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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认怂不是丢人的事

2017-07-09发布 4190字


看着连马镫都踩不稳的南过扬长而去,二当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毕竟是深秋时节了,脱了外衣真的很冷。

他回头对大当家苦着脸说道:“哥,这口气咱们就这么咽了吗?”

“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就是集咱们镖局所有人手也奈何不得他,损兵折将后看他洋洋得意你就舒坦?”大当家说,他脸上的颜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与刚刚面对南过时的和颜悦色判若两人。

“话虽如此,可今后咱们镖局颜面何在?被人在自家院里闹得鸡飞狗跳,以后谁还敢来咱们这里送镖。”二当家抱着胳膊说。

“短视!命都没了谈何颜面?”大当家背手回转,低叹一声又说,“刚刚我已让人去报了官府,四千剿匪大军这两天刚好就在镇外扎营,咱们再派个人去通报这个小子的去向,大军杀到,片瓦不留,就算他有通天之能,也是再没得活命了。”

二当家听后一阵欣喜,大哥就是大哥,考虑事情向来这么缜密。当然也能先缠住那个灾星,然后引来战力卓绝术能高超的剿匪大军,可那样一来,自家的镖局和这条街也就毁了。

“只是,这小子又不像是山匪,让一支剿匪军队来打这么一个人,未免牵强了些吧!”二当家追问。

“我花五百宝去孝敬那位缉匪将军,还买不来那小子一个匪名?被剿匪官兵所屠之人,不是匪,还是什么?”

“五百宝!只为出口恶气,这值吗?”

“当然不值了,他一个臭要饭的傻愣后生,烂命一条而已。可我这钱是买他的布袋和那条狗的!”

二当家听了喜不自胜,“大哥高明啊!”

南过不怎么会骑马,印象中好像谁也没教过自己来该如何骑乘,不过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反正跨在鞍上双腿加紧,虚握着缰绳目视前方,再时不时的喊上一声“驾”就对了。通过短暂的摸索,他也算骑得有模有样,回头看看副驾驶位上的老狗,竟被这一路颠簸搞得半死不活。

跳下马背,南过下意识拍了拍身上新穿的袍褂,褂子上带着些轻微的狐臭味,却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愉悦心情。良马华服,这一路走来,瞥着路人或惊或羡的种种神情,南过可是得意得紧,只不过他不知道,人们关注更多的其实是他屁股后面那条狗,人骑马不奇怪,可谁见识过狗也跟着骑马的?

南过在赶路途中想了个好办法,有运气的话,这次不必再惊动什么人,便能轻易摘得第二枚旗徽。

马匹的脚力不错,也就一炷香时间,便载着南过来到了这家太平镖局。这家镖局仍旧是占地广阔,飘摇着镖旗的旗杆也是树立在院子正中,南过也不恼火,他站在斜街对面,趁着左右无人,慢条斯理的从布袋中抽出了一张银丝铁梁的宝雕弓,他只用两根指头就将这张大弓拉得弦如满月,放手时,绷紧的弓弦瞬间发出刺耳异常的音爆声响。

南过摇摇头,这弓开的太轻松了,有点混不着力,这样放箭的话绝对能影响手感和准头。来时路上他只捡到了三根适合临时当做箭矢的硬木杆,总不能都拿来练手吧。他将布袋套在了右手上,然后拿过一根硬木杆搭弓上弦。这一次,他只将硬弓拉得半满时便觉得吃力了。他身上的怪力随念动而发,不是他想不用就能不用的,但套上布袋之后,其中的符箓却能将他的力气削弱六七成。

对于瞄准射击,南过还是有些自信的。唰的一下,木杆破风而去,却和旗杆上的旗徽擦肩而过,毕竟只是没有羽毛定向的木头杆,第一箭有些误差也算正常。南过拿出第二根硬木杆在街墙上打磨了一番,让前端尽量尖锐些,也好减小风阻。

刷的一下,第二箭射出,这次倒是命中了旗徽,却并没将旗徽射落,射出的木杆落在镖局院子里。

南过凝神倾听了片刻,没什么动静,镖局中的人似乎并未发觉异常,于是他将打磨好的最后一根硬木杆搭在弦上,将弓开到更大。闭眼,再睁眼,平稳的一次吐息后,第三箭便放了出去。

这一箭又稳又准,直直命中杆顶旗徽,不足之处是力气用大了,那只旗徽嗖的一下笔直弹出,远远飞越了镖局后面一座又一座的街楼。

“你大爷的!”南过急了,看准了旗徽的下落方位,立刻带上老狗跨马上鞍一路奔驰而去。

最后一箭的力气确实过头了,旗徽在空中整整跨过五座矮楼,掉进了一家勾栏院。南过在院场门前扬身下马,他大致估算了一下,那枚旗徽应该就落在里面的露天小院中。

当南过一脚跨进大门的时候,刚好迎头撞到一个院中的茶壶伙计,那伙计揉着胸口,一脸的笑容谄媚,只不过,伙计对南过的穿着服饰稍加打量,那副笑脸又变得凶神恶煞起来,满是厌恶的将南过向门外推去。

“臭要饭的给我死远些!”伙计高声嚷。

南过被骂得傻了,自己已经换了身上好衣装,可怎么就还是被人骂成要饭的呢?

“我什么时候要饭被你看见了?”南过拂动衣袖,略显怒色。

“嘿嘿!”伙计尖声发笑,指着他说,“衣服的确不错,应该是你顺手牵羊偷来的吧!”

“你怎么就认准不是我自己的!”南过恼火了。

“别嘴硬了,爷我在这里整天看着有钱有势的人物进进出出,早练就了一双火眼。”伙计伸出指头,在南过身上一阵比划,“你看你的扮相,腰插百纳袋,脚蹬张嘴鞋。你想装个有钱人来这里蒙事,倒是先把本钱下足了啊!”

“原来是这样!”南过舔舔嘴唇上的干皮,紧紧盯着伙计脚上那双九成新的云纹靸鞋问,“你没有脚气吧?”

再然后是一声轰响,勾栏院的大门少了半边,光着脚的伙计犹如活撞了鬼,捂着流血的额头尖叫着跑进内堂。

这家勾栏院并不怎么入流,里面那些庸脂俗粉一个个倒并不算如何难看,只不过她们胭脂水粉抹得太多,让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南过站在院子中心仔细的寻望一周,终于在门柳的枝桠上找到了旗徽,那枚旗徽就像把菜刀一样斜劈在树上。

南过信步走去,发现一个女人正在树下作画,院中其他人大多都被刚刚那惨嚎的伙计吓到,不是溜走就是傻站着不动。可这个背对着南过的女人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惊慌,依旧在石桌的宣纸上潜心描摹,就像是听不到任何外物的纷扰。

“这位龙套麻烦你让让,我拿东西!”南过踟蹰着说。

女子置若罔闻,手中丹青画笔依旧坦然沉稳。

南过正想再次和女人说话,却听到身后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在吼:“哪里来的泼皮,想闹事也不先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

南过在心里想了想,觉得泼皮和乞丐好像也差不多少,他也不回头去寻说话的人,只走了两步来到树下,在树干上抬手一拳,树上的旗徽便带着满树翩翩柳叶落了下来,偏巧打翻了石桌上墨碟中的朱砂,将那女子的画作泼得艳红一片。

看着瓷盘大的镖局旗徽在眼前滚落,女子这才将头扭过来,盯着南过出神。这女子不到二十的光景,一张素脸上不施粉黛,看着她的面容,一如莲尖花苞般清丽脱俗,凤眼含春,一双妙目流转,又有说不出的精灵古怪。

被茶壶伙计喊出来的几个打手见到这边女子被搅扰了,一个个都有些无措,他们杵在原地,连脚窝也没再挪动一下。

女子拿起石桌上的旗徽来,对南过问道:“你扔的?”

被她晶莹的双眸紧紧盯着,似乎就能滤去他人身上的暴戾之气。南过搓着两只手掌,闷闷的点头。

女子翻看起了手中旗徽,又看了看被毁的画作,然后伸出青葱素手,蘸着画纸上的朱砂,在一片艳红中点上了朵朵梅花,又抹起淡墨,在画纸上被旗徽印过的地方添了一弯红月。就是这么即兴的做了修改,便把画纸上那幅江边秋水救得活了。

女人忽而又嗤笑起来,信手抹乱了刚刚画上的一切,“罢了,天欲毁,人何凄。画了数月,只这一幅方可见人,虽说添了红月梅花却也别致,可还是坏了原有的秋夜清冷之气,不该,不该啊!”

“这也好怪我吗?”南过撇着嘴,越看这女子就越像是准备碰瓷的架势。不过,这也好怪我吗,这话好像是大叔的口头禅!真是跟什么人就学什么人,跟着大仙学跳神。

女子没反应,南过重重的咳了几声,他是为了避免麻烦才将旗徽射下来,可却又生了眼前的新麻烦,现在他反倒觉得,还是当面锣对面鼓的上人家里拆墙来得省事。

南过伸手抓中旗徽说:“小姐,你先把东西还我好吗?”

女子一下愣了,刚刚清雅出尘的样子转而一变,死死握住旗徽,翘起嘴对南过说:“你毁了我的画,你得赔我!”

“行!”南过轻松的一把抢过旗徽,蹭了蹭上面的朱砂红墨后塞进怀里,对着女子说,“待会儿我也画一幅人体素描,然后让你抹花了,咱们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女人专注的看着南过,好像顿了顿才听明白南过的话,一时间被搞得失了方寸,“你……,你……,你个小乞丐!”

“乞丐你妹啊,我不都穿了新鞋了吗!”南过愤愤嚷道,他不知道这女子家教苛严素有修养,根本说不出口半句脏话,就算遇到极其厌憎之人,最多也就骂上一句臭乞丐。

正此时,一个身穿宝蓝缎丝袍的男子自人丛中走了出来,对着女人笑问道:“十三,又怎么了?是谁又惹到了你?”

院子里所有人都对着男子发乎本能一般的低下了头。

这个被称作十三的女子,刚刚还是一脸的欲哭无泪,见到男子来了,马上又将脸色变得平淡冷傲起来,“我怎会和一干俗人计较!只是作画不出,心中烦闷罢了!”

男子缓缓将目光转向南过,那眼神好像不是在看着一个人,而是在看着一个可以随他心意便能生杀予夺的小鸡小鸭。

南过瞪着眼对那个十三说道:“不跟我这俗人计较最好,那就真的谁也不欠谁了!”

他拍拍衣袖就走,经过丝袍男子身边时,又对男子轻声说:“大哥,友情提示,好好管管你那媳妇,这么火暴的脾气万万纵容不得,否则担心将来夫纲不振!”

男子被南过这么一说,明明是想摆出一脸的怒火中烧,却没能崩住,哈哈的大笑起来,看着南过优哉游哉的离开也再没兴起阻拦他的心思。而那个十三却像是听到了南过的话,气得摇头跺脚懊恼无比,她分明还是个未出阁的闺女,怎么一不留神就成了别人媳妇。

南过离开勾栏院后连忙抹了抹后领口的冷汗,这一招错点鸳鸯谱他运用得还算不赖,瞎子也能看得出来那个男子不是普通角色,而且那家伙看着十三姑娘时的眼神也是闪闪发光,如果按照常规套路出牌的话,那个男子就该为了博得十三的青睐而替她出头,运用自身的本领或是手中的权利把南过整治一番,真到了那般田地,南过与他不论谁打了谁都不是能够善了的局面。还好南过幡然醒悟,及时向黑恶势力低头,拍了一记看似混不着力实则切中要害的马屁,才于无形中化解了一场麻烦。

南过对着老狗比出剪刀手,“还算顺利,但要是每个旗徽都拿得这么大费周章,今天注定是来不及了。”

他带着老狗翻身上马后策动缰绳,朝着小镇外围奔去。可还没走过两条街,就遇上了黑压压的一群官兵将去路封死。

这条街上的百姓早已被驱散,一片狼藉中,望不到尽头的兵甲阵列在前方阻路,将这条大街围堵得水泄不通。

在兵卒阵列最前方,一个虎背熊腰的黑甲将军正坐在一截枯木桩上饮茶。那个比酒缸高半头的镖师用手指着南过,俯身在这壮年将军的耳边恭顺的说着什么。

南过一见势头不对,马上就想掉头落跑,却听得那个将军中气十足的一声呼喝。

“你就是那个杀人越货的山匪南过对吧,还不速速下马领死,免得老夫麻烦!”将军一下捏碎手中茶盏,然后将手放在身旁的宽背大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