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王公大臣们一个个被从热被窝里叫出来,全都睡眼惺惺的。他们弄不明白,皇帝此刻火急火燎地升殿究竟为了哪般?可当到了大殿听完苏寒苼一番讲诉后,这些人全都惊呆了。
谁都知道关外四城是大越和苗部的缓冲地带,若轻言放弃岂不是又给了曼云陀白白叩关的机会?可地震带来的巨大危害并非一朝一夕能恢复得了的,倘若真的重建四城朝廷的钱袋子恐怕还不够用。
君臣反复权衡,直到天光大亮也没议出个结果。中元见一时缕不出头绪,便下令散了朝。
回到夏宫,已是日上三竿,刚一进门,孟祥童便禀告说晓遥早膳未用,一直在房间里哭,中元一皱眉,前朝的事已够让自己烦的了,好好的她怎么又哭了起来?
推门走进卧房,他只见晓遥双眼通红,正在用手帕擦拭眼泪。中元纳闷,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自己上朝时,一群阳江来的难民来到夏宫觐见娘娘。
这些人都是昔日陈家的左邻右舍,此时一个个衣衫褴褛,落魄不堪。他们一进屋便痛哭流涕,哀声阵阵,弄得晓遥也跟着唏嘘不已。好言安慰一番,她让丽媛领着这群人去用膳,自己则坐在屋子里伤心落泪。
“你知道他们有多惨吗?”哭了半晌,她倏地冒出这么一句。
晓遥的描述确实让中元胆颤心惊。他猛然想起十几年前的时候,那个叫罗玉章的家伙正是领着这样一帮难民攻城掠地,闹得朝野上下寝食难安。
他伸手将晓遥揽入怀中,希望能用自己的胸膛让她得到一丝慰藉。
“我准备了一些钱,要交给他们……”喃喃自语着,晓遥返身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掏出一摞银票。
那是她入宫以来的月银。宫中的衣食用度皆由内务府承担,她本人又节俭,故而每月二百两的月例大多都留下了。
中元接过银票数了数,大概一万两的样子。他把银票又放到晓遥手中,淡淡笑道:“赈济灾民乃是朝廷职责,即便府库无银也该我开内帑,断无让你出钱的道理。”
晓遥抬头看着中元,眼圈又红了:“那些人是我的邻居。我虽和他们交往不多,但却知道那都是些善良的人。他们已饱受苗兵洗劫之苦,如今又遭天灾,日子的艰辛可想而知。我若分文没有便也罢了,可这些年来承蒙皇恩,手中已有积蓄。若不拿出来,我于心何忍呢?”
晓遥的善良让中元无法拒绝。他搂住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这可是你所有的积蓄,你真的舍得吗?”
“我没了这些钱还能活下去。他们若是没有这些钱,今后的境遇我不敢想……”脑海中似乎呈现了饿殍遍地的场景,晓遥的身子紧紧地缩在中元怀里,“朝廷真的要放弃关外四城吗?”
看着晓遥眼泪汪汪,中元的心抖了一下。虽然大殿之上群臣众说纷纭,未达成一致,但重建关外四城耗资巨大,劳民伤财,绝非朝廷所能承受的。
“关外已是一片废墟了。周师傅他们建议暂时放弃关外四城,将百姓迁入关内,待日后再图恢复。”
中元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很沉重。他心中明白,这一走恐怕永远都收不回岭南了,再图恢复谈何容易。
晓遥的泪水又顺着脸颊滑落。她哀求道:“给我留一个家,好么?”
见中元沉默不语,晓遥更加悲伤:“求求你,不要放弃那儿!我童年时的许多记忆都在那里。我不想让它们随着这场才难而灰飞烟灭……”
听罢晓遥的哀求,中元的心也碎了。他用手轻轻拭去晓遥脸上的泪痕,旋即暗下决心,就算为了晓遥也要守住关外。
见晓遥倾囊相助,夏宫的太监宫女们也都慷慨解囊。他们一块儿凑了上百两银子呈给晓遥。
晓遥有点感动。她推辞道:“我好歹是一宫主位,攒些钱还容易些。你们俸禄微薄就不必如此了吧!”
看着略显憔悴的晓遥坚辞不授,孟祥童忍不住哭道:“娘娘!常言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我等虽是奴才,但平日里承蒙皇上和娘娘恩典,无以为报。今遇此国难,我等也要尽绵薄之力,以报圣恩!”
这一幕让中元的心暖暖的。他召来苏寒苼,将银票和碎银子交到他的手中。
将银子和银票捧在怀里,苏寒苼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微臣无能,让娘娘费心了,真是罪该万死!为今只有全力赈济灾民,让他们都感受到天恩浩荡!”
中元点点头,抬手道:“苏寒苼,这里没你的事了。你速速赶回去,告诉袁师傅,无论如何都要看住苗人!”
“诺!”
苏寒苼磕了一个头起身刚要走,却听中元在背后又说道。
“回去后,你还是阳江知府!”
苏寒苼心里一沉:难道皇帝还是不肯舍弃关外?
大殿上,当群臣听到中元最终的决定时,全都沉默无语。皇帝的理由看似冠冕堂皇:关外也是祖宗艰苦经营遗留吾人之土地。朕既为天子,守土有责。
可他又恩准受灾百姓迁入关内。关外四城只有阳江一城重建并派兵留守,这是为何呢?
周正儒百思不得其解,但当他看见陈继善那张肥硕的大脸时,一切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一切都和夏宫的那位有关!
春天彻底的来了。
田野里处处都是咕咕的蛙鸣。画眉、喜鹊悠徐然地发出婉丽的啼声。茁壮的秧苗翠绿耀眼。河岸上的柳树,早已把鹅毛般的柳絮漫天挥洒。湛蓝的天空犹如恬静的大海一般,并无一丝云朵,温暖湿润的空气令人呼吸起来感到分外清爽。在春光的照耀下,万物都充满了生机。
夏宫的一处草地上,晓遥和邵琳懒洋洋地坐在秋千上,漫无目的地荡着。虽然晓遥离开了皇宫,可邵琳还是隔三差五地来这儿看她。两人的情谊丝毫没有因为距离的拉远而生疏,反而倒有愈来愈热之势。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一阵微风吹过,芳草的清香沁入心肺,让晓遥倍感舒畅。闭着眼摸了摸身旁,她忽觉空空如也!
晓遥一惊,忙睁开双眼,见方才还有说有笑的邵琳正满面忧愁地站在自己面前。
“琳姐姐,你怎么了?”她诧异地问道。
神情黯然,邵琳似乎哀愁万种。
“妹妹,姐姐有一事相求!”
“呃……姐姐有事尽管说。我们姐妹还说什么求啊?”
凝视着晓遥清澄的瞳孔,邵琳重重叹了口气,眼中带泪地将自己的心事道出。
进宫十年整,她从未见过太后一面,甚至连福宁宫的砖瓦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虽然皇帝封她为贵妃,但若得不到太后认可,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这么多年,她异类一般地生活在后宫,暗地里受了无数的白眼。在这么多人的眼中,也许只有晓遥才把她看做正常的吧!
有时候她想认命,觉得自己从一个青楼女子一跃而上成为大越后宫的皇妃已是极大的幸运,何苦还要挖空心思地去做那些自己左右不了的事呢?然而,骨子里的倔强又让她心有不甘。她总想着,即便是在平常人家中,儿媳也总能见到婆婆的。若见不到只有两种可能,婆婆死了亦或是儿媳并非明媒正娶,而是偷情!
偷情也好,卖身也罢,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如今自己已然入宫,成了堂堂皇妃,难道还见不得光么?
她不甘心做命运的奴隶。这么些年,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让太后能接纳自己,让后宫的姐妹们能接纳自己。如今,这个机会就在眼前。
今年是李太后的六十整寿。按照礼制,宫里是要大操大办为太后祝寿的。她就是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去见太后一面。为此,她准备了一样特殊的礼物——一场前无古人的歌舞。
听完邵琳的苦述,晓遥不禁黯然。她淡淡地问:“那姐姐为何要有求于我呢?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上下打量着晓遥轻巧的身姿,邵琳微微一笑:“给太后祝寿非同一般。每一件事情都要皇上点头才行。自从这夏宫落成,皇上几乎天天都睡在这里。我不找妹妹,还能找谁呢?”
一番话说得晓遥脸色通红。虽然邵琳话里没有一丝醋意,但她就是觉得羞愧难当,好像自己独吞了本来大家都该拥有的东西。
见晓遥沉默,邵琳又往前走了几步:“其实我来找妹妹你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晓遥忙问。
“常言道,单丝不成线,独木难成林。我的这个计划少了你可不成。因为在后宫里,只有你最有天赋,只有你才能和我同台献艺!”
晓遥点点头。她在邵琳的话中嗅出了另一番味道:自己虽然能见到太后,可她老人家总是对自己态度冷淡。倘若自己和琳姐姐同台献艺,那么她老人家在接纳琳姐姐的同时是否也会对自己热情一些呢?若果真如此,这对自己来说不也是一个机会么?
想到这,她嫣然笑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