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雪耳后有一块青色印记,纹的是一只祥鸟模样的游云纹。
“楼主,这、这是流沙城的……”月微毕竟来桃花坞许久,认得重明纹,不安地道,“难道是人形傀儡……”
“不是。”柳青芜目光落在秦慕雪脸上,忽而掀起一个笑。
“裂海重明游云纹。是流沙城的东西,但这丫头却不是流沙城的人。”她面上笑意一丝一缕,“越发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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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行进着,天空碧蓝似一块无瑕美玉,萧昭业醒过来时在意识混沌间听到了一阵细碎的铃铛声,他睁开凤目,手指挑起车帘,然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有个女子的身影伴着铃铛声一点点接近马车。
翩跹的身影,如夏日一点萤火,清清幽幽地越来越近。
和记忆深壑某处明明灭灭地叠合。
面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忽而抚了抚脸颊上溃烂不堪的伤口,勉力直起身子,终于是把黑纱锥帽戴上,出了马车。
“皇太孙。”迎面的官兵听到马车这边的动静,一齐朝他行礼道。出了马车,萧昭业才看清,女子身上的并没有铃铛,只是被人禁锢上的镣铐和枷锁。
若是一般的女子,拖着两副精铁锻造的枷锁只怕不能移动分毫,可霍思如不同,因为习武多年,内力不浅,尽管被禁锢着铁索,她仍然能正常行动。碎步行走之时,铁索敲击在一起,发出震颤的声响。
萧昭业不解地以目光询问王敬则。司空王敬则立刻端穆地回禀道:“此妖女令皇太孙旧病复发身受重伤,是老臣擅作主张将其擒拿。”
“放了。”萧昭业摇摇头道。
“这……皇长孙……”
众官员皆为难。
萧昭业不由分说:“放了。哼,不若的话,这病不治也罢。”说完一拂袖,又气冲冲地进了马车。
“皇长孙不可三思,不可意气用事……”王敬则正要劝说下去,却被萧昭业“哗啦”地猛翻下车卷帘的声音打断。他对萧昭业的举动叹了口气息,无奈地下令:“放了她。”
看来,萧昭业和王敬则果然是要找木轩辕。
霍思如眸子冷冽地扫了一眼萧昭业,尽管隔着黑纱幕,萧昭业却觉得心头一哽。霍思如远远见萧昭业附耳对马车旁的一个侍卫说了什么,便有几个护卫过来,依次解开她手腕和脚上的枷锁。
“皇长孙真是多此一举,”霍思如扬声冷冷地说,“即便禁锢手足,这里也没人能奈何我。”
忽而她身侧的士卒对她呵斥一声,她轻轻浅浅地一笑,盈盈一拜,“草民红翎,拜见皇长孙。”
红翎……红翎。你如今的名字,是红翎么?
萧昭业正了正锥帽,忽然想起什么,他从刚刚上过药的脖子上接下一个布囊来。布囊里,是一串细小的银铃。萧昭业在皮肤痛痒的侵扰中缓缓合上眼睛,黑暗中,有一种不知是喜是失落的东西正一寸一寸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这种感觉比皮囊上的痛痒更加难耐。
两日的行程过来,萧昭业有意靠近霍思如,霍思如却仍是老样子,不看他,仿佛没听到一样,走开了去。更多的时候,是萧昭业呆愣愣地看了霍思如很久没下雨了,最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这一路上的进程里,霍思如亲眼目睹,萧昭业一直进服着一种褐色的药丸。在夜半时分时,她瞒过士卒和萧昭业等人,设法捉了信鸽给桃花坞放出风声。
京城里来的人都知道萧昭业不好美人好相马,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不近女色,霍思如细细观察车队,又想到上一夜的事,恍然明白过来,楼主说过的话是真的,身为皇长孙,萧昭业不是不好女色,而是根本不能接近女人。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一大批官兵闯入了晴昼谷。萧昭业吩咐官兵驻守在晴昼谷外,自己和老师王敬则一起请木轩辕出山,入谷几次,谷中却只有空山鸟语,落花鸣蝉,众人来的时候,木轩辕不在谷中,于是只得悻然作返。
回程途中。
一队车马正在林深处歇脚,这时,一个小吏忽然欣喜若奔地跑到萧昭业的马车前,众人一看,他上扬的右手上,正捉着一只白色信鸽。
霍思如淡漠如风地扫了一眼萧昭业,他这时候正在看着信鸽腿上截下来的一张书信。
似乎是和她有关的事,因为萧昭业拆开纸条看完后,双眉一皱,便向她这边投过来复杂的目光。
“回程去桃花坞。”即便隔着几重黑纱,他看向的目光,依然灼得她不舒服。
此话一出,霍思如不由地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萧昭业犹豫了一刻,朗声:“木轩辕的弟子在桃花坞。”
霎时间,霍思如心头掩不住的困惑。头脑中乱糟糟的,她思忖了一下,猛地想到了一个人。
——是慕雪!
命令带兵回桃花坞的是萧昭业,但这一路上,霍思如看起来比他还要叫焦急不安。
马车里,萧昭业翻起车帘盯着走在前面的霍思如看了好几个时辰,霍思如却一路心不在焉,冷汗直冒。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萧昭业觉得这气氛有些尴尬,终于忍不住重重“咳咳”了一声,打破了沉寂。
“姑娘是叫红翎?”
霍思如正在心绪飘移的时候,忽然听得萧昭业的声音,不由地慢慢回了身,淡淡回了一句“是。”
“姑娘与桃花坞是什么关系?”总归是回了一句,心里有些窃喜,萧昭业又追问。
“司空大人连我的身份也吝于告诉皇长孙?”她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萧昭业垂眸,微微笑了笑,“我想听你说。”
霍思如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萧昭业隔着纱帘看她,这个血雨腥风中长大的女子,在五月晴光的泼洒下,面庞秀美,如梨花带雨般的柔弱清澈,可萧昭业却明明白白地从她挺直的身姿上感受到她身上带着江湖侠客的冷厉,这种疏远和冷厉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割据着他空洞的心腑。
萧昭业被这种感觉折磨得心口微微发疼,这种不痛不痒的疼却像千百条虫子一般,侵扰得他连坐都坐不安稳。
嘴唇动了动,霍思如要说话,可前面骑在骏马上的王敬则忽然回过头来,审视一般盯了霍思如一眼。霍思如眸色便深冷了下来,转身疏离萧昭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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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还请回。桃花坞不是等闲之人能随便闯进来的地方,非楼主之命,任何人不得擅自打扰。”
守在桃花坞外的几个侍女排成一个阵势,将忽然之间出现的入侵者挡在水榭之外。
蓝衫少年距水榭楼台只有几步之遥。少年十七八岁光景,眉毛很浓,眼睛很亮,一身蓝衣洗得发皱发旧,他手中松松地提了把剑,嘴里嚼着根枯草,脸上挑衅的笑容漫不经心,灿烂而耀眼。
“几位小姐姐,”蓝衫少年笑吟吟地开口,“我来找我师姐,你们扣留着她也就算了,还拦着不让我见她,这是何用意?”
少年手中握着的剑薄刃细如叶,周身却焕发出淡青色的冷芒。正中防守的白衣侍人,正是侍女,小砚。
小砚将信将疑地打量了蓝衣少年一眼,目光终是落在了他手上的长剑上。
不待她思虑,她旁边一个侍女却早已提剑冲了出去:“姐姐,还和他多说什么?!”
一时间,为了形成攻势,几个侍女一并涌上,和蓝衣少年交战成一片。蓝衣少年手中的剑在虚空中划出千百条冷芒,变招百出,不一会儿,桃花坞侍女纷纷无力再阻挠,喘息连连,便败下阵来。
“我的剑从不杀女人。看在你们都是女子的份上,今天留下你们性命。”
侍女纷纷抬起头来,惊异地瞪着蓝衣少年——此时他周身散发戾气,长剑上沥沥渗出来鲜血。那却是少年自己手心的血。他着了魔一般站定,眸中是嗜血的虹光。
蓝衣少年说完,便怒气冲天地提剑冲向水榭。
“哪里来的狂徒。桃花坞也是你能随便进的么!”忽然之间,一个女声缥缈冷冽地穿风过林而来,声音中有浑厚的内力,众侍女听了,此前便受过伤,这番皆身子一颤,握剑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少年的剑气被破空而来的七尺红绫一挡,竟然往后退了几步。只见红纱却不见人影,少年举剑劈向半空中铺天席地而来的红菱纱,蓝衣翻行在红纱之中,数招不曾虚发,片刻间,红绫纱碎作数十截,如漫天飞舞的赤色染血桃花,在剑光青芒流转中,曳落了一地。
侍女们功力尚浅,一时片刻,竟都不知状况,口不能言。
红绫在虚空舞落作红尘,桃花坞的主人却还是没有露面。蓝衣少年冷哼一声,举剑冲入庭院,顿时四面八方飞来无数支冷箭,少年自然猝不及防,但出招快得惊人,竟然尽数挡落了箭矢,浑身却没落下一处伤痕。
“好剑法。”少年首先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随后,便有一带红影,眨眼之间闪身到他面前。
柳青芜目光里几分探究:“公子来我桃花坞,作何?”
少年眼底犹有虹光嗜血。
“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