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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君为女萝草

2017-06-25发布 3051字

闯入的长剑被霍思如的短匕抛开,沉入夜幕里。

霍思如的匕首堪堪只在黑衣人腰上侧着割了一道血口,而闯进来的长剑的主人却是被气流一击,重重排开了几步外。

她亲眼目睹黑衣人抓着一线生机迅疾地逃开,而她又不能对受了重伤痛倒在地的人不管不顾。

“滚!”她听到自己发出勃然大怒的叫吼。倒在地上的人用剑支撑着起身,用飘渺的声音朝她嚷嚷。

“喂……姑娘,”他叫住她,认真道,“我好心帮你击退了恶人,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霍思如的思绪极混乱,分毫不理睬他,却猛地被他拖扯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放手。”霍思如面色阴沉,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但她的咬牙切齿的威胁对他似乎没什么用,他扯住她的紫衫衣袖,“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帮你追回恶人,好不好?”

“放、手。”恶狠狠地回顶了一句,她蓦地抽出匕首,电光石火般抵在他脖子上:“你再不放手,当心杀了你。”

他忽然安静下来了,盯着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看,嘴里发出苦笑,也不说话。霍思如收回刀匕,眼梢瞥见鲜血在他月牙白色的华贵衣袍上绽开出一蓬蓬不规则的花,而那双像月光一般深沉邪魅的眼眸,却一直镇定得出奇。

这双眼眸流露出与她旧相识的神情,一个恍惚,突然就让霍思如暴躁的心境平复下来。

他苍白的脸上慢慢攒出一个笑来:“姑娘,你如果不领我的情,你可以趁现在把我杀了。”

霍思如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从黑衣人逃走的方向移开目光,犹自叹了口气,无奈摇头,“你受伤了。”

“不打紧,”他支撑着站定,目光触及她腰间别的匕首,“姑娘能让我看看那把匕首么?”

霍思如奇怪地打量着他,半晌,道:“再新奇宝贵,不过是杀人的工具而已。”

“再好的工具,也不得情由,尽随主人,”他随霍思如走了几步,说,“我只是好奇它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匕首在他手上。霍思如只是往前走,一步,一步。这时候天色将近熹微,她想着没走几步就是天明了,到屋子里的时候,先打点水清洗匕首。

她没走到天明,因为江无有把匕首交还给她的时候,面色发青,浑身剧烈地发抖。一阵怀疑在她心里荡开,她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墙边,仔细检查一番,才发现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已经惨白得没了血色,几乎要窒息。而在他的后颈侧,竟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一簇一簇的新疮,霍思如越靠近他,他便掌控不住自己,发了疯般去挠颈上的疮疤。

霍思如上前要帮助他,在双手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却下意识猛地把她推开。便是在刚才的搏斗中,他也没有过这样大的力气。霍思如看着他在地上打滚,不过是片刻之间,他颈上的疮疤竟然已经蔓延到了脸上,他不断地嘶吼抓挠,裸露出的右脸的皮肤已经溃烂不堪,一身的血腥气。不断地挣扎嘶吼,痛不欲生。

霍思如看着他瞬息间血肉模糊的脸,此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她无措而惊恐地以内力压抑着他的气息,看他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取出腰间药瓶中安神的药丸,却被一个声音喝止——

“你在做什么!”

来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列车马。霍思如的目光向为首的官员扫去,眼神微微一愣。

那为首之人,形相端肃,是当今司空,王敬则。

他身后一大批官兵急冲冲地闯了过来,霍思如微抬眼看了王敬则一眼,不用打量便知道,这些人并非普通官府的衙役。

只是,他们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霍思如看了一眼已经平静昏睡过去的少年,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皇太孙!”众人一齐跪下。霍思如心中一颤。之前是万万没料到少年的身份是皇太孙萧昭业的。少年并不应,应是气息调顺,睡过去了。

在王敬则的指挥下,官兵利索地把少年抬上了马车,霍思如面色平静的迎上去,“大司空是为皇太孙的病症来求医晴昼谷?”

王敬则两朝元老,至如今官拜司空,到底是在步步为营的官场打斗了一生,这样静距离抬眼看大司空时,霍思如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带着威严慑人的气息。

他的目光如刀刃一般冰冷锐利地打量着她,用浑厚有力的声音问:“你是桃花坞的人?”

“司空好眼力。”霍思如维持了伏拜在地的姿势,不卑不亢地淡笑,“大司空行经江南,楼主有意说过,期望大司空能到桃花坞做客。”

这一句话就相当于某种暗示,桃花坞未来的路的暗示,他和萧昭业未来路途的暗示。王敬则是朝堂中有名的老狐狸,亦正亦邪,非正非邪,许多人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他会懂得做出一个最好的选择。果然,大司空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霍思如脸上,眼角微微眯起:“桃花坞一向清明,希望不要选错了路。”

霍思如眼色如风,淡扫了王敬则一眼,只是一个不近不远的轻笑。

“至于现在,”王敬则眼中锐利的冷光一闪而逝:“以下犯上,冲撞皇太孙,姑娘先走一趟吧。”

霍思如淡笑:“我一个舞姬的命,于桃花坞而言,无足轻重。”

两个官兵便要过来押制霍思如。能独自为桃花坞卖命的人,只有桃花坞的七小主。矫诡如王敬则,定然是猜测出霍思如的身份,想以此要挟桃花坞,多一个筹码。这一刻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逃开,但若离开,必然会牵扯到桃花坞的利害关系。霍思如思定片刻,讥嘲地闪身,冰冰冷冷道:“不劳两位,我自己会动身。”

————————

“你确认过了,瓶中装的是忘尘香?”柳青芜一身红衣,长裙从竹席拖曳落地,旖旎一室风华。

此刻,她兀自半舒着淡月般的长眉,斜卧在竹榻上,肤如凝霜,一只手半撑着容色如雪的面颊,青丝随意一挽,松垂下的几缕发丝慵懒妖娆地淌在竹榻上。

“回楼主,瓶中的确是晴昼谷的忘尘香。”侍女月微顿了顿,又说,“和前任楼主一样的忘尘香。秦姑娘服用忘尘香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那可就奇了,”柳青芜用半月梳玩弄着几缕长发,“月微,你说,这神医木轩辕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奴婢……不知。”月微谨小慎微地答,“奴婢仔细查看过,秦姑娘身上除了一种不知名的剧毒,还曾经受过重创,失魂症应该还未完全复原。”

“若我记得不错——忘尘香可是用于忘尽前尘?”柳青芜目光悠远,语气似哀似叹,“木轩辕这个师父做得也还真是狠心,不救她,反而倒过来让她一点点忘记。”

“楼主,”月微恍惚中似乎听见楼主的一声哀叹,她不免有些诧异,“秦姑娘体内毒素可以抑制,而解毒的药材,有几味正巧在忘尘香里。”

柳青芜一愣,目光狠厉地一瞥:“你说什么?!”

月微实在不明白楼主为何忽然又发怒了,只能声音压弱,唯唯诺诺地道:“回……回楼主……秦姑娘身上的毒,木先生应是能解的,只可惜木先生,他……”

“……木轩辕刻意把解药和忘尘香掺在一起。”柳青芜锁眉不言,气氛一时凝滞。她呼吸一滞,行至床榻前,慢慢地揭开了帘子。

床榻上熟睡的年轻少女面容清丽素雅,般般入画。似乎被魇着了,她眼珠流转,羽睫轻轻覆盖,在素净的脸上投下一小块斑驳的阴影。床榻的熏炉边袅袅绕绕地燃着安神香,气味却浓郁刺鼻。柳青芜突然回过身,毫无预兆地,一道劲风扫过,熏炉里再看不到徐徐上升的缭绕烟雾。

“这一味香味道太浓,换一味。”

月微瞧一眼熏炉,吓出一身冷汗,只觉得身体发直:“是,楼主。”

说完,便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其实你和我,是同一种人吧。”柳青芜妩媚的桃花眼中依稀有笑意,却是极其苦涩的意味,“只是,你的师父,他比我师父要好。”

她的声音极柔婉,极空灵,极缥缈,说话的时候,身上犹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味。

“忘了旧事,乐在其中,也没什么不好。”柳青芜兀自呢喃,笑得惨淡。

“楼主,安神香换好了。”月微说完便伺立在一旁,再看柳青芜时,她脸上水光潋滟,竟然是点点斑驳的泪迹。

月微也再不敢问,只是觉得,这位秦姑娘既然是楼主不一般对待的客人,自然不敢怠慢,便多加派了人手。

“楼……楼主!”半日后人仍然未醒,柳青芜正坐在桃树下奏琴,突然被急匆匆跑过来的侍女打断。

内室。

柳青芜将信将疑地坐在床榻边,一边细细看着秦慕雪耳后的印记,一边听一众侍女在一旁解释。

是侍女小砚发现的印记,觉得异样,便跑来告知柳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