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至寒之地。
巨手化成的大马驮着小枝在风雪中疾驰,原本就寒彻肌肤的冰雪更是化作一道道利箭,恨不得将马背上的那个弱女子刺个通透。
寒风呼啸而过,将小枝团团围住,试图将她埋葬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一番努力后,寒风终究还是失望了,因为马背上的那个女孩儿并不害怕它,脸上反而带着甜甜的微笑,抓起肩头的积雪团成一个小球捧在手心,兴致高涨的她甚至直接撸起袖子来玩雪,洁白的肌肤顿时没入雪色之中,令人分不清彼此。
终于,随着雪色大马的一声嘶鸣,小枝这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处悬崖绝壁之前,高耸的山峰如獠牙般直插云端,周围是林立的青色怪石,它们各个奇形怪状,却极为精妙的组成了一副亘古未变的神秘图腾。
那石壁上的图案纹理极为巧妙,仿佛每一笔、每一划都是被人精心雕铸所成,无数个形象生动的线条绘制成了一幅足有十丈之高的巨大图案,以至于山壁下方的小枝不得不努力扬起脑袋才能观看一二,纵使一直看到脖子酸痛不已,也只看清了整幅图案的三成不到。
“驮我上去。”小枝拍了拍一旁的雪色大马,后者打了个响鼻,又从肋骨处硬生生的长出两条翅膀来,以对抗更加猛烈的西北风,马背上四翅共振,驮着小枝一飞冲天,直入云霄。
这是一条巨大的鲤鱼图案,被栩栩如生的雕刻在高约三十丈的悬崖绝壁之上,雕刻之人显然极为注重细节,鱼鳍、鱼尾、以至于鱼鳞都被他雕刻的十分精妙,连带着还雕刻了许多水草和鹅卵石,俨然一幅水墨画横在眼前。
又是一阵疾风吹过,多日未见的太阳竟少有的漏了下脸,下一刻一道金光从鱼目上直射而出,刺得小枝几乎不能睁眼。
“驮我过去!”小枝紧闭着双眼,使劲拍了拍大马的脖子。大马得令,嘶鸣一声,化作一道虚光,落在了鱼目之前。
说也奇怪,随着小枝的临近,鱼目上的强光顿时黯淡了许多,黄光渐渐变白,最后竟如皎洁的月光般显得异常柔和,毫无先前嚣张跋扈的感觉。
鱼目的正前方凸出了一块用汉白玉雕琢而成的巨大平台,平台的正上方,巨大的鱼目足有两人之高,看那材质应该是用一整块青玉雕刻而成,玉石却并非光滑如镜,显得粗糙,质地也十分低劣,其中夹杂着大量的杂质和瑕疵,却与圆形玉佩的质地十分相近。
细细看去,那巨大鱼目之上还雕刻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鲤鱼形状,与先前所看到的石壁之上的鲤鱼简直一模一样,连鱼鳍、鱼尾都完全相同。
唯一的不同,似乎只有鱼眼处的那个凹槽,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周围镶嵌着血红色的宝石,细细看去,仿佛还有无数的血脉在宝石中缓缓流淌。
小枝走近前去,踮着脚,小心翼翼的研究着那个满是红宝石的凹槽,一番摸索后,皱起了柳眉,摸着下巴,一筹莫展的样子。
小枝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她又将圆形玉佩拿在手心,细致的观察着,连玉佩后面的那些古朴的小字都不放过。可一番钻研后还是一无所获,因为那满是古朴小字的玉石背面,被人用不知名的兵器狠狠的砍了几下,巨大的划痕形成一个“米”字状,如一张嘲笑的丑恶大嘴。
小枝暂时放弃了在凹槽上下功夫,她开始尝试在别处寻找破解之道,只是努力了老半天依旧是徒劳,周围除了圣洁的汉白玉便是张牙舞爪的怪石,并无其他机关。
小枝有些气馁,干脆蹲在雪地上,盯着手里的那个丑陋的“米”字图案开始发呆,一声清脆的蝉鸣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下一刻,小枝拔地而起,面露恍然大悟之色,嘴里兴奋的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背后的文字才是障眼之术,而真正的密匙是这几道奇丑无比的划痕啊!不愧是二百年前称霸中原的氏族,南宫一氏果然高明!差点把我也给糊弄了!”
小枝一边说着,一边快走几步来到凹槽前,眯着眼睛瞄了瞄凹槽内部的构造后,找准角度,将玉佩缓慢而又坚定的按了进去。
伴随着一声弱不可闻的“咔吧”响声,在毫无外力作用下,玉佩开始缓慢转动,伴随着周围的红宝石散发出幽幽的红光,里面类似于血脉的东西开始快速流动。
小枝面上露出狂喜之色,极力按捺住“砰砰”作响的心跳,目不转睛的盯着缓慢转动的圆形玉佩。
一刻钟。
两刻钟。
三刻钟。
小枝在寒风大雪中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以至于身上早已落满了积雪,但那玉佩依旧保持着不变的速度,默默的转动着,再无其他动作出现。
小枝脑子转的飞快,她开始尝试新的策略,古老的音符从她口中缓缓飘出,吟唱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圆形玉佩依旧缓慢的转动着,并无任何改变。
“我真笨,我们自己的语言南宫家怎么会懂?他们将自己的血统标榜的那么高贵,自然不屑于了解我们的。。。”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小枝便诧异的微张着嘴巴,两眼精光四射,死死盯着红宝石中流动的血脉,
“血统。。。”小枝意识到了什么,嘴里喃喃低语,双眸也随之黯淡了许多。她深吸一口气,决定铤而走险的赌一把。
锋利的指甲从小枝娇嫩如玉的肌肤上划过,下一刻几滴殷红的鲜血落在了红宝石的表面,并快速的被其吸入内部。小枝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聚精会神的观察着自己鲜血在宝石中的动向。
随着鲜血的流入,宝石中原有的血脉纷纷聚拢过来,它们观望着、拥挤着,如看马戏一般将小枝的鲜血团团围住。终于,有一支血脉忍不住,准备凑上前去,却遭到了小枝鲜血的奋力抵抗,其他血脉见状顿时一拥而上,红宝石内部顿时沸腾起来,乱作一团,伴随着整个凹槽也开始剧烈颤抖着,发出类似于痛苦的呻吟声。
一旁的白雪大马开始不安的震蹄嘶鸣,凹槽颤抖的更加剧烈,伴随着大块的积雪开始从山顶纷纷落下。
小枝已知此地不宜久留,赶忙扑向凹槽试图将里面的玉佩取出,无奈玉佩已经被红宝石牢牢卡住,根本无处下手。小枝一咬牙,十根手指的指甲顿时暴涨了数倍,锋利而轻薄的指甲紧贴着宝石缝隙,硬生生的将玉佩从中抠了下来。下一刻,小枝跨上白雪大马,化作一道疾风而去。
今天是大年初一。
兰若古城里却丝毫没有一点儿过年的氛围,人们还是短衣短袖,饮水还是限量定量,太阳依旧毒辣火热,一切的一切,都与以往的日子一模一样,没有一点改变。
西北荒漠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与中原的四季分明所不同,这里荒无人烟、干燥少雨、异常炎热,别说下雪了,一年能下一场雨就已经很不错了。放眼望去,蓝天与黄沙重叠在一起,沙地中孤零零的几株仙人掌,给整个昏黄的背景添加了一丝翠绿。满是沙石的黄土地极其荒芜,除了头顶的骄阳便是脚底滚烫的砂子,偶尔有几只不大的蜥蜴穿梭于石缝之间,捕捉着不知名的小昆虫。
在兰若城中,“蛮族”这两个字,绝对是禁忌之所在。虽然二百年前的那场屠戮早已被人刻意的遮盖了下来,但十年前的那场恶战却早已是人尽皆知。要知道,在那场恶战之前,人们对“蛮族”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甚至还有人认为二百年前的故事不过是一段杜撰的传说罢了。
直至那场突如其来的偷袭,兰若古城的百姓们方才从梦中惊醒,无数兵士、四大家族的卫士和数不尽的当地村民全都投入到那场惨烈的战役之中。能从那场战役中侥幸活下来的没有一个是健全之人,他们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伤势告别了战场,也相当于告别了鬼门关。至今,一些残存的老兵们聚在一起,还不免要唏嘘感叹自己当时的运气之好。
每次感叹完好运气之后,他们便会不约而同的提起另一个人。
“欧阳俞樟”这四个字在西北众人眼中仿若神明一般。
他威武高大,他武艺高强,对战友豪爽豁达,对敌人心狠手辣。
遥想当年,俞樟大将军手持二百斤重的流星铁锤,站在六匹战马拉着的由精铁浇筑的战车上,身先士卒,一路厮杀,直至将敌军的上将砸落马下,方才止住了蛮族的第一次、也是最凶猛的一次攻势。
经此一役,中原人士气高涨、蛮族人暂避锋芒,这个刚猛至极的大将军更是趁热打铁。月黑风高夜,单枪匹马深入敌军,将蛮族的主帅掳掠回营,用尽各种手段严刑逼供。至于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那一夜蛮族主帅的呼救声异常凄惨,吓得帐外的野狼都不敢嚎叫。不出所料,在俞樟五花八门的手段下,那个可怜人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全都招了,但俞樟大将军却并不打算就此罢手,而是更加变本加厉,意图压榨出更多的信息。酷刑与折磨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破晓时分,大将军放在心满意足的离去。其他人再进去时,发现那人浑身是伤、血肉模糊,已经彻底疯掉了,又过了没多久便干脆的死了。
而掌握了敌军情况的俞樟大将军更是如虎添翼,亲率精锐之师,突袭敌军的薄弱环节,将其杀了个片甲不留。虽然己方伤亡同样惨重,但总算赢下了这场艰难的、突如其来的战争。
事后,自然是四大家族分享战争果实,成王败寇的道理谁都懂,四位族长张开饕餮大嘴,他们贪得无厌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黄金、白银、珠宝、象牙、兽骨,各种奇珍异宝被一车一车的运往贤仁,听说还有个部落因为太过贫穷拿不出珠宝,部落首领干脆将自己的女儿献了出去。如此以来不经意间开了个先河,大批大批蛮族貌美如花的女子被送往贤仁。因为害怕这些人逃跑,女人们被集中关在各个巨大的囚车里面,一路颠簸而去,疾病、痛苦、伤痛、饥渴无时无刻不摧残着她们的肉体。谩骂声、嬉笑声、挑逗声无时无刻不再摧残着她们的灵魂。
由于四大家族的要求十分苛刻,挑选的全都是处子之身,这才让押囚之人不敢起歹意,这些可怜的姑娘才能暂且幸免于难。
活人尚且能幸免,可死人就难逃此劫了。
疾病与饥饿总是不可避免的,一些体弱之人自然会死在路上,每到这时,便是人兽沸腾的时刻。
押送之人会小心翼翼的将女尸搬下囚车,用极为珍贵的饮用水将她沐浴干净,继而依次脱光了衣服,有秩序的排着队,将尸体轮番侮辱一遍。如果女尸实在太过美丽惊艳,便会再多保存两天以供淫乐,如果长相平平,则直接丢在路边。
囚车后总是跟着成群的鬣狗,它们喘着粗气,凶残而又饥渴的双眸中闪着红光,浓浓的黄色口水滴在地上,霸道的毒液甚至能直接将黄土烧成焦黑状。它们似乎完全不知疲倦,整日整夜的跟着,耐心的等待着,谨慎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为了一个目的——分食女尸。
十年过去了,被当作贡品上贡到贤仁城的西北少女们早已或为人妇、或为人母,她们已经彻底融入了中原社会之中,她们早已习惯了一年四季的变化,她们喜欢听雨、喜欢赏雪、喜欢春江花月夜、喜欢独钓寒江雪。其中更是有极少人跻身上流社会,过着锦衣玉食的奢靡生活。
但,纵使她们早已与中原社会融为一体,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在内心深处还是不免会有一团小火苗在跳动,耳畔边有一个声音在轻声低吟,“我们是狼族后裔!我们体内流淌着奔腾的血液!我们不甘为奴!”
穿过兰若古城的西大门,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漠。荒漠之中,只有一条狭窄但十分笔直的小路延伸至远方。顺着小路往西走,大概走上三百里左右,便会看到第一座黄石小山,石山并不高,至多十丈有余,山上满是黄褐色沙砾,还有数不清的森森白骨,或隐或现的埋藏在沙石之下。
这座黄石小山看似毫不起眼,却起到一个招牌的作用。从它开始再往西走,便会看到巍峨狰狞的山脉、奇形怪状的山峰、张牙舞爪的怪石、越来越多的白骨。
这里就是人迹罕至的塞外绝境,几乎从来没有中原人来过这里。此刻,狭窄的小路上却慢悠悠的行走着三个人,他们白纱遮面,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如同一枚枚巨大的白色粽子。白纱之下,只剩下两只眼睛漏在外面,机警的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歇歇吧,我累了。”走在最后面的那人嚷嚷着,纵使他也是白纱遮面,下巴处却有茂密的胡子露出。
“歇什么?快到了,胖子,你再坚持下!”领头人鼓励道。
“真的不行了,一会儿还要见首领呢,我们如此疲惫一会怎么汇报?”
领头人犹豫了,他停下来脚步,向四周扫视一番后,发现并无任何遮阴之处,索性直接坐在地上,丝毫不顾及滚烫的黄沙。
“有吃的吗?”队伍最后方的那个胖子拍了拍中间那人的肩旁,指了指他背后的竹筐。
“没有,早就吃完了。”那人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有水,你需要水吗?”
“要水做什么!水又不能填肚子用!”与其他在沙漠中行走的人不同,胖子竟对饮水一事毫无兴趣,却一直嚷嚷着要吃的。
一只红尾蜥蜴惊喜的发现正前方竟然有片阴影,它从石缝中探出头来,冲着空中使劲嗅了嗅,确定环境安全后,便迈着小短腿儿快速向阴影爬去。它担心动作稍慢就会被其他蜥蜴捷足先登,它要确保自己领地的安全。
刚到阴影处的红尾蜥蜴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便被人一把抓起抛向空中,继而又被另一人接住,至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红尾蜥蜴就不知道了。
胖子接过领头人扔来的蜥蜴,眼里闪现着饥饿的光芒,他毫无犹豫的将小蜥蜴的脑袋一口咬掉,津津有味的嚼着,显得意犹未尽。
“快点吃!我们时间不多了!”领头人催促道,自己则开始动手解脸上的白纱。
“你不也需要时间嘛。”胖子舔了舔嘴角的鲜血,又一口将小蜥蜴的半个身子咬了下来,红尾蜥蜴在他手里如同味美多汁的白萝卜。
终于,领头人将白纱全部解了下来,白纱之下竟还有一条油腻腻的灰布头巾,头巾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和一枚硕大的鹰钩鼻。
毒日之下,领头人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他将自己的上衣全部脱下,露出一块块棱条分明的肌肉和黝黑的皮肤,继而他又开始缓慢的、小心翼翼的解开了自己脑袋上的灰布头巾,随着头巾被一点点扯下,一个鲜嫩的冠状肉瘤突兀的长在了他的头顶正上方,肉瘤并不是球状,而更像一把展开的折扇,一根根经脉如扇骨般将整个肉瘤支撑起。与日同时,领头人一声轻喝,两臂下的肋骨尽数翘起,如支帐篷般将他的皮囊高高撑起。
领头人平躺在黄沙之上,摆成一个“大”字,毒辣的太阳恨不得将他瞬间蒸干,而他却显得十分惬意,伴随着舒服的“哼哼”声,丝毫没有受到太阳的影响。
“我好了,你还要多久?”胖子将小蜥蜴的尾巴塞进嘴巴,挑衅的问道。
“我也好了,我们准备出发吧。”领头人迅速从安逸的状态中苏醒,此刻他头顶的肉瘤与双臂下方翘起的肋骨呈现出诡异的红色,皮肤也变得极为轻薄透明,里面的血脉清晰可见,正在快速的流淌。休息片刻后的领头人猛地站起身来,目光炯炯有神,显得精神百倍。
与刚才缓缓舒展开所不同,随着他的起身,肋骨与头顶上的肉瘤迅速收拢。
“你不休息会儿?”领头人一边缠着灰布头巾,一边饶有兴趣的问着中间那个背竹筐的人,自始至终,他一直白纱遮面,看不清真容。
“我不累,况且一会儿肯定是你向首领汇报,我静静的听着就行。”那人已背着竹筐站起身来。
胖子却有些恋恋不舍,“你刚才是怎么抓到红尾蜥蜴的?我听说这小东西很不好抓,我早就想尝尝它的味道了。”
“你再这么罗嗦,一会儿又该饿了!”领头人冷冷的回道,此刻,他已穿戴整齐,沿着小路向前进发。
“本来就没吃饱。。。”大胡子的胖子悄声嘀咕道,加快脚步,追赶着已经走远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