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马家待客正厅的东南角,有处面积颇大的竹林,林内正中心座落着一间青竹搭建的书房,穿过书房内古色古香、满是古籍的前厅,有处面积不大但十分隐蔽的隔间,隔间内的所有家具装饰几乎全都由竹子制成,站在屋内放眼看去,满眼都是翠绿色,没多久便会让人产生眩目之感。在隔间的东北角,伫立着一个五尺来高,内外镂空的竹架子,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饰品,有泥塑的人脸狐尾的猫咪,有烧制而成、醉酒而卧的布袋和尚,还有七位轻纱披肩、容貌俏丽、或立或卧的女子,从女子的服饰上看,应该不是中原人,倒像是来自南疆的异族,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握着把青竹制成的翠箫,或横握在手、或藏于背后,栩栩如生的面容仿若随时能活过来一般,可见制作之人手艺之高明。
只是这件妙趣横生的屋子并不是普通人能随便出入的,甚至于整个府邸上上下下,能自由进出的绝不超过三个人,司马老爷子与他的两个儿子,连二小姐都没资格。
由于下人们无权进入,这屋内的卫生情况,便只能由两个儿子轮流清扫,近几年大儿子事务繁杂,所以几乎全都由小儿子一人整理,对此秉仲少爷早就颇有微词,却敢怒不敢言,一直藏在心里。
“听说你对俞墨的态度很不好?”老爷子饮了口热水,冷冷的问道。
“没有啊,挺好的。”小儿子闪烁其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挺好的?”老人重复道,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父亲,您先消消气,且听我慢慢说。”小儿子说着便要张罗着给老爷子泡茶。
“不用泡茶!”老爷子冷冷的挥了挥手,“临睡前我不喝茶,你别忙活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她。。。她。。。”小少爷欲言又止,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你是不是想说,她不干净?亦或者说她心中装着别人,以至于根本容不下你?”这话是大少爷司马秉恒说的,他语气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态度,这让小少爷十分的恼怒。
恼怒归恼怒,但大哥所言不假,小少爷也只能咬咬牙,默默的咽下这口气。
“你大哥所言可对?”
“嗯。。。”
“儿啊,你真是糊涂啊!”老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失望之色,将杯中的白水一饮而尽。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之所以撮合这门婚事,只是因为你贪恋她的美色吧?”
“呃。。。”
“如今夏侯一氏权势滔天,对欧阳、司马两家更是虎视眈眈,我们若不联合起来,早晚会被夏侯家各个击破,一一吞掉的。”老爷子语重心长的说道。
“可也不能把我的终身大事当作家族利益的牺牲品啊!”小少爷话才刚说完,便被哥哥不由分的打了一耳光,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什么叫家族利益的牺牲品!”秉恒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显得十分气愤,“你逛青楼的时候考虑过家族利益吗?你赌博输的精光的时候考虑过家族利益吗?现在就是让你娶房媳妇儿而已,瞧把你委屈的,还牺牲品!”
“可我。。。”小儿子欲争辩,捂着有些发烫的脸颊,心中早已烧起了熊熊怒火。
“我告诉你!别说是欧阳家的大小姐,就是让你取个青楼女子,在家族利益面前,你也得老老实实的听话!”大公子粗着脖子咆哮起来。
“你!”小儿子终于忍无可忍,做出了反抗,将手中的茶具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摔,“腾”的一下站起身,开始抗议。好在茶具足够结实,还不至于摔碎,“你别欺人太甚!我。。。”
“放肆。”老爷子虽语调不大,但小儿子立马闭上了嘴巴,但依旧极为怨恨的瞪了眼自己的哥哥。
“你大哥说的没错,我就是平时太娇惯你,才养成了你这一身的臭毛病。”
老爷子待秉仲重新坐下后,方才慢悠悠道,“我先前确实没想到她还有个心上人,那日在送亲途中的拦路人,应该就是他吧?很有魄力的一个小伙子,若是能投到我们门下,定能让司马家如虎添翼。”
小少爷万没想到老爷子竟对那人如此赏识,当下更是气愤不已,但在父亲面前自然不敢有丝毫表示,只能大口的喝着茶水,试图浇灭心中的怒火。
“俞墨对于我们的重要性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幸亏那姑娘心性坚韧、不是爱传是非之人,这也算是上天留给你的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好好待她。若是再让我听到一些不愿意听到的事情,你就要小心点了。”
“父亲。。。”小少爷还是有些不情愿。
“我知道你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我要求不高,第一你不能再动她分毫,第二赶紧给我生个孙子出来。”
“可我。。。”
“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陪陪你的夫人。”老爷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话已至此,秉仲少爷自知留下也无意义,只能闷闷的行了个礼,道了个安,默默推门而去。
小少爷刚走,大少爷便起身将房门关紧,继而凑到司马老爷子耳边低声道,“父亲,这招险棋走的。。。风险可有点大啊。”
“哦?”老爷子捋了捋胡子,“愿闻其详。”
“欧阳家的人信不得。”秉恒少爷眼底微光四起,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略一犹豫的间隙,老爷子便插话道。
“你是不是想提醒我,冰城败北的事情?”
“不止如此,以我所掌握的信息,这个私生子欧阳俞枫手段之卑劣、谋略之歹毒、野心之庞大,远超他那三个哥哥。”
“他啊,之前还行,知道韬光养晦。如今当了族长后锋芒太盛,已不复当年之勇了。”面对大儿子善意的提醒,老爷子却并不以为意,“他最漂亮的手笔,当属在冰城时,大败于你的那次了。”
“那是他暗箭伤人,耍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哼!还不知悔改!商场如战场,不分卑劣、只有胜负,失败者是没资格说三道四的。”
“我也是受人蛊惑,听信了谗言。”大少爷赶忙喊冤。
“欧阳家的那个二少爷又不是自家人,他的话你听信五分就足够了。”老爷子冷哼道,显然至今依旧对此事耿耿于怀。
八面玲珑的大少爷赶忙暖场,“确实是小儿不对,看走了眼,交了不该交的朋友。”
“你还是道行太浅,要多多锤炼才是。”老爷子的脸色相较于之前略有缓和,“从冰城败北一事,我就看出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成气候。其实与他的那几个哥哥相比,他的能力和心机倒是其次,我最为担忧的就是他身边环聚着一群能人异士,为他出谋划策。前几天过来的那位欧阳家前族长的贴身侍女,你三弟的这门婚事就是她一手撮合成的。一介女流之辈,竟能做出如此大的手笔,可见她人脉之广、心机之重、城府之深,早已不是个普通侍女那么简单咯。”说道此处,老爷子停顿了片刻,皱着眉似乎在努力思索着什么,未几缓缓问道,“是不是还有个叫什么山的?前些年因为虎丘打虎而一战成名,一直跟随在欧阳家二少爷的身边?”
“欧阳雨山。”司马秉恒冷冷道,“这个人颇为低调内敛,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秉承至简实用主义,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哦?”老爷子显得十分感兴趣,“这个人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因为我们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我曾多次派人打探,各方渠道都问了个遍,也只了解到他故乡在东境,临着东海边而已。”
“有点意思。”大儿子的这番不清不楚的话语,更是勾起了老爷子的无尽兴趣。
“父亲不用担心,欧阳俞枫的这三条腿现在已经断一条了,那个乔木算是彻底废了,先前还有人看到他在青楼里买醉,整日喝的昏天地暗,现在可好,干脆整个人都失踪了。”秉恒面露得意之色。
“欧阳家的人就不着急?”
“能不着急吗?纵使劫亲那事儿闹得再大,乔木毕竟是跟随俞枫一路走来的心腹。只是急归急,具体实施下来就难说了。我看新上任的大管家就是外紧内松,他巴不得乔木死在外面呢。”
“哦?欧阳家这么快就找到接替乔木的大管家了?此人如何?”
“饭桶一个!”秉恒嗤之以鼻,“任人唯亲,色厉而胆薄,不堪重用。”
“那他是怎么上去的?有人引荐?”
“嗯,听说就是前族长的那个贴身侍女引荐的。”
“看来这欧阳家还有得折腾了。”老爷子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近段时间对欧阳家的策略还是结交,而不能敌对。一切大的举动,都要等那件事儿办成之后再说。”
“父亲,举全族之力,就为了验证一个谣传?”
“嗯,正如之前你所说,这确实是兵行险招。但一旦成功,所得的巨大利益是我们无法拒绝的,更可况即使最终证明那只是个谣传,对我们的损失也不大。”
“南宫后人对我们真的很重要吗?”
“真的很重要。”老爷子语气淡淡,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秉恒正欲详问,却被父亲挥手打断,“这事儿说来话长,改日详谈。你且回去,让人按照之前的吩咐速速搜查便是,切记低调行事。”
秉恒道了个安,临出了门,老爷子还不忘再加一句,“这事儿就不要打我们司马家的旗号了。”
待大儿子走远后,老爷子方才慢悠悠的站起身来,信步走到角落处的那一排身着南疆异服、手握翠笛的侍女前,逐个摩挲一遍后,伸出右手食指,先是在最左侧侍女的脑门上轻轻点了三下,继而又在右侧第二位侍女的脚踝处敲了两下,最后轻轻拨动正中间侍女手中的翠笛,随着竹笛在干枯的老手中缓慢转动,屋内另一角的地板“嘎吱”翘起,继而缓缓的向旁边移动,片刻,一个暗道豁然出现。
老爷子也不在迟疑,熄灭了小屋内的蜡烛,仅凭着暗黄的月色,摸索着走向那条暗道,没过多久,随着地板再次“嘎吱”移动,屋内重新陷入寂静,仿佛从来就没人来过。
这日,乔木少有的一大早便从竹床上爬起,入林这么久后,第一次看到了日出。迎着那并不刺眼的、红灿灿的大太阳,乔木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迈出了不再颓废的第一步。
大管家先是折了些细竹竿,又割下两捆芦苇,便盘坐在地上忙活起来。他要编织的是捕虾笼,用的是父亲传授给他的手法,乔村长曾无比自豪的告诉他,“这个竹笼只要放进水里,没有不上钩的虾。”
父亲的话语清晰的印在乔木的脑海里,他努力回忆着已有些模糊的手法,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没多久,一个小圆口大肚子的竹笼便出现在手上,细看那竹笼进出口处,外圆内方,中通外直,编织手法果然诡异。
乔木信心满满的将竹笼抛到小溪中,用水草细腻的遮盖着,还捡了两块不大的鹅卵石压在上面,免得竹笼上浮。
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时辰,没有任何诱饵的竹笼内便挤满了河虾,不知这些呆头呆脑的东西究竟是受了什么迷惑,一个劲儿的往里钻。
乔木小心翼翼的提起竹笼,将里面的河虾一股脑的全都倒在阿呆的窝前,这贼鸟当真探出头来,先是十分不友好的瞪了眼乔木,随即便被眼前的美味冲昏了头脑,一顿饕餮盛宴后。一旁的乔木便厚着脸皮凑了过去,“您尾巴上的那根红毛可否借我。。。”
只是话刚说了一半,猫头鹰便厉声嘶鸣,恼怒的煽动着巨大的翅膀,以至于荡起了无数厚厚的尘土,呛得乔木连连咳嗽。
“你怎么这么小气,只是一根羽毛而已!我那一筐河虾可全都被你吃了!”
阿呆可不管这些,振翅高飞,停在一处低矮的树枝上,肆意的扭动着肥硕的屁股,更是连连发出近似于地痞无赖般的笑声。
“看来和平解决这条路算是走不通了,”乔木郁闷的将捕虾笼扔到一边,“还是筹划新的策略吧。”
智多星的脑袋如万花筒般闪现出无数个绝妙的点子,但意识到对手只是个呆头呆脑的猫头鹰后便无奈的全都放弃了。以阿呆的智商而言,估计什么花里胡哨的计谋都不管用,下手硬抢反而更为简单有效。
但乔木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亦或是低估了阿呆的实力,原本以为不出半日便能手到擒来,哪知整整过了三天,这位早已名震贤仁城的欧阳家大掌柜,愣是连猫头鹰的身体都没有碰到。
第一次,也是最有机会的一次,乔木压低了声音、隐匿起行踪,藏于古树之后,继而化作一道利箭,从背后向古树上正在打瞌睡的阿呆袭去,就在距离阿呆尾巴还有不到三寸之时,这只笨鸟竟毫无征兆的突然将肥硕的屁股扭向一旁。
乔木下意识的顺着阿呆的屁股调整方向,哪知那笨鸟又看似无意的将尾巴一收,不待乔木再次做出回应,便一头撞到了树干上。
伴随着巨大的疼痛,头冒金星的乔大管家重重的跌落在地,眼中泛起酸楚的泪花,依稀听到树上阿呆发出刺耳的“嘎嘎”声,似乎在挑衅、又似乎在嘲笑,或者两者兼具。
有了第一次的失败教训后,乔木聪明了许多,又用捕虾笼捞起几尾河虾后,不再一股脑的全送到阿呆面前,而是只拿出几条小鱼来引诱阿呆上钩。哪知这厮看似愚笨,实则精明的很,竟然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的道理。虚晃一枪,对那几尾活虾熟视无睹,却叼着那个捕虾笼飞走了。
乔木郁闷的托着腮帮子,开始酝酿新的计谋。不远处的阿呆则有模有样的飞到河边,找准位置将捕虾笼埋了进去,不多会,竟真的捞出一笼子河虾,高兴的阿呆扭动的肥硕的屁股,开始津津有味的享受美食。
“哎哟,你这笨蛋可以啊!什么时候学会了捕虾?”月语婆婆的身影不知何处出现,诧异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阿呆闻讯,努力将满嘴的河虾咽到肚子里,随即叼起一旁的捕虾笼飞到婆婆面前,颇有些邀功请赏的意味。
“你自己织的?”
阿呆摇了摇屁股,发现似有不妥,继而又摇了摇头,冲着远处乔木的身影轻鸣两声。
月语婆婆心领神会,将虾笼拿在手中,原本只是随意瞄了眼,看到笼口处时却立马来了精神。先是放在眼前,细细观察了许久,随后竟将手直接伸入笼中摸索起来。
片刻,婆婆小声嘟囔道,“还说不是我们南宫家的后人,连编织个虾笼都用上了祖传的九宫十八阵,真是心疼这奇术,竟被他用来捕虾。”
阿呆可不管什么九宫十八阵,阿呆只知道这捕虾笼子是个珍宝,有了它日后便不愁没有河虾吃。阿呆见婆婆没有继续看的意思,赶忙小心翼翼的将捕虾笼从婆婆手中叼走,不用多想,定是找个只有它自己知道的地方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