瞬,就又被她一贯的娴媚掩盖了过去,“也是在六个月前。”
那便是了。柳青芜在撒谎。
秦慕雪探过祁萋萋的筋骨,这些伤,是新近落下的。秦慕雪有些惶惑地看着柳青芜。柳青芜能告诉她,自是不怕被拆穿谎言。强大到如江湖三大杀手组织之一的桃花坞楼主,岂会畏惧一个小小的医者?秦慕雪明白这个道理,看破而不说破。只是,她因此,心里越发觉得江湖深不可测,人心可怖。
江无有稍微查了查祁萋萋的伤,断筋错骨,应该是新落下的伤。他犹有疑虑地看了秦慕雪一眼,便不再言。
秦慕雪探病时使得是伤心小鬼。其实她从来不曾好好学过伤心小鬼,不过是在柳青芜面前作势,将银针一根一根的收好,“云遥小主并非得病,也不是中毒。”
“姑娘此话何解?”柳青芜挑起一抹浓重的笑来,顿时兴趣盎然道。
“云遥小主饥瘦成疾,以至于瘦骨嶙峋。但这病因却不是中毒,而是绝食。”
“久病之人,自然无法进食。”柳青芜有些怃然,“萋萋……也一样。”
“不一样。”秦慕雪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到,“楼主应该知道,再锋利的兵器也比不得人心的意志。云遥小主抗拒进食,久而久之得了厌食之疾,便一夕销瘦。”
“那依姑娘所说,此疾可有药可解?”
“可解,只不过有些费事,还劳烦楼主多挂心才是。”收拾好药箱,秦慕雪要了一张纸写完了药方,正想递给白酌,想了想,又搁下了笔,把药方收拢进衣袖中,“这附近可有药坊?”
柳青芜没有片刻犹豫,“水榭东面是清鸣巷,那里有几家药坊。”
“我去抓药,你们备好热水煎药。”秦慕雪说完出了楼,江无有自然不放心,也紧随了过去。
“师姐,”江无有一面走一面说道,“这桃花坞也是有趣,云遥小主身边两个侍女竟全然不懂武艺。”
“你是说,她们不通武艺?”秦慕雪诧异,继而想到了什么,加快了脚步。
治疗厌食症自然不难,但现在秦慕雪更想弄清楚祁萋萋被悄无声息断了筋脉的原由。这两日下来,秦慕雪发现照顾祁萋萋的人一直没有变过,秦慕雪暗地里问了江无有,才知道,那两个侍女并不是习武之人,看不出祁萋萋筋脉新断也属正常。只是秦慕雪想不通,柳青芜特意安排两个不通武艺之人在身边照顾祁萋萋,究竟有何居心?若是如此,桃花坞中其他下人应该是对祁萋萋的病不知情,可七小主素来关系紧密,怎么会在这当口对祁萋萋的病因只字不提?
白酌身为祁萋萋的贴身侍女,又怎会对祁萋萋的病因只字不提?
秦慕雪想了想,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柳青芜命令和阻止了她们。
这样一来,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也变得让人头大。
清鸣巷与其说是一条巷子,更像是一条街,街道宽敞,兴许是想沾一沾桃花坞的名头,街道两旁种的也是桃树,只不过,这里的桃树已经是翠叶荛荛,和桃花坞中所见完全不同。药坊所设之处,自然不会偏僻。只是江南江陵一带,毗邻水而居的都是一些茶楼歌馆,江无有打探了许久,才找到几家药坊。
江陵地区繁华热闹,药坊规模都很大。秦慕雪拐身进了一家药坊,里面却只有一个坐诊的老大夫,连半个伙计都找不到。药坊里风人进进出出,老大夫正忙碌着,也无暇顾及进来的两副生面孔。秦慕雪随意的瞥了一眼药柜,药柜层层叠叠,药类齐全,抓药的人也挺多。秦慕雪却也不急。江无有拿过药方,不顾秦慕雪的阻拦,挤到一群看病的人面前,敲了敲老大夫的桌子:“我来抓药。”
老大夫并不抬眼看他,有些懒洋洋的答:“药方呢?”
江无有扬了扬手里的白纸。老大夫接过白纸,看了看上面写的字,眉头皱在了一起,“这里有一味药,老朽这里不曾有。大家都等着看病呢,你快些走开,不要妨碍老朽。”
“他们的病重要,我的病就不重要了?”江无有一拍桌子,“我的病人危在旦夕,你救是不救?!”
中二病又犯了。秦慕雪“哎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连忙挡在江无有身前,向老大夫赔笑,“老先生高风亮节,药坊里虽然没有镜鸾花,可也有药材可补的。”
老大夫问,“姑娘……识得镜鸾花?”
慕雪笑答:“不过是我师父有喜好,种了一些罢了。”
老大夫不由的抬眼看了一下秦慕雪,“姑娘口中所说的师父是?”
秦慕雪清浅地一笑,“尊师木轩辕。”
老大夫微微一愣,这才拿起一杆小称慢慢起身。
祁萋萋是得了厌食症,可又不仅仅是得了厌食症,秦慕雪开了一个比较保险的方子,以便长期调养。祁萋萋一病几个月,桃花坞免不了抓各种各样的药,但因为不了解药性,秦慕雪查过她平常饮的药方,有好几味药对她有拖延病症的作用。
老大夫的药坊中自然是找不到镜鸾花,难就难在这里。秦慕雪想着回晴昼谷一趟,但来回路程太久,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找防风、雪见、白磷等几味药暂时代替。
买完药回来时已经临近薄暮冥冥,街道两旁的店铺里传出来比江陵夜色更为浓厚的灯光。
逢春入夏,画檐似丹青勾勒,在夜幕中张牙舞爪,街道旁茗茶煮酒,月如昼。
秦慕雪回程的路上在清鸣巷左顾右盼,江无有拎着几大包药材,在她身后闲逛。
清鸣巷算是处于江陵城的人流交接地带,因为酒坊甚多,美人甚多,所以,江陵城的富家公子、暂时停泊在岸的江南江北商贾,都集中在此地。
拐角处晃悠悠地来了一顶轿子,在数十步外的地方便传出一阵清香来。秦慕雪细细一闻,轿子像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做的,轿子里坐的人自然非富即贵。轿子看上去素雅精致,秦慕雪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却忽然之间听到轿子里溢出来的调笑声。
“公子果真是竟陵八友之中的兰陵萧衍?”女子的笑声柔软且妩媚,听得秦慕雪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还有假?小美人,你来看看,我像不像?”
这个声音——!
秦慕雪立刻往轿子里看去,轿帘掩着,很快和秦慕雪擦身而过。
“喂——”她朝着轿子大喊。
“师姐,怎么了?”江无有赶来急忙问她。
“你……有没有听清刚才轿子里的声音?那厮好像是萧衍。”秦慕雪喟然道,“说是去梁州,不知怎么又到江陵来了?”
下意识地,江无有心下一沉,眉头不露痕迹地皱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他记忆深处,汹涌而来。秦慕雪听见他苦笑了一声,道:“师姐,你……总是这样。”说完,他便提着药大步流星地从秦慕雪身边走了。
“哎……师弟……”任凭她在他身后呼喊,他像不曾听见一般,走得越来越快,脚步越来越急。
秦慕雪一脸迷茫,简直委屈得像孩童。她本就不是习武之人,这样一来,也追不上他,正在她气喘吁吁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来一个声音:“慕雪?”
她豁然抬起头,看清来人时粲然一笑:“霍姐姐?”
桃花坞楼主柳青芜不喜随意拜访之人。霍思如回到江陵时,把这些告诉了萧昭业,萧昭业却先是到了清鸣巷,待司空王敬则等人安顿好,他才偷偷和霍思如一起“逃”了出来。
秦慕雪上下打量着霍思如身后长身玉立的贵公子,俯身难以置信地在霍思如耳边问:“他……真的是皇长孙萧昭业?”
容貌魅惑,淫乱无度。秦慕雪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很希望霍思如会矢口否认。
霍思如却轻笑着说,“不假。”
秦慕雪无精打采地和霍思如、萧昭业一齐回桃花坞,刚到水榭,却见灯火通明,桃花坞的所有人都围在一处高楼。见霍思如回来,有侍女跪在地上,语声哽咽的喊:“红翎小主,你可回来了!”
秦慕雪和霍思如心里涌起一种不安的预感。
“发生了什么事?”
“云遥小主,她……她坠云遥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