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宋远桥和许江玲都在外面套上一件军大衣,两人才骑着摩托车去县城。虽然已经是正月底了,按照节气是雨水过后、没到惊蛰,但是摩托车跑起来寒风还是轻易就能吹透衣服。等宋远桥带着许江玲在县中门口停下车的时候,两人都觉得脚脖子快要冻麻了。
把摩托车锁上以后,两人在门卫处登记以后,脱下军大衣托门卫照看,就进了学校,与他们上学的时候相比,学校完全变了样。进了大门是瓷砖铺地的一片广场,广场中间一个三四米高的雕塑立在一个水池里。广场后面是一座六层高崭新的教学楼,因为正在上课,外面没什么人。两人从教学楼东边的路上拐过去,直接上了教学楼后面的一栋比教学楼小一点的办公楼。按照门卫说的,在三楼找到了当年的班主任张老师。
张老师现在是学校的语文教研组长兼教导处副主任,办公室里只有两张桌子,另一个老师可能不在,敞着门自己在里面批改作文。许江玲也没敲门喊了一句“张老师”,就直接进去了,宋远桥在门口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张老师的办公桌贴着西墙,她坐在北面那张,一抬头就看见了两人。她一眼就认出了许江玲,不知是宋远桥变化有点大,还是她忘了这个学生,指着宋远桥疑惑地问道:“许江玲,这位是……”
许江玲捉狭地说:“我不认识他,这人不是和我一起的。张老师要是也不认识就把他赶走吧!”
张老师看起来很疲倦,她拿下眼镜,用力搓了搓脸,又戴上眼镜,看着宋远桥,宋远桥说:“张老师,我是宋远桥,半路退学那个。”
张老师笑着说:“我知道你是宋远桥,我是问你俩怎么一起来了?当初你退学的时候许江玲哭得眼睛红了好多天,现在是什么情况?”
然后指着办公桌对面墙边的长沙发:“你俩坐下说。”
宋远桥到沙发上坐下,许江玲却走到张老师对面的办公桌前,从包里掏出一大袋喜糖,对张老师说:“我俩昨天才定的亲,今天专门来看看老师。”
张老师笑道:“专门来看我的话,我岂不是要招待你们一顿?”
许江玲在老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说:“我们倒是想请老师吃顿饭,就怕你没时间吧?”
张老师叹到:“现在学校抓的可比你们那时候紧多了,你们上学的时候就是到高三也是每星期休息一天。四、五年前开始高三补课,改成一个月休息一天,现在好了,从高一就开始抓时间,都是一个月才让学生休息一天,老师也得跟着受罪。像樊老师那样不干班主任的还好一点,教体育又没有早晚自习,还能正常休息,我是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要起来,晚上十点半才能休息。”
宋远桥诧异地问到:“这么累?那樊老师岂不是要把家务全包了?”
“要不怎么办?他上班清闲,只好多干点家务事了,其实也就是扫扫地、洗洗衣服,三顿饭基本上都是吃食堂。就这样孩子还要放在他奶奶那儿,一年里只有过年那几天和七月份高考结束那二十来天,我能有时间带孩子,八月份就要开始补课。我其实比你们也就大了五、六岁,现在比许江玲要看老二十岁。”
许江玲接过话头说:“哪有这么夸张!我们站在一起难说谁看老呢,张老师你只是没时间打扮罢了。要我说实在太累不如换个工作呗?”
“换工作就这么容易啊?我和樊老师家里都没有像样的关系,就认识几个同学,等我们的那些同学混出头了,我们也就老了。你说要是到四十岁了再换工作,还有意思吗?”
许江玲和张老师这么多年一直没断了联系,她因为在学校工作,每年都有寒暑假,回家的次数比宋远桥多多了,每次回来都会来看看张老师。两人之间不能说是无话不说,但是这几年下来,更像是朋友关系,张老师在许江玲这样走上社会的学生面前也不拿老师的架子。许江玲说:“张老师,我正在准备考研究生,要不你也考虑考虑?”
张老师叹口气说:“我也考虑过考研究生,但是我毕业都快十年了,很多知识都跟不上形势了。而且工作又忙、家务事也多,有点休息时间总想陪陪孩子,哪有那么多时间复习啊!考研究生报名要学校盖章同意的,凭我和范老师的关系恐怕盖不来这个章。真要想考上,就得请假专门复习,”
宋远桥见张老师越说越伤感,就有点生气地看了许江玲一眼,然后岔开话题道:“张老师,我这几年在部队也没时间来看你,还不知道你家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张老师看来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且年轻的父母都喜欢和别人谈论自家的孩子,宋远桥开了个头,她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刚满四岁的女儿如何聪明、如何淘气、如何懂事。宋远桥和许江玲年岁都不小了,也到了该生孩子的时候了,此刻听张老师自豪地夸耀孩子,不由心生向往:我们将来的孩子一定也会这样吧?
很快一节课就过去了,外面广播里响起了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课间操开始了,作为班主任张老师要出去看学生做操,宋远桥和许江玲就告辞出来。外面学生在音乐声中有的在楼下集合站队,准备去操场;有的急匆匆地往厕所跑,看起来内急的很厉害,其中不乏只是为了躲避做操的。两人站在路上望着乱哄哄的校园,都想起自己在这个院子里的求学生活,尽管除了一些当时的树木,这所学校早已不复旧观。
他们上学的时候,县中高中部还只有四轨,一共十二个班级。现在每个年级都扩大到了十六个班级,再加上同时扩大的初中部,虽然把平房全都改造成了楼房,但还是显得太挤了。据说县里正在筹钱准备在西边的城郊重新盖一所学校,把高中部搬出去,重新成立一所高级中学,为了这所学校,县里这两年都在加收“教育附加费”。当然,他们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一“据说”就是七、八年,一直到新世纪,这所收了将近十年“附加费”的学校才开始动工。等它落成的时候,大学扩招都好几年了,高级中学收的第一届高一学生达到了四十个班级,是他们上学时的整整十倍。
学生们在班主任和体育委员的带领下排着队去了西边的操场,教学区这边很快就只剩下广播声了。宋远桥问许江玲:“怎么?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了?”
徐江玲没好声气地横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意思?嫌弃现在我老了是吧?这儿到处都是小姑娘,你有本事再找一个啊!”
宋远桥跟着叹了口气说:“是啊,一晃咱们都快要三十岁了,过两年再生个孩子,找单位要套房子,这辈子就这样了。”
许江玲说:“少捡好听的说,要是真的能像你说得这样安稳,那我也就知足了,就怕你那天不声不响地又去出任务。我也不知道你在外面究竟干些什么,从你还在部队的时候起,你知道每次联系不上你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吗?我最希望的就是能像张老师和樊老师这样,两人在一个单位里,每天除了上班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了洗衣做饭、带孩子拌拌嘴吵吵架,休息的时候带着孩子回去看看老人……”
许江玲越说声音越低沉,渐渐地就哽咽起来了,几个路过的老师都朝他们望。宋远桥连忙拍着她的后背,小声说道:“别人都看着你呢!别哭了好吧,有些事我真的不能跟你说,这次回去上班我就转成后勤了,再也不用到处乱跑了。别哭,啊,真的没事了。”
许江玲掏出手绢擦了擦脸,没理宋远桥,带头往大门那儿走去,宋远桥连忙跟着一起出去了。到了校门口,两人取了大衣和头盔,跟门卫道了谢,宋远桥把摩托车发动以后,许江玲一声不吭地胯坐到后座上。宋远桥掀起头盔面罩回头问她到:“下面我们去哪儿?”
许江玲说:“先去找秋叶吧,我给你指路。”
“我们还是先去商场看看吧,虽说你没打算买衣服,说不定有能看上的呢。”
许江玲情绪还是很低沉,说:“还是先去找秋叶吧,把正事先办了。下午再去商场看看,就算没有我合适的衣服,也要给小雨、小雪她们每人买一两身衣服。”
许江玲指着路,两人很快就来到了秋叶所在的学校。这是一所离县城不到两里路的村里的小学,只有百十来个学生,十来个老师。这种学校很受秋叶这种家里有钱有关系的老师的青睐,因为是村小,所以要求比较松,学生也少,不像几家县直学校那样,一个班动辄六、七十人。而且离县城非常近,路也好,上下班非常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