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于大管家过的非常不好,白天惶恐不安、提心吊胆,晚上彻夜难眠、战战兢兢。他暗地里派人多方打探,在发现贤仁城中已多日没有乔木的任何消息之后,他的惶恐到达了顶峰,现在的他甚至开始怀念在汉末城中优哉游哉的日子。虽然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分号掌柜罢了,但分号掌柜也有分号掌柜的逍遥之道。
汉末城虽距离贤仁城并不算太远,还远不够用“山高皇帝远”来形容,但亏得是个小城,欧阳家在汉末城中的生意也并不大,年底各地盘盈亏,论起一年的生意收入时,只能从账本的后几页找到汉末城的名字。
业绩不亮眼又如何?于献并不介意,因为他每年拿到手的钠加并不少,足以养活一大家子,更何况他现在只是孤身一人。与世无争的于献十分享受汉末城中恬淡安逸的生活,早上太阳晒着屁股后方才起床,悠闲的喝了一碗豆粥后,于掌柜便会随意挑几个门店走走看看,这便是上午的全部工作。吃过午饭,于献自然是要睡一觉的,具体睡多久,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要看那天中午究竟喝了多少酒。待于献午睡醒来后,便会邀上三五好友,烧水煮茶、谈天论地,或干脆背上鱼竿,找条小河钓鱼钓虾,以求图个清静。傍晚时分,待天色转黑后,于献便不安分起来,或是喊上狐朋狗友听曲儿解闷,或是找个饭店开怀畅饮,或者干脆拉上几位青楼女子行男女之事。总之,寂寞的于管家没有一个晚上是闲着的。
于献敢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原因。仗着欧阳家的招牌,汉末城当地的流氓混混们丝毫不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更别说什么收取保护费了。更何况,于献的为人处事风格十分谦和低调,跟司马、夏侯家的分号掌柜们私交也不错,即使偶尔存在一些生意上的矛盾冲突,大家也都比较谦让,哈哈一笑,从未放在过心上。
如此过了多年,虽没有大富大贵、没有权势滔天,倒也乐得逍遥,清闲自在。
只是,这种清闲的日子随着那个女人的突然到来而戛然终止。
于献至今还记得那个夜晚,那个秋雨磅礴的漆黑夜晚。
那晚,于献在家中与司马、夏侯两家的分号掌柜们喝了个昏天黑地,三人推杯换盏,聊得甚是投机,一斤装的金柚酒足足喝掉了七坛,直至午夜十分方才依依不舍的散去。送走了客人,酒足饭饱的于献浑身燥热,有些意犹未尽,虽头晕目眩却毫无睡意,接下来的去处自然是所有男子都十分向往的风月场所。但看了眼外面几乎快要连成线的雨滴,于献闷闷的嘟囔句,“这还能出去吗?”
一直在旁作陪的小掌柜赶忙提醒,“小的愿意跑一趟,把您中意的姑娘接回家中来。”
久经风月的于献顿时来了兴趣,他怎么说也算是熟客了,竟从未在家中尝试过,顿时显得极为兴奋,吩咐小掌柜快快备车马,速去速回。
小掌柜自然不敢怠慢,如兔子一般没入雨中。在家中等候的于献也没闲着,令人煮了一盆热水端过来,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便钻到了被子里。
未几,房门当真被人一把推开,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缓缓走来,脸上带着狐媚的笑意,轻纱之下,玲珑曼妙的身姿隐约可见。
于献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迫不及待的冲了过去,刚准备抱在怀中一顿乱啃,却被女子一把推开。
“于管家,你知道我是谁吗?”女子轻启朱唇,明亮的双眸中满是媚色。
“不管你是谁,我都要。。。”只是于献这话还没说完,便硬生生的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因为女子已伸出锋利的红色指甲极其缓慢但又坚定不移的划开了自己的脸,随着肌肤被割裂的声音持续不断的发出,女子的脸上早已满是血迹。但她却毫无痛苦之色,甚至说脸上依旧保持着妩媚的笑意,可在于献眼中,这笑容简直比九幽的恶鬼还要可怕。
额头、眼角、鼻梁、嘴唇、下巴,按照这个顺序,女子小心翼翼的将脸上的肌肤一点一点撕扯下来,令人意外的是,肌肤之下并不是恐怖的红色肌肉,而是另一层洁白无瑕的肌肤,那肌肤如水如玉,比先前看到的更加娇嫩。
“于管家,你还准备让我陪你吗?”欧阳小枝冷冷的问道,嘴角挂着冷酷的笑容。
“小。。。小枝姑娘。”于献此刻的酒意早已醒了十二分,他当然知道眼前之人正是前族长的贴身侍女,是大管家和长老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
“你跟司马、夏侯两家的来往还挺亲密的嘛!”小枝的语气冷若冰霜。
而此刻的于献哪里还有半分燥热之感,早已战战兢兢,浑身颤抖,豆大的冷汗挤满额头。
“朋友。。。只是朋友。”于献有气无力的解释着,更像是在无声的呻吟。
“这话你跟族长解释去。”小枝淡淡一笑,显得轻松随意。
于献猛然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以至于再次抬起头时,额头上已经红肿一片。
“恳请小枝姑娘救我,日后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真的?”
“千真万确。”
“起身,附耳过来。”小枝娇笑道。
于献赶忙照做,一番低语后,于献诚惶诚恐的点了点头。
“听明白了吗?”小枝冰凉的玉手抚摸着于献赤裸的肩膀,眼神不再冰冷,反而柔情似海。
“明。。。明白。”于献试图竭力压制飞速跳动的心脏。
“好好做,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小枝笑着站起身来,却并没离去的意思,而是开始缓慢的宽衣解带。
于献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缓过神的他慌忙低下脑袋,纵使他十分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睛乱瞧乱看,但终究还是没有压抑住身体本能的欲望。
“我漂亮吗?”此刻的小枝已经脱得只剩贴身的内衣。
“呃。。。”于献甚至忘了回答,微张的嘴巴,如一尊冰雕。
“上来吧,今晚先让你尝点甜头。”小枝已经将最后的遮羞布扯下,如一条粘滑的金鱼钻到了蓬松的被褥中,只露出一张绝美至极的面庞,脸上挂着摄人心魄的媚笑。
至今于献对那晚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于献只记得,次日他再次起床时,早已是午后十分,两腿发酸、头晕脑胀、浑身无力。放眼望去,居室内的一切物品原样未动,若不是胸口处那个血红的“小”字,他甚至以为昨晚只是做了一个春梦罢了。
于献使劲揉了揉蓬松的睡眼,开始细细思索昨晚小枝的那番话语,他本不好追名逐利,逍遥闲散才是他的最爱,他甚至想找个借口推辞掉,建议小枝姑娘另择人选。只是,每当脑海中有这个想法,他胸口上的那个“小”字便开始火辣辣的疼痛,仿佛有人将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胸口之上。
于献也曾试图将这个“小”字洗掉,可不管他多么揉搓,都无济于事。那个字仿佛印在肌肤之下,刻在了血脉之中。不甘心的于献甚至找了汉末城中最好的大夫,结果那老头一句,“这就是个胎记嘛!”噎的于献哑口无言。
于献当然知道这绝不是个胎记,但听了老大夫的话之后,于献终于妥协认命了,他知道那个女人绝不会白白献身,那晚的云雨,就好像一纸卖身契,现在的他早已变成了小枝的奴隶甚至是牲畜了。
经历过最初的不适应之后,在小枝的调教下,于献开始变得如鱼得水,甚至于享受这个争权夺利的过程。众人尊敬的眼神、谦卑的笑容、由衷的赞美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于献的神经,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而于献并没有辜负小枝的栽培,他似乎在这方面极有天分,只是先前没有发掘出来罢了。于献混迹权利场,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十面玲珑、左右逢源,直至最终坐上了欧阳家大掌柜的位置。
原来这就是权利的味道!原来这就是上流社会的活法!自己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便能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这种快感是以往任何时候都体会不到的!
可如今,于献后悔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让于献切身体会了一把。他今早照镜子时猛然发现铜镜中的身影是那么的消瘦,两鬓生出了些许华发,眼窝深陷,仿若多日没有进食的乞丐。
镜中的于献有些发慌,额头开始渗汗,昏暗的密室通气性极为不好,四周黑石墙面上插着数根正在燃烧的巨大蜡烛,悄无声息的与房屋的主人争夺着原本就稀薄的氧气。于献将滚烫的额头贴在冰凉的黑石之上,清爽之感顿时游荡全身,这让他十分舒服,也清醒了许多。
坚如钢铁的黑石是他托了不少关系,又花了大价钱从浮市中购回的。于献当然知道浮市是可遇而不可求般的存在,他十分庆幸自己的好运气,他甚至冥冥中有种预感,自己这次还会化险为夷。
于献慈爱的抚摸着黑石墙面,粗糙坚硬的质感让他十分心安。这几日,那个卖黑石的蒙面老头的话语持续游荡在他的耳边,“这可是产自东南腹地的黑金刚,坚硬无比,刀枪不入,更不怕烈火焚烧。”
见于献一脸不信,老头顿时来气,抄起手边的一把菜刀冲着黑石“咔咔”的就是两刀,锋利的刀刃顿时出现两个巨大的缺口,而黑石却完好无损。于献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正准备付钱,蒙面老头儿却很倔,“别急!还没演示完呢!”老头儿嚷嚷着,又随手拿起一块稍小的黑石边角料,扔进了旁边正熊熊燃烧的火盆中,两人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在于献诧异目光的注视下,老头淡定的用火钳夹起黑石,继而放在自己的手掌中,扔到自己的嘴巴里,并不顾于献的推辞硬是将满是口水的石块放到他的手心,于献厌恶之余,只觉触手冰凉,毫无一点滚烫之感,更是对神秘的黑石佩服至极。将身上的钠加心甘情愿的全掏了出来。
于献收回飘远的神思,走到床边拉了拉床头的一根细绳,府邸的另一处,管家住所内的一个金铃开始叮当作响。没多久,黑石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伴随着三长两短的敲门声,于献从内侧将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这是他跟管家的一个约定,只有听到特殊节奏的敲门声,于献才会打开黑石门。
“还没有乔木的消息吗?”于献焦虑的问道。
“没。。。没有。”管家结结巴巴应答着。
失望的于献无力的跌坐在木椅上,紧闭着双眼,用力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显然对自己目前的状态极为厌恶。又过了许久,于献唉叹一声,张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声音沙哑道,“速去请雨山先生过来。”
于献没有多余的选择,他只能赌一把,他见识过欧阳族长对乔木所用的手段,他可不想成为第二个乔木。于献心里清楚的很,如有必要,欧阳族长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掉他这个棋子,他甚至怀疑在族长面前自己连棋子都算不上。于献将自己目前唯一的活路压在雨山身上,他寄希望于这位神秘莫测的雨山先生能帮他想出解决之策。
漫长的等待后,焦躁不安的于献终于迎来了他的“救星”。
黑石门又一次打开,裹着一层冰冷的霜气,雨山阴沉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在于献的印象中,雨山先生似乎从来没有正经的笑过,嘲笑、冷笑、奸笑倒是时常挂在嘴角。
“雨。。。雨山先生,您坐。”于献堆起一个习惯性的谦卑笑脸。
“可以嘛,你做的很用心嘛。”雨山面露讥讽,抚摸着黑石墙面,“黑金刚做成的屋子,你还真舍得下本钱啊。”
“那个。。。嘿嘿。。。”于献尴尬的挠了挠脑袋,不知该如何作答。
“找我来什么事儿?”雨山话语转冷。
“想请先生帮个忙,打听下乔木的消息。”于献恭敬的说道。
“不用你请,我一直在留意着,这城里对他感兴趣的,可不止你一个人。”雨山目无表情的坐在了于献的正座上,于献却丝毫没有介意,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
“这就好,这就好。”于献小声嘟囔着,有雨山先生亲自盯着,他这颗悬着的心算是终于落了下来。
“你也别高兴太早,虽然城中对他感兴趣的人不少,但你绝对是他最感兴趣的人,没有之一。”雨山仿若能看穿于献的心理,一语刺破了他心中所想。
“没有之一”四个字让于献的小心脏再次“扑通扑通”猛烈的跳动起来,伴随着额头又开始冒汗。
“请雨山先生救我。。。”于献近乎哀求。
“你现在不挺好的吗?”雨山指了指角落处的一桌子酒菜,“有酒有肉,若不是怕别人知道了此间密室,你是不是还准备喊个姑娘过来?”
于献老脸一红,努力辩解,“我担心这几天没人盯着,怕东家那边乱了套。”
雨山听后,脸上嘲笑之色更甚,“你以为你消失几天整个欧阳家都瘫痪了?告诉你吧,这几天东家的内外事务一切顺利,族长甚至都没有提及过你。”
“呃。。。”于献愕然,嘴中喃喃低语,“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这几天的杂事儿都是我帮你处理的。”雨山轻描淡写。
“你?”于献感到自己的大管家一职受到了威胁。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玩玩而已,若我真的要坐,哪里轮的上你?”雨山的双眼死死的盯着于献,“明白了告诉你,大管家这个位置,我看不上。”
于献心中大惊,这可是欧阳家的大管家啊,多少人梦寐以求、削尖了脑袋想要的职位,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竟如此嗤之以鼻,莫说是贤仁城中,就是放眼整个泽西大陆,也绝找不出第二个敢说此话的人。
于献强压着心中的诧异,嘴上奉承道,“那是,雨山先生才华横溢,大管家一职定是唾手可得。。。”
“好了,”雨山不耐烦的打断,“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第一,没人会抢你大管家的职位,第二,贤仁城的各个大小通道全都被我们暗中监视着,乔木一有消息我马上就能知道,族长比你更想他。”
雨山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于献的肩旁,起身欲走。
有了这句话,于献算是彻底放下了心,只要再忍过这几天,他便又可以纸醉金迷、风花雪月,畅游在权力场之中。
临近出门前,雨山停下脚步,饶有兴趣的问道,“这屋子看着无窗无门,为何一点也不气闷呢?”
“有通风道!”于献有些炫耀的味道,“一共有九个拳头大的通风道,分列隐藏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处。”
“那外面呢?不会被发现吗?”
“当然不会,外面的通风口或藏在院子的水井内,或藏在枯树中,一般人根本找不到。”于献更加得意,顺手指了指角落处,“还有那根细绳,另一头连着个金铃,就挂在管家屋内,有什么事儿我就拉线,管家一听到铃声就会立马过来。”
“为何要拉铃?”
“这扇门是我特意挑选的,从外面根本打不开,只有内侧有开门的机关。”于献更加得意。
“哦。”雨山露出赞许的表情,“你还是挺聪明的嘛。”
得到雨山先生的夸奖让于献受宠若惊,他刚准备开口再吹嘘几句,后者却早已冷冷的转身离去。
望着雨山远去的背影,于献撇了撇嘴,“真是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