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三十。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万众期待的大年夜,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百姓们终于能摘下戴了一整年的面具,欢呼着、吵闹着、陷入了狂欢之中。
偌大的贤仁城中,贪嘴的孩子们正全神贯注的等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在热水中翻腾的饺子,贪玩的孩子们早已没了踪影,街头巷尾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打雪仗、堆雪人、放鞭炮。
一切的一切,都充斥着祥和、洋溢着欢乐,仿佛这些人一整年辛苦就为了今日的彻底狂欢。
只是,这年味十足的热闹气氛丝毫没有传染到落座于贤仁城东南角的司马府邸之中。纵使偌大的府邸中早已是张灯结彩,时不时还有几束直射向天的烟火将整个庭院照射的如白昼一般。但下人们却一个个噤若寒蝉,毫无春节应有的热闹与兴奋,他们全都小心翼翼的走着,即便彼此间打了个照面,也只是略微点头便匆匆别过。
司马老爷子更是少有的一改慈祥和蔼的对外形象,一张老脸冷若冰霜,是谁都能察觉到那对眸子深处的恨意与怒火。
“小少爷醒了吗?”老爷子关切的问道。
“刚刚醒了一下,又晕过去了。”大夫赶忙回答,生怕少有怠慢又是一通责罚。
变故发生后,一直陪伴在老爷子左右的大儿子秉恒终于忍不住发问,“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不是安排了六个武士贴身护卫吗?”
“他们那些三脚猫的功夫,防一般百姓还可以,遇到拓卜高手,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司马老爷子一声冷哼,“是我大意了,万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恶毒,选择在大年夜前夕动手。”
“他们?父亲已知何人所为?”
“只是猜测罢了,你没发现我的儿媳妇儿也不见了吗?不过,秉仲没苏醒前,我们还是不能乱讲,毫无根据的猜测只会徒增麻烦,还是等他醒来后再说吧。”老爷子又极为心疼的看了看小儿子那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和夹着竹板的胸脯,浑浊的老眼中竟浮现出一丝雾色。
“父亲不必悲痛,等我找出凶手,我一定将他抽筋扒皮、挫骨扬灰,我要慢慢的折磨他,让他。。。”司马秉恒面露凶残,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老爷子挥手制止。
“儿啊,你还是没体会到为父此刻的心情啊!杀了凶手又有何用,你弟弟还能回到从前的模样吗?”
秉恒沉默了,不再答话,他早已听大夫讲过,纵使有妙手回春之术,秉仲也只剩下半条命了。大儿子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给父亲倒了杯热茶,恭恭敬敬的站在身后,静静的等着三弟苏醒。
“你二妹那边处理好了吧?”老爷子漠然问道。
“嗯,一直瞒着她呢。”秉恒答道,略微迟疑片刻,再次开口,“只怕瞒不住多久了,您也知道,她一日不见三弟,就浑身难受。”
“你再想办法拖一拖,一切等你弟弟苏醒后再说。”老爷子的口气毋庸置疑。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大团殷红的鲜血从司马秉仲的嘴中吐出,这个羸弱苍白的年轻人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看到关切的父亲与兄长后,眼中顿时流淌出泪水,涕不成声,“爹,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这是何人所为?”老爷子的话语冷若冰霜。
“欧阳雨山!”提起这个名字,司马秉仲凶狠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恐惧,显然之前的痛苦经历让他记忆犹新。
“果然是他!”司马秉恒牙齿咬的咯吱响,作势欲走,却被父亲喊住。
“你准备做什么?”老爷子问道。
“做什么?当然是报仇啊!事情的经过已经这么明显了!”秉恒少有的对父亲的话语提出异议。
“你这冲动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听他说完也不迟,欧阳家敢走这一步棋,定是留有后手,我们现在贸然前去,岂不是又落入了他们的陷阱?”
司马老爷子将口袋里的那封短信拿出来又快速浏览了一遍。
司马前辈:
小生前日突染恶疾,每每静养之时,便觉形单影只,故而对家妹十分思念,可否向前辈讨请一日,允许家妹回家小聚,以解相思之苦。
俞枫 敬上
将手中的信纸狠狠揉成一团,司马老爷子猛然意识到,从这封信件开始,这张恶毒的大网已经冲着司马家张开了。
“你且将昨日事情详细说来,不得有遗漏,也不得夸大其词。”
小少爷得令,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起来。
“昨日午后您将我喊至房间,令我陪着司马俞墨一起回娘家看看,我就赶忙令人备了些补品。。。”
“别哭了!你刚才说的我都知道,说重点!”老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
“出门后我们就直奔欧阳家的府邸而去,哪知刚走到一半,就有个下人将马车拦了下来,说是欧阳族长病重,已经被大夫拖到医馆去医治了,事后想想,这个借口简直是漏洞百出,但当时司马俞墨心急如焚,也就没有想太多,跟着那个下人就走了。”
“那个下人的脸你还记得吗?是男是女?”
“是一个女子,看着十分眼生,倒还算有几分姿色。”风流倜傥的三少爷到这个时候还不忘刻意描述下那女子的容貌,“我们的马车跟着那女的又走了一会,在一处宅子门前停了下来,开门的是个老头儿,约摸着有六七十岁。我还没看清楚脸,司马俞墨便心急如焚的推门而入。为表诚意,我特意没让下人动手,亲自拎了补品下车探望。哪知刚一进门,就撞见雨山拦在路中央,先是笑呵呵的跟我打了个招呼,待我走近后,冷不丁的飞起一脚,直接将我踹到门外,滚到一匹黑马身下,我刚挣扎着欲站起身来,却听他响亮的吹了声口哨,那黑马听到哨声,抬起铁蹄就踩在了我的右手上,我当场就直接疼昏过去了,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再次睁眼时,已经在病床上了。”
“啪”的一声轻响,是从司马老爷子手中的茶杯上传来,下一个瞬间,那青瓷茶具没有裂掉,而是直接碎成粉末状,飘散在空中,伴随着杯中的茶水也变成一股雾气,升腾而起。
“你问过那六个武士没?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司马老太爷的嗓音如地狱的恶鬼在咀嚼。
“问了,他们。。。”大儿子司马秉恒欲言又止,“他们说被雪球打晕过去的。”
“雪球?”
“嗯,六位武士中的领头人说,将三弟踢飞之后,雨山便慢悠悠的走出门外,团了个雪球,如童稚般嬉笑着向他们扔过来。哪知那看似弱不禁风、缓缓飞来的雪球其实力度极大,又正中他们的咽喉,五个武士全都被他用这种方法放倒了,雨山还对第六个武士说。。。”秉恒的音调越来越小。
“他说什么?”司马老爷子厉声问道。
“他说我们家族不应该姓司马,应该姓喂马,因为我们的能力只配喂马。”
“哼哼,好一个只配喂马!”司马老爷子“嚯”的从木椅上站起身来,出人意料,他不怒反笑,还是仰天大笑,轻轻捋着自己的胡子,“我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般充满斗志了,说到底我还要感谢这个雨山先生,他的这句话让我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一粒粒冰晶砸落在没腰深的积雪上。大雪之下,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孤小身影在艰难的前行,她的步伐是如此的缓慢而又坚定,如同长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株山菌,极其顽强的生长着,又仿佛随时都可能跌落山崖而亡。
一股寒风吹过,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咆哮灌入那人耳朵中,小枝斗笠下的绝美面容上,立刻呈现出一个极为惊喜的表情。显然,咆哮声并没有让她感到恐惧,反而令她兴奋至极,她先是驻足倾听了片刻,伴随着又一声咆哮的传来,她确定了方向,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一粒晶莹的雪花从天而降,六菱形的冰晶显得晶莹剔透、精美绝伦,它伴随着西风缓缓飘落,悄无声息的停留在山脚下,隐没在皑皑白雪之中,雪花原本会这般安静的结束自己平凡而又短暂的一生,却被一场毫无征兆的异响所叨扰。雪地中突然掀起一片雪浪,伴随着整个雪地也随之沸腾起来,无数的雪花如沸腾的热水,不安分的扭动着、嘶吼着、咆哮着。
雪地缓缓隆起,一张巨大的四趾雪手渐渐显出型来,四趾中的其中一趾先是在空气中使劲嗅了嗅,继而没入雪堆之中,与其他三趾一起,快速而又隐秘的向不远处的那个独自前行的孤影袭去。
小枝的胸口突然响起一声蝉鸣,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显得异常刺耳,反观小枝则显得淡定了许多,摸着胸口低声安抚,“没事没事,安心睡吧。”
又是一声蝉鸣,比刚才那声柔和了许多,周围重新陷入寂静,除了呼啸的北风与越来越近的巨手。
三丈、两丈、一丈。
巨手如离弦的利箭从背后向小枝袭去,后者却浑然不知,依旧缓慢前行,直至快要被包裹之时方才两脚一蹬,高高跃起。
巨手一击不中,显得恼羞成怒,咆哮着再次卷土重来。纵使巨手明显加快了速度,但那人还是如苍蝇一般从指缝间溜了出来。
小枝的再次逃脱仿佛让巨手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它的身型顿时暴涨了数倍,浑身上下还散发着幽幽的蓝光。这一次,巨手刻意放缓了速度,它选择从四周包围,建立起一道密不透风的雪网,开始缓慢的、一点一点的向中心聚拢。它十分想品尝小枝临死前的惊恐,但小枝的表现却异常的淡定,甚至说有些不屑。
巨手受到了羞辱,它出离愤怒,下一刻索性将小枝包了个严严实实,如厚厚的蚕蛹一般,没有一丝空隙。“蚕蛹”越来越小,伴随着“吱吱”的声音从手心中传来,巨手似乎下定决心要将里面那人压成肉酱。
北风呼啸而过,巨手缓慢的摇摆着,如一名春风得意的胜利者。突然,伴随着“嘶”的一声轻响,一股轻薄的雾气从指缝中溢出,巨手剧烈的一颤,如握了一枚烧红的火炭,慌忙松开,将手心中的小枝远远扔开。
“驮我过去。”落入雪地的小枝如天真的童稚,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丝毫没有因巨手先前的举动而心生恐惧。。
巨手一僵,万没想到这人竟有如此奇怪荒诞的要求。
“驮我过去嘛。”小枝如花季少女般开始撒娇,显然在她心里,巨手先前的偷袭只是一场游戏罢了。
“驮我过去好不好?”小枝继续撒娇,此刻她已经走到巨手跟前,轻轻的摇着其中的一根手指。
巨手犹豫了,它时起时伏,显得十分烦躁。
“我有这个,你看。”小枝从贴身口袋中掏出圆形玉佩,夹带着体温的玉石变得有些晶莹剔透,古朴的佩身上还环绕着淡淡的蓝光,却并不刺眼,显得亲切柔和,只是玉佩背面的“米”字形划痕依旧十分丑陋,如一口张开的奇怪大嘴。
见到玉佩后,巨手又是一颤,继而越缩越小,直至缩到只有寻常人手掌一半大小,小心翼翼的拿起玉佩,开始细细把玩着。终于,一番认真研究后,巨手将玉佩重新放入小枝手中,自己则化作一张大嘴,仰天长啸。
那叫声惊天地,如苍狼在咆哮。
那吼声涕鬼神,似北风在怒吼。
那声音仿若亘古巨兽,夹带着无尽的沧桑之感,以至于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颤抖。与此同时,远处的松林中,无数三足乌四散飞出,开始在头顶上空盘旋,它们“嘎嘎”的嘶叫着,只有眼白的双眼冷冷的注视着雪地上的那个孤小的身影。不多会,昏黄的天空之上,一枚巨大的黑色“玉佩”图案徒然显现。
小枝“格格”的笑着,两臂伸直在原地打着转,抬起头望着天空中越压越低的黑色“玉佩”,并没有一丝胆怯。玩够了之后,小枝重新回到巨手身旁,这次却并没有问巨手驮不驮自己过去,而是直接问何时出发。
巨手得令,顿时化作一匹高大的雪白色大马,后背上长出一对儿龙翅,四蹄上也各长出一对小小的羽翅。大马抬蹄嘶鸣,驮着背上的一人一蝉,消失在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