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巨人这么一说,南过马上回想起了几天前的遭遇,当时那个巫女准备将他炼化成尸偶,成为传说中的尸偶之后,他仍然可以听见声音,看到东西,但他的身体已经彻底不再属于自己,别说控制手脚,就连闭眼皱眉这种细微举动也根本做不到,从此以后就像个听话的提线木偶一样完全被巫女主人所支配,直到这个尸偶因身体朽烂崩坏而被舍弃为止。那样活着,真的有些生不如死,而且因为支配不了身体,就连想为自己悲哀的余生流滴眼泪都做不到。
巨人就是在那时背着满身巨大的兵器横空出现,就像个倒卖兵器的贩子,他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和那巫女对战得天翻地覆。
该怎么说呢,那个巫女很有本事,穿着彩色的修身长袍,长得也漂亮,对战中她吟唱了一首音调古怪的歌谣,一个小山般的熔岩巨怪便从地底裂缝中窜了出来,一记利爪突袭,就把巨人打得半身不遂了。
但后来巨人更狠,硬是拖着失灵的下半身,反手一刀就砍掉了熔岩巨怪的小半个头颅。
看到巫术召唤兽被摆平,那个漂亮的巫女就咬破手指,对着夜空中的圆月,用血在自己脸上画圆。血月的诅咒需要一点时间,不过巫女认为巨人伤重,就算他一步步爬到自己面前时自己的诅咒证文也该唱完了。可谁能想到呢,巨人大叔就是那么爷们儿,愣是以手代脚,拿着大顶就跑了过来。巫女有点傻眼,立即提升了持咒速度,但她明显是高估了自己的嘴皮子工夫,一不留神就咬破了舌头。
这在吟唱诅咒正文时可是大忌讳,无奈之下她只好中断吟唱,但体内调集的巫术元力早已饱和,这又让她不敢乱动,口衔利刃的巨人已经近在咫尺,巫女下意识的退了半步,然后就掉进了泡着南过的汤锅里。当时的南过已经被巫女炮制妥当,就差最后填充能力这一环,一切都这么巧,巫女体内崩漏般散溢的元力大部分都被南过吸收。
南过现在还依稀记得,当时那个巫女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多幽怨。
当时的巨人大叔也是强弩之末,他挥刀劈向汤锅中的巫女时已经力不从心,巫女虽然流失了九成原力,却并不妨碍她化身成一只黑鸟,啄开肉身的天灵盖逃遁而去。
“那个大姐确实惨了点!”南过点着头,回忆着说。
“我不是问她惨不惨!”巨人有些气愤了,眼光中不无鄙视的看着南过追问道,“我是说,你客观的评鉴一下,我的战力如何?那可是一位彩衣巫者,我却仍是能够从容招架而不落下风!”
“恩,你牛叉!”南过由衷地说。但仔细想想,巨人说自己不落下风这似乎有点臭不要脸。
巨人斜着眼睛看他,然后翻转手臂,敲打着自己的厚重盔甲说:“我的战力全部依赖着这身机甲,我也是我家君上的精锐武备,天下许多人,都在觊觎我的能力,如果我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五天,就绝对会被人寻着蛛丝马迹找到,那时我若还是不能逃脱,也就只能自毁。”
“哦,原来是这样,但你只要销毁了装甲不就好了吗,没必要玩自毁啊!你可能不知道,其实脱光了跑的更快。”南过悠然笑道。
巨人冷哼一声,“你小子别以为我死了便和你没什么相干?你身上有巫女元力,虽然除了增强力量之外你什么巫术也不会使用,但明眼人一看就会知道你和巫女有所关联。巫女们向来被世人唾弃,更是正道中人追剿的目标,若不是我通过老狗无时无刻压制着你的元力循环,你哪里还能大模大样的在人类世界里乱逛。一旦你身份败露,就会有无休无止的正道追杀等着你,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你立锥之地。除非你逃到巫女们的栖息地,可你又不是真的巫女,人家同样还是要杀你。”
说到这里,巨人就像评论着谁家儿媳妇不检点的乡村老妇般一通咋舌,摇摇头说:“那你还真是小鬼儿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啧啧啧!”
“我特么招你惹你了?听你的意思,就是说我这辈子只能混在你身边了吗?”南过惊异的问道。
“这也好怪我吗?不过,也并非没有办法化解你的元力问题!”巨人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也不开口了。
南过拍了拍大腿,“明白了,你才是老板,我这就去拔旗!”
再说些什么也都无济于事,南过也懒得去揣摩巨人的话是真是假,无论怎样,救命之恩还是要报的。
巨人捻起两根巨大的指头,将不知何时补好的破布口袋递给南过,这个布袋对于巨人来说实在太小了,连他的小拇指都插不进去,南过看着布袋两侧细密的针脚,他真想象不出,巨人是如何完成修补的。
南过收好布袋走出洞穴,扛起在洞口啃了半天尾巴的老狗就爬下了山崖。
正如巨人说的那样,这里的镖局与镖局间相隔很远,一个小镇中同时开设两家镖局都算是密集的。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南过盯着那张迎风飘荡的镖旗撇嘴,他本打算利用布袋中的结界,神鬼不知的把镖旗上的旗徽偷走,但他却没想到,人家镖旗的旗杆是立在镖局里面大院中央的,整个镖局占地将近一亩,前门后门都有精壮的趟子手看护,南过绕着镖局大院转了两圈也没能找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南过的特长是拆墙,可那样大动干戈引起里面的人反抗就会相当麻烦。对于会拆墙的人来说翻墙也不是难事,悄悄潜进镖局,南过才走了几步路,连地形都还没摸透,就被十来个肌肉夯实的镖师与趟子手围了起来。
“你这个臭要饭的,围着我们镖局转悠半天了,当我们没发现吗?”
南过抱拳拱手,对着十来个大汉道:“众位老铁,误会误会,我家的狗丢了,进来找找。”
“睁着眼睛瞎说,你那条破狗分明被你拴在墙外的树杈上了,以为我们没看见吗?”
“知道什么是人艰不拆吗?就不能给人留条活路走?”南过叹了口气,猛的推开身前两人就向镖局深处跑去。
自有人敲着铜锣高喊抓贼一路追赶。
也不知镖局中的房舍是怎样一个布局,南过明明看得到镖旗,却总有重重院墙阻拦着去路。屁股后头的人越追越多,南过也只好再次发挥自己的专业技能,掏出精铁巨锤来一路强拆。
等到他终于来到旗杆下面时,也有二十多人手握钢刀长剑团团将他围住了。
南过伦起锤头砸在粗如酒坛的旗杆上,木屑纷飞,长杆断折,杆顶的旗徽却带着震断了横梁的旗子弹射出了镖局大院。几十双眼睛都呆滞的盯着那道抛物线由近及远,然后大街上传来一阵骚乱。
“我次奥!”南过咬着后槽牙骂道,然后再次大锤开路,沿着直线冲向前街。
几个路人被从天而降的大旗吓了一跳,正在围在那里指指点点,南过就拎着大锤跑了过来,街上的人们纷纷避让。
这么凑近了看,南过才觉得折了梁的三面镖旗又大气又威风,旗梁顶端的月形旗徽大得像个盘子。他俯身拔下这枚旗徽时,看到啃断了绳子的老狗溜溜达达来到自己身边,刚想来啃两口裤腿,就被他踹了一脚。
忽而听到身后马蹄声响,原来是几个上等镖师以为南过要远逃,这才骑了马匹追将上来。
“哪里来的死要饭的,居然敢来我们平安镖局毁屋拆墙,还敢砍我们的镖旗,快给我跪下领死!”一个身量只比酒缸高半头的黑矮汉子从马上跳下,拔刀扔鞘,大喝着朝南过扑来。
“你们特么的都什么毛病,张口闭口臭要饭的!”南过猛的大臂绷紧,抡圆手中精铁巨锤,呼的一下,在汉子脚尖前面的地上扫出了一条深沟。
汉子立时就被镇住了,举刀的手发起抖来。又有两个镖师下马杀到,看到南过信手在地上扫出的裂痕,也都是暗暗心惊不已。
南过冷眼打量着三个人说:“老娘就特么拆了,你们能怎样!”
其中一个瘦高个子镖师按捺不住,抖起手中长枪就攻了过来。南过扭转巨锤猛的一记斜扫,来袭的硬木长枪便被削断了枪头。
看到这个人也蔫了,南过揣好旗徽说:“你们也都是打工的,犯不着拼命不是?旗子我不要,咱们就当啥事也没发生好不好。”说罢转身就走。
“臭要饭的站住!”又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身后怒喝道。
南过撇着嘴转回了头,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朝他走来。先前三个镖师对这人恭敬拜礼,黑矮汉子说:“二当家,这厮壮得赛过耕牛,相当棘手!”
“那回到田里耕田便是,又来我镖局搅闹什么!”中年人抚弄着精心打理的短须说道。
看着这个衣衫华美的二当家,南过微笑起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换身衣服了。
“臭要饭的,你傻笑什么?”二当家握着腰间的剑柄问道。
南过搓着光溜溜的下巴,笑着说:“老哥,打个赌怎么样,咱们过过手,你打赢了我,对我要杀要剐我也绝无怨言。要是我赢了你,就把你身上的衣服给我,行不行?”
“果然是臭要饭的,临死也不忘了向人讨东西!”几个镖师发出讥笑。
“不行就算了!反正把你们打趴下了也都是我的!”南过将巨锤扛在肩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二当家一语不发,缓缓抽出手中长剑,发出阵阵金铁龙吟。
正当二当家想挥剑刺出时,又一匹快马赶到。
“二弟,休要动手!”马上一个宽头大耳的老者向二当家喊道。
几个镖师们又向着那个利落下马的老者恭敬拜道:“大当家!”
大当家扔开马缰,对着南过笑脸拱手,道:“小兄弟,我们平安镖局对你多有冲撞,还望你不要在心,你需要什么,只要我镖局中有的便只管拿去!”
大当家话一出口,几个镖师们全都噤若寒蝉,二当家铁青着脸说:“大哥,这贼厮鸟打上门来毁屋宅夺镖旗,摆明了是在欺我镖局中无人,您怎么还能说出这等冤枉话来!”
二当家持剑在手,盯着南过说:“您可是身怀奇术的武体前期术士,这等鸟气都咽得下,你我兄弟还开什么镖局!”
“二弟!”大当家急了,拉了二当家的胳膊两下却没有拉动,只好低着头说,“这位小兄弟,便是昨日在东河镇连踢一十二家武馆的那位高手,各大武馆馆主结伴去追,却尽皆落个灰头土脸收场,美髯公回了家后便呕血不止,那崖藤公子和青光馆主直到现在还不见归返,想是已经……”
大当家本想说句“想是已经凶多吉少”,但他看了一眼南过后,便改口说道:“想是因落败而羞愤难当,离家远走去了。”
二当家的头上发了细汗,这事在早上他也略有耳闻,吃走镖这碗饭需要耳目灵光,当时大当家还说最近接镖需谨慎。他颤声说道:“大哥,你别是认错了人,咱们家开的又不是武馆!”
大当家低声回应:“错不了,腰里插着布袋,牵着条老狗,一身的破落装束,还有那把精铁巨锤。即便是当真认错,也招惹不得!”
二当家这才收了长剑,对南过说:“适才在下鲁莽,多有冒犯,得罪得罪!”
南过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个恶霸泼皮,上门来找茬,人家还对自己恭恭敬敬,他自己都替这帮人感到窝囊。二当家当场脱了丝绸的袍褂双手捧给南过,这让南过觉得心中更加尴尬起来。
“敢问小兄弟还要去往何处?”大当家笑盈盈的问。
“再找一家镖局!”南过扭捏的将巨锤塞进布袋。
“哦,离此最近的镖局也在临镇偏远,我看你走路辛劳,不如就骑了老丈的坐骑去吧!”大当家上前两步,递过了自己那匹黄骠马的缰绳。
“老哥,您也太特么能忍了。要不是受人重托,我也干不出这么欺负人的事来。今天就算您让我,领情了,咱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南过一面说着应景话,一面将老狗撘在马背上,老狗倒也不做挣扎,逆来顺受的趴在背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