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警醒朝野,周正儒将有关教案的刑部卷宗尽皆汇总后呈给中元御览,希望皇帝看完后能够有所顿悟。
看着卷宗上的一桩桩血案,中元的确震惊了。他不曾想到,那个看似与大越格格不入的洋教竟也能在田野乡间掀起如此大的风波。环视站在下面的群臣,他又看了看周正儒:“周师傅,事情果真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
周正儒瞟了一眼陆永年,清了清嗓子:“回圣上!还不止呢!京东渔阳县,距此不过百里,那儿的教民听了洋教士‘平等自由’的蛊惑,竟然聚集上百人冲击县衙,赶走知县。若非刑部陆大人亲率差役前去平定,恐怕还要闹更大的乱子出来。”
一番话说得满朝文武胆战心惊。他们隐约想起十八年前那场由大饥荒引起的叛乱。那个叫罗玉章的家伙,一开始不也是弄了百十来号人攻占县衙的么?
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中元也冒了一身冷汗。刚过两年太平日子,他也不想天下动荡。当初恩准洋教传播,那是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麻烦,如今想来,他还真有些后悔。
深吸了几口气,他稳了稳心神,问周正儒道:“周师傅,如今人心思变,可有回天之法?”
自从霍华德来到京城蛊惑皇帝开始,几年了,周正儒等的就是这句话。抬眼看了看中元,见他面带焦急,周正儒心中竟有一丝暗喜。
“回圣上!微臣这有缓急二策,不知圣意如何?”
“急怎讲?缓又怎讲?”
“急么,那就是将我大越的洋人统统赶到津门,查封他们的洋行和教堂,然后圣上再传一道圣谕,让米利坚国速派船只将他们接回,逾期不走的,统统戮于闹市!”
中元听罢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一靠,暗想周正儒这一招真是太狠了。此举虽能杜绝后患,但如此一来岂不是得罪了洋人?洋人船坚炮利,绝非善类。若能为己所用倒还罢了,一旦开兵见仗,大越绝无胜算。
想着那可怕的一幕,他沉吟半晌,又问:“那缓的呢?”
见皇帝并无与洋人撕破脸的决心,周正儒不免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道,他皱眉道:“这缓的么……一来要迅速严禁洋教在大越的传播,二来则是在津门划出一块地,将洋人圈养起来,一切洋货与洋人都不准过界,违令者立斩不赦!且洋货在我大越贩卖要收取重税。如此这般,不需几年,洋人见在我大越无利可图便自行退去。”
群臣都觉得这后一个办法可行,不禁纷纷点头称是。中元左思右想,还觉不妥。前者已然下旨,恩准洋教随意传播,如今又要严禁,如此出尔反尔,朝令夕改岂不是要遭洋人耻笑?还有,在霍华德的帮助下,大越正在经历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要是此时把洋人全都赶走,那大越的强国之路不是半途而废了吗?事关社稷命运,实在马虎不得!
权衡几番,他对周正儒微微颔首:“周师傅的心思朕都明白。只不过兹事体大,朕还须细细斟酌。”
看皇帝又打退堂鼓,周正儒急了。顾不得君臣之礼,他忙迈步走上丹墀:“圣上!此乃我大越危急存亡的关头,万不可瞻前顾后啊!若是让洋人待久了,势必人心大乱,到时候再想收拾可就难了!”
群臣都被他这一举动所惊呆。他们都不明白堂堂天章阁大学士,当朝宰相,怎么会如此不顾君臣之体,胆大妄为呢?
陈继善看在眼里,乐在心头,暗想纵使为帝师,当朝一品,这般地造次,皇帝也会降罪。姓周的这个腐儒,迂腐透顶,处处和自己为仇做对。每次见了自己脸都拉得老长,好像有人欠他八吊钱没给似的。今日他自己作死,谁也帮不了他。
略带欣喜地抬眼观瞧,陈继善希望皇帝龙颜大怒,当场将这个大学士拖下台去。
然而,中元并未动怒。他自小和周正儒相处,知道他的为人,此番越礼实由情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故此,他沉默不语,只是心平气和地看着周正儒。
与皇帝四目相对,周正儒这才发现自己造次了。他慌忙退下丹墀,深施一礼。
“微臣无状,还望圣上宽恕!”
中元淡淡一笑。
“无妨,今日就到这吧!此事改日再议!”
烈日炎炎,知了不停地在树上发出令人心烦的鸣叫,好似在替盛夏推波助澜。夏宫的一座小楼下,一处装满了水的泳池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微微绿光。
这泳池是在夏宫建造之初便设计好的,那是思如的主意。她告诉晓遥,米利坚的很多人家都有这东西。在泳池里游泳,既安全又干净,还可以消暑健身,比在河套子里野浴可强多了。
见这日天气酷热,晓遥换上薄衣,带着一干宫女太监来到泳池前,舒展一番后,便要下水。此刻,中元的身影忽地映入她眼帘。待中元走近,她微微一笑,纵身跃入池中,片刻不见身影。
这一跳将中元吓得不轻。他以为晓遥要轻生,忙让人周围的人下去救。可任凭他如何吆喝,无论太监还是宫女全都站在池边纹丝不动,有几个还挤眉弄眼,掩口而笑。
这群人都疯了么?他想。
来不及责骂,他紧跑几步来到池边,一跃而下。不习水性的他刚刚入水便动弹不得。他忙胡乱扑腾,想趁着还未沉入水中前找到晓遥,但身子却越来越沉。池中的清水灌进口鼻,呛得他不住地咳嗽。就在快要没入水中时,晓遥忽然从水底冒出来。她伸手托起中元的头,让他远离水面。
抹掉面孔上的水,中元看清了晓遥的轮廓。
他暗想:这就是出水芙蓉吧!
“噗……”
看着中元窘迫相,晓遥不禁一笑。
她捧起中元的脸:“你又不会水,下来做什么?”
中元张了张嘴还未回答,便被晓遥的娇唇紧紧贴住。
回到房中,二人换好了干净衣服相对而坐。中元扭头望向窗外的泳池,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饮了一口宫女献上的茶,他稍稍安神。
“方才我迷了心窍,以为你要入水轻生……”
听了中元的话,晓遥倍觉荒诞。她嘴角扬起,微微一笑。
“所以你才跳下来就我?”
中元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窗外,还是心有余悸。
“刚搬来时我就好奇那池子究竟是做什么的,今日一试方才知道。”
“就是游泳的啊!”晓遥神色淡然,“瞧把你吓得那样子!”
碰了碰额上的头发,中元发现手上还有未干的水迹。他甩了甩,不屑地说道:“这都是洋人的玩意,你以后还是少玩吧!”
“洋人的东西不好吗?”晓遥忽闪着眼睛问道。
中元没有回答。他想起周正儒在朝堂上的那番话,神情忧郁。晓遥看出了他的忧愁,便问:“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还不是那些洋人闹的!”中元叹了口气。
晓遥颔首不语。此乃朝政,作为嫔妃她不便多言,可是看到中元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又有些心疼。
“天下安危都在你一人身上,切莫操劳过度哦!”
晓遥的只言片语让中元感到莫大安慰。他轻轻一笑,叹道:“我之前虽一心变法,但前日周师傅在朝堂上所言,又让我犹豫不决。洋人的法子和东西究竟能将大越变成什么样子,我也拿不准啊!”
中元的担忧也让晓遥心烦意乱。她深吸一口气,命人端过一个食篮。
“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打开看看。”
中元看了看晓遥,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轻轻掀开盖子,忽觉一阵香甜之气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五颜六色的点心。
他把鼻子向食篮里凑了凑:“嗯!好香啊!”
晓遥笑着拉过食篮,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
“都是你做的?”中元问。
“呃……我还在学……这是二姐从津门请来的洋师傅做的。”
中元看了看面前的东西,觉得哪样都是珍馐美味。他端起一个小盘子,用小勺挖了一块上面的东西放进嘴里,顿感一股从未有过的清爽之意霎时涌遍全身。
晓遥笑问:“好吃么?”
他点点头,好奇地看着晓遥:“好吃极了!可是怎么一放进嘴里就没了呢?”
“这叫冰激凌!入口即化!”
中元将冰激凌吃完,又尝了尝其它点心,个个香醇可口。
“好吃么?”晓遥又问。
“好吃!这洋人的点心与我大越的刚好相反。洋人的发软,大越的偏硬。”
见皇上吃完,一旁的宫女将食篮撤下收起。晓遥问道:“那到底是洋人的好还是大越的好呢?”
中元翻着白眼,吧嗒吧嗒嘴里的滋味:“还是洋人略高一筹吧!”
“那这么好的东西为何不让旁人也见识见识呢?”
“旁人?”中元眉头微微一皱。
看着晓遥坚毅的眼神,他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