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芜目光里几分探究:“公子来我桃花坞,作何?”
少年眼底犹有虹光嗜血。
“寻人。”
柳青芜冷哼了一声,转头对侍女好笑道:“第一次见有人要来桃花坞寻人,白酌,你说,这可不可笑?”
一旁的白衣侍女便收了剑,以袖掩口“噗嗤”轻笑了一声,软声细语地说:“回禀楼主,这位公子自称……是秦姑娘的师弟。奴婢倒是觉得不像师弟,他与秦姑娘,关系怕是非比寻常呢。”
“你……你们见过我师姐了?”少年忽地眼色一凛,“任何人胆敢污蔑我师姐的名声,都只有死路一条!”说着猛一提剑,只听得嗖嗖几声,还没有人看清他的招式,他已经掠到白酌身旁。
柳青芜不以为意:“你口气倒是不小。”
红衣翻飞,再一落定时,她已经扼住了少年的命脉。少年手中的剑直贴着白酌,而柳青芜手指抵在少年命脉处,手心里,赫然是一枚银色的毒针。
“晴昼谷的人是不是还没料到,伤心小鬼也可以这样用?”柳青芜媚眼冷冽地凝视着少年,仿佛丝毫不在乎地打量着一只瘦弱的猎物。少年一动不能动,双眉紧锁:“把我师姐交出来!”
柳青芜弯唇淡若清风地看着少年,冷道:“公子请收剑。”
猛然间一瞥,却在转眼间瞥到了他耳后的一块青灰色印记。
祥鸟归墟,凤鸣哀牢,裂海游云。
裂海重明游云纹。这是流沙城的东西。
他是——流沙城的人!!!
剑风一带而过,柳青芜面上的笑意凝住,隐藏在柳青芜心里多年的仇恨忽然迸发了出来。
柳青芜趁隙翻腕,少年也反应得极快,衣袂翻转之际,“叮”的一声,银针与冷芒长剑碰击在一起,长剑从少年手中脱身飞出,在红纱舞转之间,只见得一声裂响,两道青光坠地,众人豁然看向不远处,桃花凌乱的花瓣上,长剑断作两段,无息地躺在水榭边,如同正当最好年华的侠客被折了双翼。
少年稍一动身,便发出一声吃痛。银针已深入少年臂膀处数寸,虽然不是刀入肌肉,没有鲜血横流,这种感觉,却似无边的火灼烧着他遍身,限制禁锢着他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让他再使不出招数。他面上暴怒,瞪着桃花坞楼主,柳青芜看他的目光里平静了几分,顺了顺被风拂到耳畔的几缕乱发,对几个侍女吩咐:“桃花坞对待外人的规矩是什么?带下去,按常例交代。”
“诺。”几个白衣侍女一齐应声,少年正想过去拾起断剑,水榭中却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且慢!”
“师姐!”江无有浑身一震,拾起剑猛地看向水榭花台的方向。
“秦姑娘。”柳青芜面上重新挂了笑意,也看向水榭,表情却细不可查地起了变化。
心底顿时生出荒芜,她晃了晃神,才让自己的思绪回转过来。
秦慕雪这时候已经换了一身男子的衣物,若不是面上还有几分虚浮的苍白,看起来倒像是一个举止容谐,风度清雅的贵公子。
“师弟!”秦慕雪连忙上前扶住江无有,歉然道:“我来迟了。”垂眸这才看到他肩膀上中了一枚银针,吃了一惊,愤懑地对柳青芜道:“楼主不想知道此时祁姑娘的情况么?”
“萋萋醒了?”
“先帮我师弟解毒。”秦慕雪面无表情地道,“如今祁萋萋的性命攸关,楼主应该知道怎么做。”
“他没有中毒。”柳青芜极淡地笑了,“不过是暂时封了他命脉,免得他发起怒来,误伤我桃花坞中人。”
明里人都能听出来她话里有话,江无有镇静而轻蔑地掠了她一眼,秦慕雪为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银针,他低头看着她认真仔细的模样,忽而抿了抿唇,面色舒朗起来,嘴角不经意地上扬了一个弧度。
“楼主一直不放心我,是担心我是不入流的庸医,还是担心我会用毒?”
房内黑压压挤了一群婢女,尽管秦慕雪一再吩咐,身边还是有无数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她。而江无有,已经被柳青芜以男子不宜入女子房中为由拒在了门外。
桃花坞七小主之一——云遥小主祁萋萋的楼阁在水榭的西北一角,贵为七小主之一,楼阁却不饰华贵,清清简简的,秦慕雪不由地想,刚踏入云遥阁就生出了喜爱,这大抵也是自己未见到她的形貌,却已经做好医治她的原因。
楼里生了香炉,这香秦慕雪是识得的,是一味续命香。若不是日夜更换香来延缓生命,恐怕这一刻祁萋萋已经香消玉殒。
好歹是个美人。秦慕雪不免有些心疼地想。
床榻之上,清瘦到不成样子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中,呼吸微弱,昏睡得很沉。
“秦姑娘言重。”柳青芜双鬓垂乱,眼波浩渺,“自古医毒不分家,江湖之内,凡能杀人之物皆能救人,若姑娘能医治好我桃花坞云遥小主,我柳青芜自当重礼答谢。”
自古,医毒不分家。这句话在秦慕雪耳畔嗡嗡地响了许久,待到柳青芜的声音再次响起时,秦慕雪的心绪才不宁地拉了回来。
“重礼答谢不必,我也受不起”,秦慕雪清婉地一笑,“如果楼主愿意,就给我讲讲祁姑娘身上发生的故事吧。”
“哦?”柳青芜存疑道,“秦姑娘此话何意?”
秦慕雪脸色清淡地一笑,也不分辩,“楼主是有备而来,不然怎么会刚巧要寻晴昼谷的我师父他老人家呢?”
慕雪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正明朗。
她嘱咐一个侍女换了一身男子的衣衫要走,柳青芜却突然对她客气起来,甚至那样一个冷艳不易近人的女子,竟然对她流露出嘘寒问暖。
成为桃花坞主人的座上客,她有些受宠若惊,连问为何。
柳青芜给她的答案是,她是晴昼谷的人。
柳青芜还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她着这一身衣衫,很是风雅。
良久过后,秦慕雪正思忖如何回答,她抬眼间无意一瞥,居然发现柳青芜右颊上有一道一寸长的疤痕,疤痕在冷冽而妩媚的面颊上并不瘆人,反而为这张绝代风华的脸添了几分魅惑。
“你以前受过伤?”秦慕雪蓦地问道,她这一声似乎让柳青芜思虑了很久,似是念及沧海桑田,苍茫的表情凝在她脸上好一会儿,又像大雾一般拂散淡去。
“我是杀手,江湖中人,比不得秦姑娘。”柳青芜语气婉转,脸上却冷冰冰的,慕雪顿时感觉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团浮烟虚雾里,看不真切。
慕雪自觉这声问得有些尴尬,于是对柳青芜拱手说道,“我应红翎姑娘之约而来,既然红翎不在坊中,慕雪自当作别。告辞。”
柳青芜却突然惶惑道:“姑娘且慢。”
慕雪的脚步顿住。
“既然是晴昼谷的人,姑娘可否替我桃花坞中人诊个脉?”
“楼主指的是——”
“云遥小主,祁萋萋。姑娘行医之人,四方游历,应当听闻过。”
桃花坞七小主之一,传闻中奉命夜行千里追杀废帝刘昱后人的云遥小主,甚至一时间是轰动朝堂的风云人物,她岂会不曾听过。
“你是说,云遥小主病了?”
由此,秦慕雪暂且留在了桃花坞。
云遥小主祁萋萋,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第一次踏进云遥阁时,秦慕雪闻到阁中的续命香,有些吃惊。待见到云遥小主本人,她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双目紧闭躺在床上,甚至不能说是清瘦,因为她瘦得两颊几乎凹陷,如一张皮骨,无力地瘫在床榻上。听柳青芜说,半年前在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时,祁萋萋受了重伤,她拼了性命捡了半条命回桃花坞,路上却莫名其妙染了不知名的病,看遍了金陵的名医,仍是不见任何起色。渐渐地,由于恶疾缠身,祁萋萋不愿再开口说话,整个人俨然一副活着的皮囊。
“可我听说过,桃花坞云遥小主,两个月前才行经过建康城。”秦慕雪提出了质疑。
“那是白酌。萋萋的贴身侍女,白酌。”柳青芜突然开口道。秦慕雪这才想起将她拦在水榭外的白衣侍女,一把长剑使得行云流水,冒名顶替云遥小主倒是不难,只是和传说中翩若惊鸿掠水的祁萋萋,应是差了那么一些的。
只是为了保留桃花坞的名声,柳青芜便找了个顶替云遥小主位置的来?秦慕雪自然不信。似是看清了她心内的疑惑,柳青芜道:“这是萋萋所求,江湖中,定要一直有桃花坞云遥小主的动静。”
秦慕雪想不通这是为何,看柳青芜并不愿意继续说下去,遂停止了这个话题,转而为祁萋萋探病。
初步探查,秦慕雪确定,祁萋萋身上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只能答应柳青芜再仔细探望。
秦慕雪答应医祁萋萋,但是柳青芜得先给她下一道桃花坞的免死令牌。当然,这个要求是秦慕雪亲自提出来的。
为了方便探病,柳青芜把秦慕雪的住的厢房也安排在离云遥阁不远的红翎阁,刚巧是霍思如的住处。
住的厢房被安置好以后,秦慕雪也不急,先睡了一阵,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昏黑。
她出去随便走了走,不经意间,却听到桃林里传出来争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