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遥已经两年没有见到弟弟了。当陈晃一身戎装出现在夏宫时,她几乎被那挺拔的雄姿所惊呆。
晃儿长高了。晓遥只能微微仰起头看着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眸正闪烁着坚毅的目光。威严的西式制服担在他日渐高大的身躯上,是那么的般配。
“你怎么回来了?”缓了缓神,晓遥的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陈晃咧嘴一笑。两行整齐的牙齿在黑黪黪的脸的映衬下显得特别的洁白。
“我回来看娘娘啊!”
说着他俯身给晓遥请了个安。
晓遥忙将陈晃扶起,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弄得陈晃颇不自然。
见此情景,丽媛在一旁对陈晃笑道:“小姐想少爷都快想死了。少爷的名字不知被念了多少遍。可今儿少爷真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呵呵呵!”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让晓遥回过神来。她拉着陈晃坐到椅子上,点手命宫女端来茶点。
“你回来怎么也不事先来封信?我若知道也好准备一下哦!”
听着姐姐的微嗔,陈晃没有言语。拿起盘子里的一块点心,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晓遥微微一笑,斟了碗茶递到他面前:“你还是这么贪吃!”
陈晃一呲牙,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我都多久没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了!”
晓遥的眉头闪过一丝愁云。她担心弟弟在外面吃住不好,忙问:“学堂里的东西都不合你胃口吗?”
陈晃摇了摇头,把手中剩下的半块点心全都塞到嘴里,含糊道:“倒也不是……只是觉得娘娘这里的东西最好吃……”
晓遥用帕子捂住嘴,眉宇间露出一丝笑容。待陈晃吃完,她又问:“皇上知道你回来吗?”
“就是皇上下旨召我们这些学员回来的啊!”转了转眼睛,陈晃的脸上带着疑惑,“娘娘不知道么?”
摇了摇头,晓遥万分不解。因为中元从来没有和她说起这件事。她连忙问:“皇上召你们回来干嘛?”
一说起这个,陈晃似乎变得很不高兴。他拉着个脸:“太后六十大寿,皇上要我们水师学堂的人来祝寿。”
“你们祝寿?”晓遥更闹不明白了,她翻了翻白眼,“你们这些当兵的会什么啊?难不成要放几枪?”
陈晃无奈地看了看晓遥,叹道:“水师学堂习得是洋操。我想皇上是要太后看个新鲜吧!”
晓遥这才明白,原来为了能让太后高兴,中元已经用尽办法了。她猛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
见晓遥若有所思,陈晃又道:“我们水师学堂是孕育海上骑兵的地方,又不是歌舞升平的教坊司!”
听弟弟在胡言乱语,晓遥忙轻轻斥责:“不许胡说哦!你知道吗?为了给皇太后操办典礼,皇上都操碎了心。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能尽些力自然要尽些力,都是为皇上分忧,做什么不还都是一样的么?”
听了晓遥的训斥,陈晃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他沉着脸,转过头去不说话了。晓遥怕自己的话说重了,便话锋一转:“在水师学堂都学了些什么好玩的?说来听听!”
陈晃略加思索,忽地转过身唱了起来:“淼淼扶桑,我欲开疆。皇天后土,天海茫茫。袭汉承宋,千秋万代。御龙旗游,终古未央。”
唱罢,他对晓遥露出了一个孩子般的笑容。晓遥被他唱楞了。她眨了眨眼睛:“晃儿,你方才唱的是什么?好激昂的调子!”
“这是《太祖开疆歌》!我们每天早上出操都要唱的!”
“那你再把歌词说一遍好吗?”
听了陈晃的重复,晓遥默念起来。她觉得,这首《太祖开疆歌》就好像诗经的里的一篇,念起来朗朗上口,唱起来慷慨激昂。
大越的电报通了。报房就设在皇极殿旁的崇谟阁。报务员都是水师学堂里训练出来的。看着眼前这些滴答作响的机器,中元的第一道谕旨就是发往岭南,询问前线情况。报务员一通点按后,没用上一炷香的功夫,袁辰星就将苗部的动向发了过来。
看着手中的呈报,中元笑逐颜开。原来京师与岭南通信,派专人骑快马最快也需要半个月,如今几乎瞬息之间便可传递,真乃千里传音也!
回到偏殿,中元仍兴奋不已。他忽然想到了周正儒,若是他也在场,亲眼见到这电报的好处,定会哑口无言的。
不!
他是个老顽固,洋人的一切东西在他眼里不过奇技淫巧。即便亲眼所见,他也会不屑一顾的。
自己锐意革新,他本来可以成为最大的帮手,可如今却成了最大的阻碍。个中缘由,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想起这些,中元的头就疼。怅然地坐在椅子上,他闭目养神,良久才睁开眼睛对一直跟在身边的霍华德道:“霍华德,你为大越做的一切朕是不会忘记的。找个机会,朕一定会加封你的官职。”
霍华德赶忙谢恩。
“现在铁路修了一半,你还是要多多督促。”
“遵旨!”
一想到铁路,中元又暗自欣喜。他起身来到霍华德身变,将心中的畅享和他分享起来。
“有了战列舰,有了西式步兵,有了电报,有了铁路和许许多多的洋玩意。霍华德,你说如此一来,大越是不是就和你们米利坚一样强大了?”
霍华德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看着霍华德的沉默,中元愣住了:“霍华德,朕问你话呢!”
抬眼看了看满面笑容的中元,霍华德支支吾吾:“皇上,您想多了……”
笑容逐渐在中元的脸上僵住了。他不解地问道:“你们米利坚不就是这样的吗?”
犹豫片刻,霍华德觉得有必要告诉这个大越最开明的人一些真相了。
“皇上,在微臣说话之前,请您先恕微臣无罪!”
中元被他弄糊涂了:“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诺!”
看着中元的眼睛,霍华德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现在大越所拥有的,只是我米利坚的表面。”
“哦?”中元被他说得来了兴致,“那你米利坚的里面是什么?”
霍华德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我米利坚国,自有本末,虽礼乐教化远逊大越,然驯致富强,具有体用。育才于学校,论政于议院,君民一体,上下一心,务实而戒虚,谋定而后动,此其体也。轮船、火炮、洋枪、水雷,铁路、电线,此其用也。今我大越遗其体而求其用,无论竭蹶趋步,常不相及;纵然铁舰成行,铁路四迭,就真的能够有恃无恐了吗?”
看着愣愣的中元,他又道:“皇上,恕微臣多言,请问如今我大越有多少人还不认字呢?不但我国民个个愚昧,就连像周大人那样的当朝首辅,也是对西洋的器物敬而远之!全天下的人都还糊涂着,就皇上您一个人开明又有何用呢?”
听罢霍华德的话,中元的心瞬间凌乱了。
他仿佛一下子从万丈高峰跌落山底。方才满心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见自己的话触动了皇帝,霍华德忙趁热打铁:“皇上!若想让我大越皇朝永固,必用西洋之法!”
“什么西洋之法?”
霍华德看着中元的眼睛,幽幽地说道:“君主立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