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中,北风夹带而来的不止有寒冷,还有那淡淡熟悉的味道。
一个纤细柔弱的紫色身影,就这般悄无声息的落入乔木视野之内。
隐隐幽香、暗暗浮动。
那女子一如往昔记忆中那般美丽清冷,那件事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只是,心里呢?
“墨。。。”乔木欲言又止,如噎在喉,颤抖的嘴唇甚至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语,颤抖的双手原本试图掩盖住微红的眼圈,无奈却弄巧成拙,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淌出,堂堂七尺男儿,竟热泪滚滚。
“木。。。”墨墨快走两步,两片红唇贴上了男子那毫无血色的双唇。
这一吻,仿若持续千年。
这一吻,又似稍纵即逝。
这一吻,融化了两人之间的误会、隔阂、愤恨,不舍。
这一吻,让他们看清了这世间百态、品尽了事态炎凉。
终于,红唇将血色传递给了白唇。
两人分开后相视一笑,这淡淡的笑意夹带着阅尽人间的沧桑。
“去哪里?”墨问。
“欧阳家。”木答。
“那他呢?”墨问。
“只是个棋子罢了,且饶他一命。”木答。
“听你的。”墨墨紧紧抱住了乔木,在他的胸口前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道,“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再也不分开了!”乔木抚摸着墨墨乌黑的秀发,将她娇弱的身体紧紧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皮囊之下,那颗炽热的心脏在跳动。
乌发之中,数缕刺眼的华发在飘零。
伴随着身上的绳索纷纷落下,于献长吁了一口气,活动着早已僵硬红肿的四肢,虽然全身上下剧痛无比,但于献的脸上却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幸运,他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人,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他还真是个圣人!”
阴影处,雨山悄悄指着俞墨,小声的向艳姐交待着什么。
“看到那个女人了吗?”
“哪个?”
“就是一身紫衣的那个。”
“嗯。”
“一定要看仔细了,她走路的姿势、她举手投足之间的神态,她的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
“嗯。”
“这几日你且在家里好生歇着,不要再露面了。”
“嗯。”
待木墨两人走远后,雨山化作一道虚影,再次晃入于献府邸内。
此刻,密室内,于献正狼吞虎咽吃着屋内的残羹冷炙,刚刚吃了几口,于大管家方才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享受更好的美味。当即摔下筷子,快步走到角落处使劲拉了拉细绳,管家房间中的金铃顿时“叮当”作响。老管家瞄了眼窗外的虚影,犹豫片刻,咬咬牙,将金铃中间的铃舌一把扯下,扔到了窗外。
等不耐烦的于献见老管家良久没有出现,早已火冒三丈,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黑色石门前,快速的摇着门把手,哪知刚摇了一半就摇不动了。门内的于大管家恼怒至极,嘴里开始骂骂咧咧,“什么玩意儿!偏偏这个时候卡壳!”
于献将门把手倒回去半圈又试了试,结果厚重的木柄还是卡的死死的。
“妈的!老子刚从鬼门关里逛一圈出来,该不会在这小河沟里翻船吧!”于献忍不住埋怨,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连“呸”了数声,又快步走到墙角处重新拉动那根救命的细绳儿。
老管家房间内的金铃开始剧烈摇动起来,却因为没有铃舌而发不出一点声音,整间屋子中,只有床上熟睡之人响亮的鼾声。
密室中的于献如困兽般在房间内往返了数次,到最后,极度抓狂的于大管家终于拉断了屋中那条救命的细绳,也掰断了石门上那根结实的木质把手。
疲惫至极的于献喘着粗气,抱头蜷缩在角落,他刚刚察觉到胸口有些气闷,屋内的另一个情况便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木桌上的蜡烛越来越暗,直至悄无声息的灭掉了。于献挣扎着站起身扑到烛台前,“明明还有那么长一截蜡烛,怎么可能会熄灭?”
于献哆嗦着拿出火石试图点燃蜡烛,哪知尝试了数次都以失败告终。与此同时,胸口的气闷之感越来越严重,伴随着头晕目眩接憧而来,他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仿佛有一块石磨压在胸口,他挣扎着爬到密室里的通风口处,却发现没有一丝凉风,只有淡淡的面粉味儿。
于献不甘,又换了另一个通风口,结果依旧如此,除了日益浓郁的面粉味和渐渐闷热的空气外,整间密室内没有一丝新鲜空气的流通。
于献绝望了,他满头是汗,无助的躺在地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肺中依旧空空如也,手指极其痛苦的挠着地面,由于太过用力以至于指尖都渗出了鲜血,直至咽气的最后一瞬间他还极为不舍的瞄了眼这个冰冷的世界。
雨山拍打完身上的面粉,又深深的看了眼老管家居住的房间,方才缓缓走出正门。站在门口左右张望一番,随后吹了声口哨,黑色大马疾驰而来,载着主人扬长而去。
喧闹的贤仁城在爆竹声中迎来了辞旧迎新的除夕夜。
这一夜,除了于献悄无声息的去世外,城中并无其他任何波澜。
这一夜,兴奋的百姓们肆意的宣泄着压抑了一整年的情绪。
这一夜,黑暗中一双双眼睛密切的关注着城中的一举一动。
房屋的木门被人一把推开,乔木猛然转过身去,墨墨则握紧了拳头。
“阿木,搞这么紧张做什么?”毛子嬉笑着推门而入。
下一刻,两兄弟紧紧抱在了一起,他们用拳头将彼此的后胸捶的“咚咚”作响,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表达着心中的思念之情。
过了许久,两人方才松开彼此。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乔木满脸诧异。
“不是你写信给我的吗?”毛子更加诧异。
“信呢?拿来我看看!”乔木皱紧了眉头。
“烧了!你在信中要求让我看完后直接烧掉的!”毛子无奈的摊了摊手,“怎么?信不是你写的?”
“不是。。。”乔木搓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莫非又是那个大光头暗中写信?若他连这个也知道,那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乔木知道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索性先抛到脑后。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乔戒呢?”直到这时,乔木才意识到毛子身旁那人并不是乔戒,而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女子,眉目之间满是青春朝气,却不是中原人特有的面相,应该是来自西南丘陵之地。
“他。。。”毛子欲言又止,乔戒的不辞而别,一直是他心头的痛。直到现在,每当他问及此事,玥瑶都是一副不愿详谈的样子。
“他选择留在南疆钻研医药之道。”玥瑶接过话头,面对乔木警觉的审视,这个小姑娘的眼神竟没有丝毫避让,反而回视过去。
“你何时回来的?这位是?”乔木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浮现出善意的微笑。
“她啊!她是南疆青水寨寨主的女儿,名叫玥瑶。”说到这里,毛子的语调明显变小,压低了嗓门凑到乔木身边,“我也才回来几日,已经听说了你的事情,下一步有何打算?”
“没有打算,直接挑明,我明日就去见他!”墨墨冷若冰霜,一字一句之中都夹杂着浓郁的杀意。
“唉,我早就告诫过阿木,你哥哥可不是个能共享富贵之人。”毛子闷闷的挠了挠后脑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成功预测而洋洋得意。
紧接着又是一片尴尬的沉默,玥瑶趁此间隙,仔细观察着屋中的另一个美女。这女子相比于自己多了一份成熟、少了一份青涩,多了一丝哀怨、少了一丝开朗。
玥瑶当然不知道墨墨之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自然不知道她前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
但历来美人之间不共存早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玥瑶自然也不例外。
她开始用十分不友好的、挑剔的目光审视起墨墨,从精致绝伦的面庞滑至高耸的胸脯,继而又移至纤细的腰肢,健硕的长腿,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世间少见的美人坯子,不仅有天仙般的容颜,还有傲人的身姿。但玥瑶不愿服输,她对自己自身的条件也十分自信,她开始用更加敌意的目光逼视着屋中的那个女子。
后者注意到了玥瑶的灼视,终于回望过来,目光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敌意,明亮的双眸中带着暖暖如阳光般的笑意。
这个结果是玥瑶万没有料到的,她讪讪的移开了目光,自己的攻势,如一记铁拳打在了棉花上。
“今天是大年夜,不管怎样我们也得吃顿饺子啊!”毛子率先打破沉默,起身走向门外,又拎进来一个菜篮子,里面放了一小袋面粉,还有两棵大白菜、一个绿皮脆萝卜、一斤五花肉。
“你什么时候跟乔戒学会了?这么贪吃?”乔木忍不住调侃,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西北深山中的生活,一时有些恍惚,兄弟几人也只是分开了两年而已,却早已物是人非。
“想什么呢?”墨墨走到跟前,十分亲昵的揉了揉乔木的脑袋。
后者一脸幸福,轻声道,“没想什么,只是发呆而已。”
“让你发呆!不好好干活!”毛子已将面粉与水混合在一起,此刻正团了个面团冷不丁向乔木抛来。毛子此举显然不是偶然的玩性大发,而是有他自己的深意,刚刚毛子一进门就发现,乔木的眉目间满是愁云,显然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十分棘手, 他不想让乔木再这般胡思乱想下去,至少除夕夜要其乐融融的度过。
“你这武学修为还是不行啊!”乔木灵巧的躲闪开来,屋内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大家哈哈一笑,闹作一团。
说是大家一起包饺子,可真正做起来,只有两兄弟在忙活着。
墨墨是大家闺秀,平日里这些下人们做的事情她几乎没有碰过,自然也就帮不上什么忙。玥瑶更干脆,身为南疆人,她压根就没有见过饺子,刚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学了一会,发现根本包不好后,索性直接放弃,推给两兄弟做,自己则拉了木椅坐在墨墨身旁闲聊起来。
女人就是这么奇妙的动物,上一秒还互相敌视,下一秒就亲密无间。
“贤仁城中做衣服最好看的就数桃花记了,不仅色泽艳丽,而且艳而不俗,穿在身上显得十分高雅。”
“真的吗?我要去看看。”玥瑶欣喜若狂,毛子在服饰与装扮上沉闷无知令她十分抓狂,此刻终于找到一个志同道合之人,顿时兴致勃勃的攀谈起来。
“还有家店也十分有名,名曰苏绣,但我却不喜欢他们家的衣服风格,太老成了,穿出去跟五十岁的老太婆似得。”墨墨娇笑道,但眉目间总是挂着一抹淡淡的、化不开的愁云。
“对对!我也不喜欢老成的!”玥瑶显得极为认可,“我最不喜欢褐色!还有黑色!我喜欢的是红色!”
“红色很好啊!跟你的气质与肤色很搭配。”墨墨言语淡淡。看着一旁兴致勃勃的玥瑶,墨墨忍不住想到了之前的自己,也许没有经历过联姻事件,她也会如玥瑶这般天真可爱,也还会有一颗追求美丽的心吧。但现在不一样了,墨墨已经对美丽的衣服没有兴趣了,她知道,纵使再昂贵华丽的衣服,也包裹不住某些人内心的肮脏。至亲的出卖令她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了此时身处的现实世界,这里确实没有亲情,只有权术,自己不过是偌大棋盘中的一个棋子罢了。
“等忙完了事情我带你去桃花记看看,里面不仅衣服好看,还有各式各样精致的饰品,镶宝石的银簪,镂空描金的手镯,还有用东海珍珠磨成的粉,涂在脸上光滑如玉哟。”
“真的啊!”玥瑶兴奋的拉着墨墨的胳膊摇啊摇,“墨墨姐,那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
“好好!”墨墨满口答应,“还有通天马戏团,里面的马戏保证你绝没有见过。。。”
兄弟两人一个擀皮,一个包馅,配合的异常娴熟。看着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两姐妹,两个男人眼中都充斥着幸福的光芒。
终于,毛子的一席话将乔木从童话中拉回现实,“我们要尽快行动了,小羽快不行了!”
“什么!”乔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他的印象中,自己最疼爱的这个小弟弟不是一直都在麓云书院待的好好的吗。
“你已经见过他了?他现在哪里?生病了吗?”
“哦,倒不是生病,而是这里!”毛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伴随着将面粉洒落在头顶,“我见过他一面,他已经不是那个熟悉的弟弟了。”
“什么意思?”乔木不解,“我之前整日跟他呆在一起,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之处啊。”
“你确定你真的是整日跟他呆在一起?”毛子挑了挑眉毛。
“是啊!不然呢?”乔木一脸疑惑。
“我猜测,你最多只是一起跟他吃饭罢了,他的思想你了解过吗?他在书院中过的怎么样你关心过吗?”毛子笑问道。
“。。。”乔木哑然,毛子刚才所说的,他竟从未意识到。
“他的思想开始有些转变了。”毛子想了想,又加了句,“应该是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怎么会这么快?我这才离开几天而已。”乔木有些不信。
“应该不是这短短几日之内变化的。”毛子陷入沉思,“他之前有什么异样吗?”
“我。。。”乔木面露惭愧之色,“却如你刚才所言,我很少关注他想些什么。”
“如此看来,这贤仁城果然有毒。”毛子哀叹道。
“有毒?”乔木不解。
“你不觉得吗?你之前什么样子,现在什么样子!你不觉得自己变得很陌生吗?”
“什么陌生?”乔木还是不解。
“深陷权利漩涡而不能自拔,这还是之前的那个乔木吗?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的目的吗?”毛子语气淡淡,但此言一出,却犹如千斤巨石压在乔木胸口,一时让他有些喘不出气来。
“不过现在好了,你已经从梦境中醒来,我们可以从头再来,不仅是为村民们报仇,还为改变这个有毒的世界。”毛子拍拍乔木的肩膀,眼中闪现着炙热的火焰。
“那你有什么好的计划吗?”乔木笑问道,而心里却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轻松。
“是你被称之为智多星,又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有好的计划。”毛子两手一摊,显得十分无辜,“我脑子笨,只负责打下手,干些脏活累活倒还可以。动脑子的事情,还是算咯。”
“什么脑子笨!你只是不愿意多想罢了。”乔木将包好的饺子扔向毛子,被后者一把抓住,伴随着手中腾的燃烧起熊熊火焰,将饺子烧了个干净。
乔木诧异的大张着嘴巴,明亮的双眸中闪现着惊喜。
“你的拓卜术?”
“嗯。怎么样?”
“距离火焰咆哮还差些火候。哈哈!”
“你就别损我了,为了这个,我可没少吃苦头。”毛子竟有些不好意思。
“我能理解,我当初学习九影幻踪术的时候跟你差不多,也是难受的要命,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乔木安慰道。
“唉,若是那老头儿看到后,一定会惊讶的连放三个响屁的!”毛子忍不住调侃,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从来不穿鞋、满身酒气的邋遢老头形象。
“还是没有师父的消息?”乔木关切的问道。
“。。。”毛子无言,只是使劲摇了摇脑袋。在他的印象中,他跟乔戒两人最喜欢背地里调侃老王头,甚至有时候怂恿着乔羽也参与其中,唯独乔木,不管人前人后都是毕恭毕敬,从来没有以调侃的语气议论过老王头半句,从来没有。
想起老王头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毛子不禁一笑,长长伸了个懒腰,“谁知道他此刻正在哪里逍遥快活呢!身边定是堆满了美食美酒,说不定还有美女相伴。”
意料之中,乔木并没有参与其中,只是闷闷的说了句,“今晚别想那么多了,吃顿热饺子,咱俩好好喝两杯,还有一场恶战等着我们呢。”
“我现在就盼望着恶战快点来,我的火焰咆哮早已饥渴难耐了。”毛子嘴上说着,当下加快了擀皮的动作。
“呃。。。还有一事。。。。”毛子欲言又止。
“什么?”乔木头也不抬的问道。
“没什么。”毛子将面皮推到乔木前面,咬了咬嘴唇硬生生的将到嘴的话语咽了回去。
而此刻,正在专心致志包饺子的乔木显然没有意识到毛子的异常。
呼啸北风中的小小的庭院,由于地处偏僻,显得宁静而又安详,只有偶尔从中传出的欢笑声才让人感知到节日的氛围,透过薄薄的纸窗,昏黄的蜡烛余光投射在皑皑的雪地之上,倒映出一片光晕。
子时,伴随着一声刺耳的爆竹声,街上无数人开始同时高呼,“过年喽!”
街角阴影处,一个声音幽幽叹道,“这一年又这么过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