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桥这几天都是带着礼物看望亲戚,然后中午被亲戚留着吃饭,下午才回家。两个姑姑、两个姨妈家就花了四天,好在三个舅舅都住在一起,去看望他们只用了一天。正月二十三这天,总算才腾出空子来在家里准备了一桌菜,把宋远桥的两个大爷和几个叔伯兄弟请来一起吃顿饭。
都是自家人,所以不用“三请”,上午宋远桥挨家关照了一遍,下午三四点钟两个大爷就一起过来了。然后几个堂兄弟也陆续都来了,在堂屋里坐下以后就天南海北地聊起来。宋远桥的二伯比父亲大了十一岁,几个堂哥最小的也比他大五岁,现在都是两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他们年少时因为家里的成分问题,没机会上高中,现在因为有了宋远娇、宋远梁姐弟三个做榜样,对孩子的学习要求很严,大部分孩子的成绩都还不错。聊了一会儿,话题就转到了孩子的教育上。
最先提起这个话头的是大堂哥宋建国,他出生于新中国第一个国庆日,所以没有按照辈分,而是取了这么一个很革命的名字。宋建国的大女儿今年初三,成绩很不错,到底是让孩子上高中还是上中专,他觉得很难为,所以想听听宋远桥的意见。这时候在乡下中专比高中吃香,一般成绩最好的孩子都是上中专的,既能提前工作,又不用冒险,谁知道三年以后孩子的成绩是不是还这么好?而且很多人都说高中的书比初中深多了,女孩子靠学习专心、死记硬背,初中的时候成绩比男孩子好,一上高中就不行了。
宋远桥很诧异这种说法,他的高中同学中成绩最好的是一个女同学,别人永远只能争第二名,每次考试第二名都比这个女同学总分少上二三十分,最后这个女同学很顺利地考入清华大学,现在正在美国读研究生。当然这种个别情况做不得准,但是他从来没觉得哪个女同学上高中以后就变得笨了,倒是男同学里面有很多高中以后因为松懈或者进了县城以后贪玩、讲究穿戴,成绩一落千丈的。
宋远桥的意见是,如果不考虑眼前的经济情况,单从孩子的未来看,还是上高中合适。现在中专生基本上只能分配到乡镇一级,没关系的人家很难把孩子安排进县城。前年大学生闹事就有分配问题的因素,这帮学生考进大学的时候看到师兄们一点不费劲地分进部委或者留校任教,轮到自己的时候想进省厅一级的单位都很难,失望之下难免被人煽动。而且很多中专学校招生都是有指向性的,像电校大部分收的都是电厂、供电局的孩子,剩下的名额也是只收城镇户口的孩子;警校、邮电学校这些好学校基本都是这样。而大学则不一样,无论是电力大学还是公安大学,只会对本系统的孩子照顾个二、三十分,而且名额分到县里不管你是哪种户口,谁分数高谁上。
然后宋远桥又说:“大哥,这些年我们兄弟几个上学、当兵,家里一直靠几个哥哥照顾着,现在我们都上班了,如果孩子多,上学经济上有困难的话我们能不帮忙吗?我定亲以后许江上就是我大舅子了,他现在在市里混得很不错。你家丫头要六七年才大学毕业,到时候他怎么官也比现在大吧?给孩子安排个好工作这点忙还是帮得上的。”
几个哥哥互相看看,二伯家的一个哥哥说:“大桥在外面这么多年一点没变,还是当年的热心肠。大哥,我看你家丫头一心想上大学,你就听大桥的,让孩子考县中吧!”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一起夸赞宋远桥,同时说起自家孩子的成绩,感叹自己不走运,被那个时代耽误了。宋远桥笑眯眯地听着,并且一叠连声地保证,只要孩子有出息,上学、工作这些事就交给自己。
那边老哥仨一直在轻声聊着天,听见这边几个人的话语,大伯宋德楷想张嘴说点什么,又没开口,啪嗒了两口烟袋,回头继续和两个弟弟聊天。
一桌人其乐融融地喝了这顿酒,到八点多的时候,宋德楷就提出明天中午要来亲戚,都留点酒量明天陪亲戚,让他们散了。二伯和几个堂兄走了以后,宋德楷拉着宋远桥说是有话说,宋远桥给大伯倒了一杯水,陪他在桌边坐下。
宋德楷说:“喝酒之前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哥哥说的都是屁话,你别听他们的!你们兄弟三个要是有本事,帮帮他们我不拦着你,许江上一个农村老百姓家的孩子能混成现在这样不容易,你就别拿你那几个混账哥哥的事情去难为人家。”
宋远桥也有点看出几个哥哥今天是有备而来,虽然对于这种近乎算计的行为也有些不满,但是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帮他们,还是很爽快地把事情接了下来。他对大伯说:“大爷,都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宋德楷正色说道:“大桥,这个事情大爷要说你两句。男人做事情总归还要靠自己。古人说‘靠山山倒,靠河河干’,虽然说帮自家兄弟的忙是应该的,但是舅子和姑爷毕竟不是自家兄弟。你要想媳妇在娘家、姐妹在婆家都能抬头做人,就尽量不要麻烦他们。可能你会说‘那要亲戚干嘛?’事情要分开来说,比如你哥家的孩子考的分数够了,比她少的都上学了,她却被刷下来了,作为亲戚,出头帮咱们跟人讲理,那是他应该做的,道理在咱们这边。她就没考上,你让亲戚帮你,这就难为人家了,帮你是犯错误,不帮你面子上又过不去,你让人家咋办?人就算碍于面子帮你一回,心里对你能没看法?”
送走了大伯以后,宋德立到宋远桥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他点了根烟抽了几口,站起来对宋远桥说了一句“早点睡觉吧,明天要招呼亲戚呢!”就回房去了。
宋远桥坐在床上一边泡脚,一边想着大伯的话,虽然他不是完全同意,但是也承认大伯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自己这边一大家子好几十口人,要是什么事都去找许江上解决,确实也不像话。可是自己兄弟几个都不在家,对乡里、县里的情况也不怎么了解,几个堂兄虽说都是聪明人,可毕竟连远门都没出过,见识不够。别看昨晚当着自己他们一个比一个精明,就是村里的老会计一瞪眼睛,他们怕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而且他们已经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生活,真的让他们去做生意或者干点零时工,怕是他们自己也未必有这样的能力和意向。父亲和伯父们倒都是厉害人,可毕竟年岁在那儿,这一家子没有一个能在场面上跟人拉拉关系,一遇事可不是得要找许江上帮忙!
几个堂兄弟的事他又不能不管,一来这几年家里的农活确实也是多亏了他们帮忙;二来暂时他和弟弟妹妹都还不算在外面站住脚,父母和两个小妹妹需要几个堂哥继续照顾。即使没有这些原因,宋远桥也不希望自己兄弟几个被人戳着脊梁骨说进了城眼就大了。
宋远桥洗完脚出门把水泼了以后,回来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积蓄,一部分是自己的退伍费和这一年多来的工资,因为花费也不少,只有两千多。还有一部分是几次出任务剩下的经费,以及他在美国赌场赢来的美元现金,一共有八千多,再加上去日本时给的五十万日元根本没动,算下来从黑市换的话能有将近十万块钱。这个钱他谁也没说,连父母和许江玲都不知道,回来以后因为丈母娘坚决要求宋家这边要提供两间房子,他准备先兑换个两万人民币交给父母。父母刚盖完房子,再加上自己订婚的花费,估计至少欠了五千的债,再盖一所带边屋、院子的新房大概要七、八千,剩下的钱放在父母手里也能让老两口心里踏实点。
现在他觉得倒是可以多兑换一点,用这笔钱给几家人买一辆新拖拉机,再添置点小型收割机、旋耕机之类适合一家一户使用的农业机械。几个堂哥加上自家大约一百二十亩地,忙完了自己的活,也可以拿机械帮别人干,挣点劳务费。当然这件事他还要先取得父亲和许江玲的同意,毕竟现在刚开春,离使用这些机械的季节还远着呢,暂时不用急着决定。而且关于这些钱的来历,自己也要想一个说法。虽然囿于纪律,自己基本不在许江玲面前透露工作上的事,但是朝夕相处中,许江玲还是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父母却对这些没有概念,在他们的认识中自己就是当兵转业,分配在公家的单位上班。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不说清楚来源,许江玲那边还好说,父母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明天就是自己和许江玲订婚的日子了,除了酒席的花费,父母还要给许江玲一笔钱做“见面礼”。这些都关乎父母在小辈面前的面子,所以宋远桥一直没问,按他的估计父母大概是准备了比目前所谓“行市”多一半左右的钱。毕竟许江玲大学毕业,在外面上班,有一份体面的工资收入,所以“价值”肯定要比一班的乡下姑娘要高,这也是一种“行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