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二十八。
再有两天就该过年了。贤仁城中早已满是年味儿,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大早便挤满了兴奋激动、兴致高昂的人群,小商小贩们竭力嘶吼着,意图将人群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家摊位上来。年轻貌美的少女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逛着街、兴奋的挑选着最新款的衣服,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最后的准备。当然,自然免不了还有一些贼眉鼠目的扒手,满大街游荡,搜寻着容易得手的目标。
相比于街道上的人山人海,桃花记和苏绣的门店中更是挤满了人群。这几日两家也少有的放弃了一贯秉承的高冷姿态,变得亲民起来,平日里生活并不富裕的百姓们,终于能借此机会一睹天容,拿着攒了大半年的积蓄死命的往店里钻,望着那高不可攀的价钱,心中默默念着“辛辛苦苦一整年,年底一定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卖年画和鞭炮的小摊子上则围了众多童稚,他们将冻的红扑扑的小手藏到兜里,紧紧握着父母给的零花钱。有些正热切的交换着最新款的年画,有些则咬咬牙,买下一整条鞭炮,继而在周围小伙伴羡慕的眼光中,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糖人、糖葫芦、皮影戏这种地方更不用说,早已是人头攒动、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哭闹声、叫卖声、嬉笑声、吆喝声、鞭炮声,声声入耳,汇成一曲热情洋溢的春节颂歌。
若说春节是中原地带所有人一年来共同的期盼,一点都不为过。但每当年关将近,似乎唯有一类人最为苦恼,甚至对万众期待的春节有些抵触——监理会。
今年,监理会的那帮饭桶们同样过的不好。究其原因,首先是这一年来贤仁城中风云不停、波澜不断,让他们一直处于提心吊胆、心惊胆颤之中。其次是前几天欧阳家的那一纸密令,要求他们密切注意进城的人员,尤其是鬼鬼祟祟者。
将密令反反复复的看了三、四遍,监理会副会长依旧是一头雾水,这信中所言的“鬼鬼祟祟者”实在太过模糊笼统。往严格了说,每个人都有鬼鬼祟祟的嫌疑,谁都不敢说自己一身正气,毫无任何亏心之事。往宽松了说,似乎每个人也都很正常,热情洋溢、喜笑颜开,并无任何异样。
思来想去,不明就里的副会长终于无奈的放弃了,将信递给新任的监理会会长,新会长是前任会长牛平安死后才新晋当选的,是一个相当有魄力的人物。
新会长接过副会长递上来的密信只扫了眼,便哈哈大笑起来。
“这欧阳家真是麻烦,跟女人一样,又想让我们帮忙协查乔木的踪迹,又不肯明的告诉我们,遮遮掩掩,真是啰嗦。”
“乔木?”副会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欧阳家的前任大管家?”
“你以为呢?难不成贤仁城中还有别的乔木?”
偌大的贤仁城中自然有无数叫乔木的同名人,但只要一提起这两个字,众人无一例外全都会想起那个搅动风云的欧阳家大管家。
“那怎么办?”副会长抛出了他一贯的杀手锏,两手一摊,肩膀一耸,一筹莫展的样子。
“一切照旧!”新任会长冷哼一声,与前会长唯唯诺诺的形象截然不同。
“可欧阳家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副会长有些诧异,新任会长异常强硬的态度让他有些不适应,甚至有些惧怕。
“你是欧阳家的人吗?一直帮着他们说话!”新任会长厉声怒骂,“再说了,欧阳家不会只依靠我们来盘查的,你以为他们心里不清楚监理会目前是个什么鬼样子?!”
副会长不再表示异议,行了个礼便匆匆退下。他丝毫不想参和到任何权力纷争之中,明哲保身、安分守己是他的原则,他只想回家过个好年,吃顿热饺子,逗一逗小孙子,跟棋友厮杀几盘。
事后的发展证明,新任会长的猜测一点都不错。这几日,在每个城门口,不管大小,都平白无故的多出了几处摊子,或是卖些瓜子核桃,或是卖些冻鱼冻肉,而摊子后的小贩们却对自己的生意丝毫不感任何兴趣,反而是圆睁着一双贼眼,机警的扫描着不远处的城门,注意着往来的行人过客。
但他们终究要失望。
因为近几日往来的行人实在是太多了,无数穿着土气的乡下人蜂拥而至,将整个贤仁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或是来城中的亲戚家拜个早年,或者赶着驴车来城里备置年货,毕竟贤仁城中一些常见之物可能是那些乡下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商贩们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个难得的宰客机会,相较于平日低廉的价格,部分无良奸商甚至敢要价十倍以上。一些自认为聪明的乡下人为了避免被宰,甚至会刻意模仿成贤仁本地人,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多此一举,贤仁城的小贩们是何等的精明,他们甚至连看都懒得看,只需竖起耳朵一听,那些稀奇古怪的口音便无处遁形。
新任监理会会长力排众议,对欧阳家的那纸密令选择了无视,但例行的盘查还是要进行的,只是这几日盘查起来,却异常艰难。
“喂喂,你停一下!”一个监理会的卫兵拦住一个身着花棉袄的乡下大妈,后者一脸懵圈,紧紧抱住竹篮中的半筐红薯。
“你从哪里来?”卫兵搓着冻红的双手,扯着嗓子高声问道,力图压盖住周围嘈杂的声音。
“啥?”大妈同样伸长了脖子,将怀中的红薯抱的更紧,一副敌视的目光死死的看着那个卫士。
卫士一脸无奈,摆摆手让大妈过去,这大妈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她可能不知道,这红薯在贤仁城中可能连喂猪都不够资格。
送走了大妈,卫士冲着排队的长龙挥挥手,示意人下一个走过来。
大妈的顺利通过引起了人群中某个年轻人的注意力,他眼中透露着狂热,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一道纯黑的身影越来越近,在漫天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显眼,他身披黑色长袍、骑着纯黑色骏马,脖颈上围着一条黑色裘皮围巾,整个人如同跳动的黑色火焰,引起了众人的侧目。黑影冷冷越过排队的众人直接停到了北城门外,却并未下马,而是将马鞭一扬,示意卫士开门让道。
新来的卫士有点愣头青的感觉,显然没有认出黑影是何许人也,傻傻的挡在道路面前,竟还嚷嚷着让黑影报上名来。
黑影倒也听话,扯下裘皮围巾露出一张阴冷英俊的脸庞,缓缓吐出两个字,“雨山。”
不待愣头青细细回想起雨山是谁,便被一旁有经验的老卫士一把推开,赶忙将拦在路中央的路障挪开,继而堆起一个谄媚的笑脸,“不知雨山先生要来,有失远迎。。。”
老卫士的话还没说完,黑影便化作一道虚影,疾驰而去。
另一个乡下来的老汉不满意了,他赶着驴车,竟也嚷嚷着要卫士挪开路障。
“你他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鬼样子!这中间的大路是你能走的吗!”愣头青将心中的怒火撒到了赶驴车的老汉身上,冲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直接将他的大毡帽打飞在地。
纵使老汉接下来再怎么道歉解释,监理会还是以“排查”为名,将他的驴车连带着车后的胡萝卜全都扣了下来,直至老汉掏出几个钠硕后,方才让他离去。
繁琐枯燥的排查仍在继续,一个怀抱婴儿,还扛着大肚子的孕妇让卫士们十分头疼。
“喂,你叫什么名字?去城里做什么?”
“@#¥%”孕妇显得有些气愤,对卫士们怒目而视,嘴里叽里咕噜的完全听不出是什么话。
卫士无奈,只能扯着嗓子要求道,“说中原话!正宗的中原话!楷语会说吗?”
“@#¥%”孕妇显然受到了侮辱,对着卫士又是一嗓子怒吼。
小卫士顿时感到自己的脑袋胀大数倍不止,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挥挥手示意她过去。
临走前,孕妇还耀武扬威的冲着小卫士冷哼一声,方才大摇大摆的离去。
又过了一会,终于轮到队中的那个年轻人盘查,他迅速将颤抖的双手隐藏在袖子中,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努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
听到这句鸟语,小卫士露出一个近乎绝望的表情,心中暗暗骂道,“今天怎么回事儿?怎么老是遇到一些鸟人!”
“滚吧!快滚!”小卫士甚至连手都懒得挥动,随口说了句,便从怀中掏出烟袋锅猛抽两口,他急需浓郁的烟雾让自己平静一下。
年轻人大喜,赶忙离去。
此举自然引起了一旁有经验的老卫士注意,他将自己正在盘问的行人晾在一边,快步走到年轻人面前将他拦下。
“你什么来路?”老卫士恶狠狠的问道。
年轻人一惊,随即开始满嘴跑火车,“@#$%”。
“别装了!你听得懂我们的话!他刚才只是嘴皮子动了动,根本没有任何手势动作,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判定出来他让你走的?”
年轻人诧异之情溢于言表,他万没想到监理会的这群饭桶中竟然还有如此慧眼之人,注意到周围快速聚来的其他卫士,年轻人用力将老卫士推倒在地,越过路障,快速向城内跑去。
“追!快追!”老卫士挣扎着站起身来,喊上一众弟兄们紧随其后,向城中追去,连城门旁的“小贩们”也舍弃了生意,加入到这场追逐的游戏之中,徒留寒风中的众人呆站在城门外。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句,“别傻站着了,我们进去吧。”此话顿时得到了热烈的相应,排队的长龙如一窝蜂般涌入城中,淹没在人流之中。
城中的另一侧,这是一场异常激烈的追逐游戏,街上的众人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开始饶有兴趣的盯着你追我赶的众人,街上的扒手们则趁机下手,一边假意观看,一边悄悄将手伸入旁人的口袋中。
拥挤的人群大幅降低了年轻人逃跑的速度,他只能通过不停的变换路线来甩开监理会的追逐,随着年轻人的灰色身影快速没入街角小巷中,紧随其后的老卫士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他是地道的贤仁居民,对城中如迷宫般的各个大小胡同了如指掌,他知道眼前那个惊慌失措的年轻人已经跑进了死胡同,所以他并不着急,放慢了脚步等待着其他兄弟的到来。
终于,伴随着越来越多监理会卫士的赶来,他们已将胡同唯一的一个出入口封的死死的,如推土机般缓慢的往里推进。
逼至死胡同的年轻人面露惊恐,继而绝望的哀嚎一声,拼命向尽头处的那堵石墙跑去。
三尺、两尺、一尺。
年轻人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终于,在胡同口众卫士诧异的注视下,年轻人一头撞在了石墙之上。
没有鲜血,没有哀嚎,没有呻吟,只有一声闷响,伴随着一缕轻雾,那个年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徒留一身衣物在地。
胡同口的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的呆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方才有人颤颤兢兢道,“该不会是撞鬼了吧?”
“怎么可能?!”老卫士明显不信,撞着胆子走到胡同尽头,捡起地上的衣物反复查看了许久,却找不出任何端倪。
那个年轻人真的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贤仁城中的某个嘈杂肮脏的片区,在一处毫不起眼的低矮茶馆中,雨山正坐在角落处慢悠悠的品着茶,低劣的粗茶丝毫没有让他心生抵触与厌恶,他就这么慢悠悠的啜饮着,仿若是难得的清茗。肮脏油腻的棉布帘子被人毫无征兆的一把推开,艳姐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略微扫了眼屋内的情况后便走到雨山跟前,附在耳边轻声道,“他混在人群中进来了。”
“嗯,你看紧点。欧阳家的人有察觉吗?”
“没有。”
“好,按原计划行事,如有异常,赶紧报我。”
“嗯。”
“切记,他可不是一般人,看到信号,掉头就走,不要有一丝停滞和犹豫。”
“嗯。”
“我让你买的面粉都买好了吗?”
“买好了,一共十袋,就堆在你指定的那处荒宅子里。”
“你再去雇一辆马车,切记不要用家里的,也不要马夫,天黑前把车停在胡同口就可以了。”
虽然艳姐对于雨山一连串的奇怪指示显得十分费解,但却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
又过了一会,见雨山没有多余的指示,艳姐便准备起身离去。
刚走到门口,却又一次被雨山喊住。
只是这次雨山并未立刻开口说话,似乎在斟酌到底要不要讲,迟疑片刻后方才轻声道,“注意安全。”
艳姐轻声“嗯”了一声,纵使脸上毫无表情,眼底却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又有些不舍的看了眼早已重新归于冰冷的年轻人,便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