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殿深处,洪辩大师指着地上的蒲团请张义潮四人坐下,对于这种佛家特有的招待方式,张义潮、高瞻、尉迟孝、索勋都已经习惯了。四人脱下鞋子走到蒲团近前坐下。洪辩大师转过身关上门窗,并警惕的扫了一眼三清殿四周的动静,确定没有隔墙之耳之后,洪辩大师这才双手合十,低声说道,
“此间无人打扰,义潮有话不妨直言!”
听了这话,张义潮站起身来,对着洪辩大师连拜了三次,语气略带歉意的回道,
“弟子知道大师身处空门,不应该拿俗世繁杂之事打扰大师的清修,可是此事事关沙西地区数十万百姓的利益,义潮今天冒天下之大不韪请求大师出面拯救沙西危局!”
听了这话,洪辩大师双眼微闭、手中的佛珠噶然停止,脸上顿时布满了阴云。良久之后,洪辩大师这才微微睁开了双眼,望着面前的张义潮,沉声回道,
“义潮啊义潮,老衲虽然身处空门,但一向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这其实与佛家所倡导的教义并无冲突。如今,你以沙州刺史的身份向我求助,老衲岂能拒绝,况且这件事关乎沙西数十万百姓,老衲更不能坐视不理!”
“弟子知道大师心怀天下苍生,如此这般,沙西的百姓有福了!”
“义潮,既然沙西百姓有难,还请你细说与老衲!”
说这话的时候,洪辩大师继续拨动着手中的佛珠,明亮的檀木佛珠透着清香,转动的时候发出哒哒的声音,引人入胜。在清脆的佛珠声中,张义潮一五一十的将东米赤加准备对付沙西百姓的阴谋说给了洪辩大师,期间,洪辩大师泛着红光的脸上不时地露出愤怒的表情。
语毕,洪辩大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手中的佛珠也被捏的发出异样的声音,看样子,洪辩大师对于吐蕃人准备对付沙西的阴谋恨的是咬牙切齿,只是碍于佛门高僧的身份,洪辩大师这才没有雷霆震怒。
整个三清殿气氛极其沉重,洪辩大师很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坐在一旁的索勋试探性的问道,
“大师,不知你对沙西一事有何看法?”
“哼,吐蕃人欺人太甚,居然想要长久的压榨我无辜百姓,如果任由其胡作非为,长此以往必定会酿成民变,到时候你这个沙州刺史府恐怕也难辞其咎!”
“可不是么,为了这事儿,刺史大人和长史大人早已经是急的焦头烂额,可是对于东米赤加的跋扈态度,我们刺史府现在是毫无作为!”
“既然官府都没有办法,不知老衲又能为沙西地区的百姓做些什么呢?”
听了这话,长史高瞻赶紧站起身,捋了捋胡须回道,
“为了对付沙西三县,东米赤加可谓是蓄谋已久,为了顺利开展吐蕃人的计划,东米赤加越级指挥了兵曹参军多吉为三县县令,负责征收沙西三县的税粮。可以说,没有我们沙州刺史府的帮助,东米赤加依然可以顺利完成自己的阴谋计划,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长此以往,沙西的数十万百姓必定是难堪重负揭竿而起,到时候沙西地区又是血流成河!”
“此言有理,如果沙西地区酿成民变,那么最终受害的还是沙西无辜的百姓!”
说到这里,洪辩大师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禁陷入到沉思。对于沙西的未来,洪辩大师已经看到了最糟糕的结果,然而,即便是知道了结果,洪辩大师依然是毫无化解的办法,这就是人世间最无奈的无奈。
良久之后,洪辩大师依然没有从沉思中醒过来,高瞻不得不走进洪辩大师近前,低声问道,
“大师可有办法化解沙西危局?”
听了这话,洪辩大师一个激灵从沉思中醒了过来,慌乱的回道,
“老衲实在是惭愧,明明知道沙西的数十万百姓将要遭到吐蕃人的剥削,然而却毫无办法!”
“大师,老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史大人见解独到,老衲愿闻!”
“沙西的地区的危局在我们看来不外乎有两种解决的办法。第一,组织沙西百姓抵抗吐蕃军队的胡作非为,激起沙西百姓与吐蕃军队的矛盾,民变避无可避;第二,任由吐蕃军队胡作非为,最终沙西的百姓不堪重负,或逃亡或死拼。两种方法虽然有别,但是结果都是引起沙西全面乱套,血流成河在所难免!”
“依长史大人所言,沙西的危局是避无可避了?”
“非也,老夫以为,要想解救沙西的危局,非大师不能!”
此话一出,洪辩大师当即一愣,洪辩大师纵然天生聪慧,但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高瞻这番话里面所包含的意思。缓过神之后,洪辩大师直勾勾的望着对面的高瞻,疑问道,
“长史是否高看了老衲?”
“大师佛法高深,这在沙州甚至河西都已经是人尽皆知,如果由大师出面对沙西的民众加以导向,那么是否可以避免沙西的悲剧?”
听了这话,洪辩大师顿时来了兴趣,脸上略显出兴奋地神色,压低声音问道,
“老衲不知长史话里的意思,还望明示!”
“沙西的局势不是能乱,一定要在刺史府的掌握下维持稳定!”
“老衲不懂长史大人的意思!”
“我们请求大师出面,以佛教在沙西的影响力引导沙西百姓配合吐蕃人的行动,避免大规模流血事件!”
此话一出,洪辩大师当即愕然,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推理,那么沙西的百姓就得主动接受吐蕃的剥削,令洪辩不解的是,这个主意到底是高瞻的意思还是张义潮的意思,如果真是张义潮的意思,那么沙西的问题将进入到一个暧昧期,而这种暧昧的关系就发生在以张义潮为首的刺史府与以东米赤加为首的将军府之间。
然而,无论洪辩如何的猜疑,沙西的危局始终要解,相对于二人之间的暧昧所带来的危险,洪辩更不想看到沙西地区血流成河。稍加平息了怒火之后,洪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
“开导百姓老衲义不容辞,只是沙西三县人口众多,老衲一人之力恐怕很难面面俱到,万一有一两个百姓心存不满聚众闹事,那后果不堪设想,不知刺史府可有相应的对策?”
“这个漏洞,刺史府已经考虑到了。具体方案可以分成两部分,第一,由大师出面发动沙西地区的佛家信徒,这样人多力量大,疏导的群众也能尽可能的多;第二,在大师疏导百姓的同时,沙州刺史府也会派出卫队暗中保护大师,确保大师的安全!”
听了这话,洪辩大师冷笑道,
“看来长史大人已经想出了万全之计,老衲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只是老衲有一个疑问,你们既然已经出任了吐蕃方面的官员,为何还要考虑沙西地区的死活?你们这么做不就是暗中与吐蕃为敌么?”
此话一出,高瞻顿时哑口无言,对于这个问题,大名鼎鼎的名士高瞻居然无从回答,不得不将求助的眼光转向张义潮。此时的张义潮早已经做好了向洪辩坦白一切的心理准备,眼看着三清殿的气氛有些尴尬,张义潮不得不站起身来走到洪辩大师近前,躬身行礼了一礼,双手合十道,
“大师,弟子本不想瞒你,沙州刺史府之所以这么做,是在为官军收复河西赢得时间,否则沙西的动乱势必会影响河西的局势,对官军的西进制造不利!”
此话一出,洪辩大师一阵愕然,张义潮的这个解释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对河西的大局更是有了新的认识。略一分析之后,洪辩大师转向张义潮问道,
“照你这么说,你们与官军的联系已经提上了日程?”
“不错,这次借着商队出行漠北的机会,弟子已经将刺史府的密探调出沙州,目的就是要与官军、回鹘取得联系。一旦反攻河西的时机成熟,弟子自会率领刺史府的卫兵夺取五州将军府,与官军里应外合驱逐吐蕃暴军!”
说这话的时候,张义潮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同时,高瞻、尉迟孝、索勋更是听的自豪满面。这些人筹备驱逐吐蕃的大计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了,但是从来也没有机会能够这么酣畅淋漓的倾听这番豪言壮语。
然而,情绪变动最大的仍然是雷音寺住持洪辩大师,这个德高望重的佛门高僧在听了张义潮这番豪言壮语之后,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如果说一开始洪辩大师对张义潮有些许不满的话,那现在洪辩大师对张义潮可以说是佩服不已。这么久以来,洪辩大师总是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河西的局势仍然是不容乐观,河西的无辜百姓任然生活在吐蕃军队的高压统治之下而得不到喘息的机会。
不得不说,洪辩大师对自己拯救苍生的方式也怀疑过,也曾想要找到一个靠谱的人来发动河西的百姓揭竿而起,然而他是失望的。随着岁月的流逝,洪辩大师已经有些麻木了。然而,今天,在听了张义潮内心的真实想法之后,洪辩大师那颗早已经有些麻木的心受到了震撼,那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被再次唤醒,他要爆发了,他要向着他年轻时代追求过的梦想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