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初二。
按照中原的文化风俗,今天是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的日子。
对于这个特殊的日子,作为娘家人的俞枫族长其实内心十分矛盾,一方面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回家探望,因为俞枫心中有愧,他不忍直视妹妹无辜的眼神,他甚至担心妹妹会从他的异样中觉察一二,索性干脆不见。
另一方面而言,他有非常、非常的孤独。尤其是近几日,俞枫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他可以击溃敌人,可以打败对手,可以暗算朋友,也可以离间同盟,却无法驱逐孤独。
此刻的他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小枝不知所踪,雨山亦敌亦友,俞墨已嫁入别家,就连那个饭桶于献都已经多日没有露面,现在城内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乔木不知所踪。
俞枫十分无助,此刻他身边没有一个能信任之人,如今的他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那封发往冰城的短信,热切盼望铁拿山见信后能早日回到他的身边。此人心地单纯又武艺高强,正是俞枫目前最需要的帮手。
欧阳府邸正厅内,俞枫品着香茶,右手不自觉的敲击着桌面,这是他不知何时形成的习惯,每当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时都会不自觉的做出这个动作,并乐此不疲。俞枫又想了一会儿,直到脑仁儿发痛方才作罢。他使劲揉捏着太阳穴,招来临时管家,吩咐他加强府邸内外的巡视力量后,便让侍女们准备午宴。
说是午宴,其实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罢了,两荤两素外加一份紫菜汤。俞枫本来还想再喝点清酒,都已经倒进杯子了,品了一口后发现丝毫没有继续喝下去的兴致,索性将杯子推到一旁,又匆匆扒了几口米饭,荤菜一筷未动,素菜只吃了几口,便起身离去。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屋内,晒得人懒洋洋的,精致华丽的书房内放着两鼎熏香,以至于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清淡柔和的香味。俞枫斜靠在一处柔软蓬松的软炕上,随手抽出一本古籍,翻看了几页后发现根本无法集中精力,索性将书放回原位,他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这几日他的睡眠十分不好,每日都早早睡下,但夜里却睡的并不安稳,不是梦到墨墨向自己哭诉,就是梦到乔木提着刀在背后追砍自己,还有一次竟梦到了宛莲,那个自己钟爱一生的女子,而梦中的宛莲却与俞枫记忆中的截然不同,她披头散发、嘴角挂着冷笑,质问俞枫为何还不下来找自己。
软炕上的俞枫翻了个身,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他刚刚有些睡意,便被一个侍女叨扰了美梦。
“什么事!”俞枫有些温怒,刚才他少有的进入了深度睡眠,却被这个无足轻重的侍女扰乱了香梦。
“小姐回来了!”侍女战战兢兢的回复。族长的怒意令她十分恐慌,她弯着腰,几乎要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头都不敢抬一下。
“小姐?”俞枫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略想了片刻后,问道,“墨墨回来了?”
“是的,俞墨小姐已经在正厅等候多时了。”
“等候多时?那为何不早点报我?”俞枫开始起身更衣。
“怕打扰您休息。”侍女小若蚊蚋。
俞枫顿时感觉头大无比,搞不明白为何管家要安排这么愚笨的侍女来服侍自己,等送走了墨墨,他一定要问个清楚,以后家里绝不允许有这种呆头呆脑的下人存在。
俞枫走出书房,却并没有径直走向前厅,猛跳的眼皮预示着今天肯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决定给自己留一个后手。
俞枫穿过花园,向右拐了个弯,来到一处幽静的房屋门前,这屋子青瓦白墙、红柱木门,还有几根翠竹长在前门左侧,小小的房屋给人的感觉与整个府邸富丽堂皇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
“小羽!”俞枫还未进门便笑眯眯冲着屋内喊道,一改他往日阴沉严厉的形象。
“族长!”小羽面露惊喜,虽然嘴上依旧是毕恭毕敬,但可以看出他眼中的喜色。
俞枫自然也察觉到了少年内心的感受,将小身影揽入怀中,柔声问道,“书背完了吗?”
“没有。。。”小羽的眼神瞬间黯淡了许多,他开始不自觉的玩弄着自己的衣角,连带着脑袋也低了下来。
“为何不背?”俞枫并不生气,而是轻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太难背了!”见族长并没有斥责自己,乔羽的话顿时多了起来,“那些书很枯燥,我不喜欢,也看不懂。”
“那你喜欢什么?”俞枫忍俊不禁。
“我喜欢玩!喜欢吃!还喜欢。。。”乔羽顿时高兴起来,开始滔滔不绝。
“没问这个!”俞枫假装生气的刮了下乔羽的鼻子,“我是问你喜欢哪本书?我们可以先从兴趣培养。”
“我喜欢《川江志异》,里面记录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动物,有三只脚的乌鸦、有九条尾巴的狐狸、还有携带剧毒的金甲虫!”
“既然你这么喜欢看,那我可要好好考考你了。”俞枫假装认真道,“你可知《川江志异》一共几篇?你读的又是哪一篇?”
小羽愕然,继而呆呆的摇了摇头。
“亏你这么喜欢这本书,连最基本的知识都答不上来。”俞枫敲了敲小羽的脑袋,“告诉你吧!你看的只是《神兽篇》,另外还有《川江篇》和《异物篇》。遗憾的是《川江志异》目前仅存于世的只剩这三篇了,而《神兽篇》和《异物篇》又是残卷,只有《川江篇》是完本,故而暂时将残存的三本以《川江志异》命名。”
“原来《川江志异》这么多本啊,我一定要将丢失的统统找回来。”乔羽的神情竟少有的十分坚定。
“有志气!”俞枫哈哈一笑,摸了摸乔羽的脑袋,“等你找全了其余几本,别忘了借我看看。”
“一定一定!”乔羽心中十分高兴,自己终于可以给族长帮忙了。
“今天放你一天假,休息休息。”俞枫仿若漫不经心的抛下这句话。
“真的吗?”乔羽一跳三尺之高,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千真万确!”俞枫哈哈一笑,扭过头去冲着侍女吩咐道,“通知管家,速速备车,拉着小少爷出去玩玩。”
此时的乔羽已有些迫不及待,他丝毫没有留意到俞枫满是笑意的表情下,那对极其冰冷的双眸。
车马很快就准备妥当,俞枫将管家招至身旁,一番密语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管家则赶忙点了点头。
直至拉着乔羽的车马从后门消失,俞枫才简单整理下服饰,缓步向正厅走去。
相较于之前,俞枫此刻的脚步自信了许多,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显得胸有成竹。俞枫坚信,不管乔木以何种方式进攻,他只要牢牢抓住乔羽这块挡箭牌就可以高枕无忧。俞枫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以乔羽相威胁,让乔木重新为自己效力,毕竟能在高手如云的贤仁城中赢得“智多星”的称号,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做到的。
俞枫边走边想,右手不住的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外侧,那个法子说不定真的能行。
见俞枫终于出现在正厅门口,墨墨迅速放下茶具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热切的喊了一声,“哥哥”后,快速走到俞枫身边。
“在那边过的好吗?”俞枫慈爱的捏了捏妹妹的脸,显得异常怜爱。
“不太好。”墨墨的眼圈有些发红,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感受。
“人遇到新环境都会产生抵触的情绪,再过些时日就好了,慢慢的你会发现,其实司马家跟自己家一样。”俞枫如长辈一般开始谆谆教导自己的妹妹。
“嗯。”墨墨重重的点了点头,长衣袖下的玉手紧紧握拳,微微颤抖着,以至于骨节处都已经发白。
再次抬头之时,墨墨不再有任何其他的情绪,清澈的眼神如同一湾泉水,仿佛能一眼看出她内心所想。
“我给你带了个礼物,要不要看看?”墨墨拉着俞枫的手,摇啊摇的撒娇道。
“哟!长大了!”俞枫哈哈一笑,“终于想起来给哥哥带礼物了。”
墨墨拍了拍手,两个下人便“吭哧吭哧”扛着一个巨大的木箱走近屋内。
“这么大的礼物啊?”俞枫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墨墨会送他一些老酒或是书籍。
“打开看看?”墨墨询问,已经松开俞枫的手走到木箱旁边。
“可以,打开看看吧,我也好奇妹妹送的这份大礼究竟是什么!”俞枫虽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却说不上来,他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索性不再理会这种烦人的感觉。
墨墨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钥匙插入锁孔,只听“咔吧”一声脆响,黄铜大锁应声而落,墨墨却并没有急于打来木箱,而是扭过头去,冷不丁的幽幽问道,“哥,乔木呢?我想见乔木!”
墨墨的问话虽有些出其不意,好在俞枫提前做了准备,“他啊!我已经将他派遣到别的区域了。”
“为什么?”墨墨的语气开始变冷。
“他做了如此过分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还将他留在身边?我没有将他驱逐出家族已经算是很宽容了!”俞枫振振有词,若不是墨墨已经从于献口中听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她差点又一次相信自己的亲生哥哥了。
“这还是那个疼我爱我的哥哥吗?这还是那个冬天给我暖手,夏天给我扇风的哥哥吗?”墨墨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纵使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身体还是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俞枫察觉到了异样,长期的权术之争使他极为敏感的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如一头困兽般坐立不安,眼睁睁的看着周围的猎网一点点收紧却毫无办法。
墨墨颤抖的玉手因太过激动而变得异常苍白,她将木箱的盖子微微掀开一条缝后便重新停了下来,她决定再给哥哥最后一次机会,她知道自己一旦打开木箱所有的事情便都无法挽回。
“哥,乔木那么喜欢我,他应该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不愿相信他会欺骗我。”墨墨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墨墨,人心难测,很多事情你都只看到了表象,乔木固然喜欢你,但谁又能保证他不是为了贪图我们家的权势,或是贪图你的美色呢!”俞枫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他试图转变墨墨的观念,打消她心中的疑虑。
“好一个人心难测!”墨墨苍白的嘴唇上被她不自觉的咬出了一个血印了。
“贪图权势?”墨墨厉声质问,“乔木为了助你在继承人之争中获胜,任劳任怨!做牛做马!这就是你对他功劳的评价?”
墨墨扶着木箱的玉手因为激动而开始剧烈抖动,但箱口微微开启的那条缝隙却愣是没有再升高半寸,墨墨还抱有一线希望,她不想失去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贪图美色?我与乔木交往这么长时间,他从来没有碰过我的身体!一次都没有!”
“那也许是。。。”俞枫的额头开始出现细汗,他已经有些乱了阵脚。
“够了!”墨墨厉声吼道,“哗啦”一下,将木箱的盖子完全打开。
厚重木箱的猛然开启,仿若打来了潘多拉魔盒。乔木如地狱中的恶犬,缓缓从木箱中站起,他双眸血红,五官因愤怒而变的扭曲,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一步!两步!
乔木如宣判死期的死神,缓缓走向俞枫,后者则面露惊恐之色,赶忙后退几步以便最大限度的拉开两者之间的距离。
“为什么!”墨墨拉着乔木的胳膊,自己则红着眼圈,冲着亲生哥哥撕心裂肺的问道,“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乔木为了咱们家付出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要害他!”
墨墨的哭喊给俞枫赢取了宝贵的喘息时间,他一边小步后退着,一边大脑飞速的运转,以求尽快找到解决的办法。此刻的俞枫十分后悔自己先前的轻敌行为,他绝没想到乔木与墨墨彼此之间的误会消除的如此迅速,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采取了行动,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如此大费周折,直接一杯毒酒便能解决一切问题。他后悔自己的优柔寡断,也后悔自己的温厚善良,以至于错过了最佳的暗杀时机。
“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俞枫克服了最初的恐惧后,同样变得激动起来!
“我是谁!我是族长!我是堂堂欧阳氏族的族长!我怎么可能容忍在我的家族中有别人比我的声望还要高!况且这个人还是个异姓人!”俞枫不再一味的后退,而是开始激动的左右踱步。
“换做是你!你会放任这种情况的蔓延吗!”俞枫激动的指着乔木,后者依旧是一双通红的眼眸,并没有任何回应。
“至于联姻实属无奈之举!我们欧阳家刚经历过那场内耗,实力大损!十个长老折了九个!你说,身为族长的我,应该怎么办!外面其他三个家族虎视眈眈,家里一群老弱病残!我若是不这么做,欧阳家二百年的基业就毁了!毁了!欧阳家几百年的基业若是毁到我手里,将来我以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俞枫开始歇斯底里。
乔木与墨墨依旧冷眼旁观,并不为所动。
“至于为什么骗你!”俞枫面露悔恨之色,“墨墨,我除了骗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们家跟司马家联姻是当前唯一的活路!通过联姻,我们得到了平稳的,短暂而又珍贵的外部环境,好让我们有喘息恢复的时间,司马家已经在整个中原地区给了我们或明或暗的支持,夏侯家也暂停了长久以来的侵扰,我们的实力已经开始缓慢的恢复起来了。”
俞枫一直刻意用“我们”这个词语,而不是“我”,他试图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墨墨的想法,想让她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这个家,而不是一己私利。
“我们只需韬光养晦,慢慢蚕食着司马家的产业,假以时日,待我们吞并了司马,就可以与夏侯正面抗衡!至于轩辕一氏,他们偏居东海,难成气候!”俞枫越说越激动,仿佛统治中原指日可待。
“哼!”墨墨一声冷哼将他拉回现实,“那我呢!我算什么!一个棋子?还是一个弃子?”
“你?你自然是我的妹妹啊,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亲妹妹!都是我在世间的至亲之人!联姻确实让你受了些委屈,那只是暂时的,等我一统中原之时,看他们谁还敢提这件往事!”
“受了些委屈?”墨墨的语气冷若冰霜,她眼中的最后一点不舍也随之消散,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哥哥,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知道我都经历过什么吗!!!”墨墨突然提高了嗓门,整个人散发出浓郁的杀意,连乔木都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扭过头去关切的看着她。
俞枫欲言又止,墨墨也不再说话,她向前迈出一小步,毫无感情的注视着自己的哥哥,开始缓慢而又坚定的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先是外衣,厚重的狐皮外衣被她缓缓脱下,滑落于脚下。
继而是藕白色的荷叶外裙,墨墨将双手背在腰后,扣开了绳结,荷叶外裙应声而落。
在场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墨墨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此举何意,连乔木都面露疑云,他试图阻止墨墨的下一步动作,但手刚伸到空中便停了下来,他想了想,决定不再干预,他坚信墨墨之所以这么做绝对有自己的道理。
外衣外裙脱掉后,便是贴身的衣物,墨墨手上的动作缓慢而又坚定,没有一丝动摇、没有一丝颤抖,她依旧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的哥哥,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贴身的小衣悄然落下,墨墨皎洁如玉的肌肤映入众人眼帘。
随着最后一件衣服的脱落,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众人俱是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倒不是因为墨墨傲人的身姿、完美的身型,也不是因为她赤裸的肌肤,而是因为在那如水如玉的肌肤之上,那一道道、一条条、一块块,或新或旧的丑陋伤疤!如爬虫般遍布全身!
墨墨并没有流泪,她随手指了指肚脐右侧的一条划痕,用毫无表情的音调缓缓说道。
“这是新婚之后的第五个晚上,司马秉仲用金簪划出来的!”
墨墨又指了指左胸之上的一块巨大的椭圆形疤痕,“这是他用蜡烛烧出来的,在新婚之后的第九个下午!”
“还有这里!”墨墨又指了指自己左大腿的内侧,那里有一小块不规则的疤痕,看不出是什么所致。
“这是新婚之后的第十一个子夜!是他用嘴巴啃出来的!不是咬!是啃!是他一点一点啃出来的!”
墨墨失声痛哭,眼泪如决堤的江水滚滚落下,她有些头晕、有些气闷,仿佛有一根巨大的鱼骨卡在她的嗓子眼里让她的呼吸变得极为不通畅,长时间亢奋的神经让她头痛欲裂,说完最后一句话,她已经感觉不到两腿的存在,毫无知觉的歪倒在一旁。
在墨墨倒下的一瞬间,乔木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她的身下,将她牢牢抱在怀中,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身上。
与此同时,另一个乔木凭空出现,以雷霆之击,狠狠的刺向俞枫的咽喉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