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四这天早上宋远桥一家起的很早,母亲做完早饭后就忙着给小雨、小雪姐妹俩收拾打扮。她们俩今年虚岁刚十岁,平时母亲太忙,早上只能自己相帮着洗脸梳头,简单地拿皮筋在后脑勺扎个马尾巴。今天母亲不但帮她们仔仔细细地编了两根辫子,还给她们搽了香粉和腮红,并且过年蒸馒头一样在脑门上点了一个红点子。换上宋远桥给她们买回来的新衣服以后,两个小姑娘乐得跟什么似得,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就奔奔跳跳地出门显摆去了。
吃完早饭以后,母亲刷锅洗碗,父亲忙着喂猪、喂鸡,他们都不让宋远桥伸手。刚忙完,请来帮忙的几个堂嫂就过来了,她们和母亲一起张罗着洗菜、切菜、煎鱼、炸丸子,为中午的宴席做准备。宋远桥什么活也插不上手,他今天的任务是招呼客人,现在还没人来,就在站院子里看别人忙活。干活的堂嫂们都是宋远桥当兵之前就嫁过来了,所以和他都不生分,一边干活一边就问宋远桥对象漂亮不漂亮,这些年两人在外面有没有住在一起等只有嫂子和小叔子能开的荤素不忌的玩笑。
太阳升高以后,亲戚们慢慢的就都来了,宋远桥的三舅开了辆拖拉机把几个舅舅、妗母还有外婆一起拉来了。宋远桥和父母忙着招呼亲戚,这时候两个伯父和堂哥们也都来了,院里、屋里到处都是人。外婆为首的女客在东头房里,这边摆了两张八仙桌,伯父、舅舅、姑父、姨夫和堂哥他们都在院里的两张八仙桌边抽烟、聊天。
其实很多原来的风俗经过“破四旧”、“文 革”等一场一场的政治风波,在“新事新办”的口号下已经没人再提起了。现在的所谓“定亲”很简单,就是把亲戚们喊来一起吃顿饭,然后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父母这样的直系长辈给女方一份“见面礼”。“旧社会”那些繁文缛节早已经没人再提了,现在所谓的“讲究”无非是一些有了钱的人家见面礼给的多点,或者给女方买一两件金首饰。
大约十点半的时候,许江玲和王芳芳在媒人的带领下到了宋远桥家。这个时间也是有讲究的,把家里的主要亲戚都介绍一遍,然后和公婆、小叔子、小姑子还有哥嫂这些家人,以及姑、姨、舅舅等亲戚认识一下,差不多就到了开席的时间,大家彼此有个印象。来得早了怕人家说有点迫不及待、不够矜持,来得晚了会让人觉得架子大。
两人进来的时候宋远桥刚好在屋里陪外婆说话,外面的人都不认识她俩,但是都明显被王芳芳的容颜震慑住了,院子里原本吵吵嚷嚷的,一下就静了下来。王芳芳虽然比许江玲大了三四岁,而且孩子都快两岁了,不过一点也看不出来谁大谁小。宋远桥的母亲带着几个侄媳妇正在洗刷整理借来的碗和盘子,见媒人带着两个人进来,就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迎上来。她看着许江玲和王芳芳,觉得她俩跟年画上的电影明星差不多,哪一个自家的大桥都配不上,就有点愣愣地不敢说话。媒人还没开口,王芳芳就上前一步抓着她的手说:“你是表婶吧?我是江上的媳妇,这是我妹妹江玲。江玲,快叫表婶啊!”
许江玲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婶子,你叫我小玲子就行,平时大桥都这么叫我。”
这时候媒人说:“三婶,人我带到了,下面我就尽等着喝酒了,你把人带进去给亲戚认识认识吧。”
宋妈妈这才回过神来,一手一个拉着许江玲和王芳芳朝屋里走,一边喊着:“大桥,你出来迎一下,你对象和你嫂子来了!”
到了屋里王芳芳陪着外婆说话,宋远桥带着许江玲挨个跟长辈们打招呼。每个人面前都寒暄两句,女性长辈们还要夸奖两句许江玲的漂亮或者大学老师的身份,一圈下来就到了开席的时间了。冬天的酒席乏善可陈,老式的“八大碗”除了鱼、丸子、红烧肉,就是白菜做底加上所谓的“碗头”。碗头基本上就是虾米、籽乌、牛肉等几样,厨师烧一大锅白菜,用大号的漏勺盛了“碗头”在白菜的汤里面煮一下,然后分装。像这种定亲的酒席亲戚们一般不会喝太多的酒,个把小时的时间,就全都散席了。
饭后大家坐了一会儿,亲戚们就陆陆续续地告辞了,嫂子们收拾完以后,几个堂哥忙着把借来的八仙桌和餐具还回去。三点多的时候许江上开着车来接王芳芳,他没进院子,宋德楷哥仨带着后辈到门外和他打了招呼。许江上很客气地挨个喊了“表叔”、“表哥”,又散了一圈烟,邀请他们到市里一定要去自己家,才带着老婆回去。
两个小妹妹早已忘了这个给她们买过帽子的“大嫂”,其实她们对大哥的印象也很模糊,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们腻着这个洋气的“姐姐”。乡下的风俗,未婚男女家里的弟妹并不叫“姐夫”、“嫂子”,而是以“哥哥”、“姐姐”相称,有些叫顺口了,婚后还是这么称呼。许江玲也很喜欢这两个小妹妹,来的时候就特意带了些巧克力之类的乡下很难见到的糖果,刚才一直招呼亲戚,现在亲戚都走了,就从包里拿出来分给她俩。
这天下午和晚上,许江玲彻底和两个妹妹混熟了,晚饭的时候她和宋妈妈一起炒菜做饭,一点也没拿自己当外人。宋德立老两口对这个大儿媳也很满意,经过这几天的考虑,宋妈妈也觉得亲家母给女儿女婿要两间房子并不过分,而且这样的儿媳妇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得到的,说起来还算是自家的儿子高攀了。饭后老两口躲到外面商量了一下,宋妈妈就当着许江玲的面承诺,不但要给他们盖新房子,结婚的时候还会提供婚床、衣橱、写字台、梳妆台这样一套卧室的新家具。许江玲倒是没有客气,她只是微笑着表示一切都听老人的,这倒不是许江玲在乎这些东西,她早已准备了一笔钱,但是宋远桥一直不要。宋远桥不是那种死要面子不知变通的人,既然都定过亲了,就算是一家人了,明天把钱给宋远桥他应该能接下来,盖房子买家具基本上够了。
宋德立老两口觉得许江玲这么好的条件,又等了大桥这么多年,作为老人不该给孩子受一点委屈。现在自己才五十来岁,还能种地、养猪,几个孩子都懂事,上班以后都一直在接济家里,跟亲戚朋友借点钱也不愁还不上,所以才做出这样的承诺。宋远桥则已经准备好了钱,就是没想好怎么解释这些钱的来路,所以暂时没拿出来。他也觉得就算一年只回来住一宿,有个自己的房间和家具还是比借宿方便多了,这钱又不是花不起,他也没反对。
然后宋妈妈提出两人既然有两个月的假期,能不能就在假期里把婚结了,她也知道上班的人结婚只有几天假期,而当地的风俗是婚后的第一个月新人必须住在家里。这个提议直接就被宋远桥否决了,他说两人现在工作都没落实,属于“挎包户口”,没地方拿结婚证。而且许江玲年底要考研究生,结婚的话事情太多,会影响她的复习,还是按照原计划年底许江玲考完试再结婚。
两位老人对这个提议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见儿子反对也就作罢了。老两口都不是话多的人,正事说完了就低头吃饭,只是宋妈妈偶尔给许江玲夹菜,才互相客气两句,只有小雨和小雪一边吃一边和许江玲说话。吃完了晚饭许江玲帮着宋妈妈收拾了碗筷,宋远桥和父亲一起喂猪,把鸡鸭圈的门关好,然后一家人在堂屋看了会儿电视。两个妹妹第二天还要上学,看完动画片就自觉地回房去了,许江玲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宋家的新瓦房一共是四间堂屋、三间东屋,东头两间里间住着宋德立老两口,外间是客厅兼饭厅。当间放着一张俗称“地八仙”的矮桌子,后面靠墙一边是一个小碗橱,另一边是一张电视柜,柜里放的是前年宋远桥托许江上带回来的电视机和录像机。西头两间也分为里外间,里间是放粮食的,小雨和小雪住外间,外间还有张床是宋远娇回来住的。三间东屋最北头那间是厨房,南边两间有两张床,宋远桥兄弟三个回来就住在里面。许江玲白天的时候就观察过了,到现在也没有人安排她住哪里,所以她就跟去两个小姑娘的房间,准备在宋远娇的床上住一宿。
宋德立没看见一样自顾着抽烟、看电视,时不时地还拿起面前的大玻璃缸子喝口水;宋妈妈看许江玲去了西头房就朝着宋远桥使眼色。宋远桥等隔壁传来关门声才笑着对妈妈说:“我们一直都是住各自的宿舍,顶多就是嫌学校食堂的南方饭食不合口味,会在一起做饭吃。妈,人家可是正派人,过分的要求可是从来都不理我的。”宋妈妈伸出食指点点了儿子的脑门,低声说了句:“没用!”
然后起身到隔壁敲开了门,从衣橱中拿出一套新的铺盖,一边把床上的换了,一边对许江玲说:“床上这套远娇开学后就没晒过,怕是有点潮气,这一套新的就是准备你来用的,昨天我刚刚晒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