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江上商量好了以后,宋远桥又去宋远娇那儿,她在市里一所化工学校教书。宋远桥到学校的时候刚好放学了,他在一路问着人在教工宿舍找到了妹妹。宋远娇的宿舍在一栋筒子楼的一楼,两个人一间,宋远桥来的时候她拿着饭盆和勺子正准备和室友一起去吃饭,见到哥哥来了就邀请室友一起到外面吃。室友笑着拒绝,让她和哥哥说说话,自己去食堂了。
两人往外走的时候,宋远桥笑着问妹妹,能不能把男朋友喊来让自己看看。宋远娇虽然平时不太爱说话,但是在自己哥哥面前倒是并不害羞,说是他家里有电话,到外面找个公用电话打给他,让他过来。学校不算大,几分钟就到了大门口,大门一边是传达室,另一边是一家商店,商店朝着学校里面有个窗口,宋远娇去那儿打电话,宋远桥去取摩托车。
在宋远娇的带领下,他们来到离校门不到一里路的一家小饭馆,门脸不大,没想到里面却都是火车座,两边靠墙的全是四人座,中间的稍大一点,可以坐六个人。时间不算晚,店里只有一桌客人,两人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宋远娇去点菜。宋远桥喝着服务员送来的茶水,四下里打量着,然后自己苦笑起来,现在进店第一件事就是看一下哪儿安全,门被堵了从哪里能找到后门撤退。
宋远娇点完菜回来后,宋远桥问了些她的近况,然后话题就转到她男朋友身上。宋远娇和他男朋友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两人相处也有一年多了,从宋远娇的话语中可以听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男友的父亲和王芳芳的父亲是朋友,听说许江上和宋远娇是一个乡镇出来的,专门找许江上了解过宋远娇的家庭情况,据许江上告诉宋远桥,当初听说宋远娇家里兄弟姐妹很多,老家伙还露出点不太乐意的神情。今天宋远桥要见见妹妹的男朋友,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让他知道,娘家这边虽然是乡下人,但是绝对不会拖累他们的。
一会儿,宋远娇的男朋友,那个叫边方亮的小伙子就来了。边方亮给宋远桥的第一印象不错,小伙子看起来有点拘谨,在宋远桥面前说话很小心。宋远桥觉得他很在乎宋远娇,所以不想给自己留什么坏印象。吃饭的过程中谁也没有提出要喝酒,他们一边吃一边简单地聊了几句,显得很是沉闷。见宋远桥吃完碗里的饭,边方亮很殷勤滴站起来给他添饭,当宋远桥吃完饭盛了点汤喝的时候,边方亮很明显地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宋远桥见了就对他说:“你慢慢吃,时间有的是,别跟我比,我当兵的时候养成了这种狼吞虎咽地坏习惯,其实吃饭还是细嚼慢咽更好。”
宋远桥说话的时候边方亮嘴里正含着饭,只好尴尬地望着宋远桥使劲地点头,不过等宋远桥慢慢地喝完汤的时候,他还是放下了筷子。两个人都通过宋远娇多少了解了对方的大致情况,宋远桥觉得再问这些也是多余,第一次见面,吃完饭就散伙也不合乎礼节,就随口闲聊了几句。宋远桥表达了自己和家人对宋远娇的爱护之情,并隐晦地表示家里的情况越来越好,不会因为生活困难,把这个进了城的妹妹当做摇钱树,给她带来额外的负担。
告辞的时候宋远桥并没有在边方亮面前提自己订婚的事,只是说自己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不在外面过夜了,还是要回家多陪陪父母。他让边方亮送宋远娇回学校,自己骑摩托车回家,宋远娇从后面把他反穿的军大衣扣子都扣上,又叮嘱了好几遍让他慢点骑。
回到村里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他见宋远程家灯还亮着,就去还车。宋远程听见车的声音就披着棉衣、下身只穿了一条秋裤从屋里出来,宋远桥刚敲门他就把院子的小门打开了。宋远桥坐在车上拿下头盔刚要让他开大门,宋远程先对他说:“大桥,听说你这趟回来要订婚了?那这几天就把摩托车放在你家里吧,反正我暂时也不用,省得你来回借,我也烦得慌。头盔和大衣你都一起拿去,我有大衣穿。天怪冷的,你就回去吧,我不跟你客气了啊!”
说完对着宋远桥挥挥手,也不等他回答,就转身关上门回去了。宋远桥觉得自己这两天还真需要个交通工具,就把车骑回了家。到家的时候父母都还没睡,见他骑回来一辆摩托车,就问怎么回事。说完摩托车的事,宋远桥怕母亲再跟他讨论许江玲的“名声”问题,就说自己去看了妹妹,还见了她的男朋友。
果然母亲不停地问边方亮的情况,宋远桥就把自己知道的告诉父母,边方亮老家陕西,他父亲建设热电厂的时候被调过来,和她母亲结婚后就没回去。边方亮大学毕业,在建设局上班,人看着挺老实的,家里条件也不错,他打听过父母都是本分人。然后宋远桥又被母亲埋怨了好一会儿,要不是他这个老大二十七八了还没结婚,宋远娇既然找了个挺合适的男朋友,现在就可以订婚了。
然后老两口又告诉宋远桥,媒人找好了,是村里一个娘家在许庄的妇女,宋远桥的一个远房堂嫂,明天就过去提亲。既然宋远桥已经把日子定下来了,这两天把家里收拾一下,然后宋远桥就要去几个姑姑、姨妈、舅舅家关照一声,请人家到时候来喝酒。本来这种情况买点水果糕点带着就行了,前些年困难的时候空着手上门的都有,但是宋远桥在外面工作,又很长时间没回家也没看望过这些长辈,这一次就要准备点像样的礼品带着。
第二天上午宋远桥带着礼物去看望了支书、村长和老会计三人,感谢他们当年的照顾,中午被宋德生留下,喊了老会计和陈尚德、宋德江等人一起喝了一顿。席上老会计等人问起宋远桥当兵时的经历以及转业后的安排,宋远桥都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说是齐三林,就是那年探家时候跟他一起回来的那个战友,也是自己的老班长,帮自己安排在上海上班。几人都感叹宋远桥遇上了贵人,陈尚德纠正说这也是宋远桥有本事,那年要是自家的立山没把名额让给大桥,而是自己去当兵,说不定啥也混不上就回来了。
听了这话宋远桥立刻举起酒杯说:“村长,要不是你跟立山哥爷俩给我这个机会,我今天还在家里种地呢!我敬你一杯,这份恩情我永远记得,以后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陈尚德却是叹了口气道:“大桥啊,你要说恩情,这账可就算不完了。解放前你家是地主,在座的这些家里都是贫农,不过家家多少都有点地,你知道为什么?”
陈尚德没有等宋远桥回答,端起酒杯干了以后自顾着说:“你老爹宋大先生不管灾年丰年,借粮食给村里人从来不收利息,而且还不上还可以拖。别的地主放阎王债、收驴打滚的利息,还不上就让人家拿地、拿孩子顶,你们家从来没干过这事。对我们家这样的外姓人也一样照顾,那些年我大在外面干共产党、打游击,我们又都小,要不是你家照顾着,说不定都得饿死。会计叔,你年纪大,记得比我清楚,是这样吧?”
老会计知道陈尚德是借着这事说他和宋德生没事就踩乎他们外姓人,脸上却笑着说:“是啊,大桥,乡里乡亲的在宋墩抱团活了几百年,多少辈人下来,谁家欠谁家恩情的事谁能说的清?你也算是有出息的人,有机会就帮乡亲一把就行了。”
宋德江打岔道:“对!大桥,你现在混好了,有机会给叔在上海找点活干,咱俩可是一起蹲过派出所的班房,这交情可不一般!”
老会计笑骂道:“你还有脸说,大桥差点就让你个不省心的给害了!”
几个人都被宋德江都笑了,就把这件事揭了过去。宋远桥见六七年下来,大家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可是自己却和六七年前有天壤之别。自己当年要是和许江玲一起考大学,说不定现在也和邹民、许江上一样,文绉绉地当个老师或者干部,每天按时上下班,和妻子一起分担家务。如果那样的话,也许现在和许江玲都有孩子了。现在的自己其实和他们生活在两个世界,望着眼前这些悠闲地喝酒聊天的乡亲,他突然想起前天齐三林和自己说的话。伊拉克的战争、苏联和东欧的混乱、美国人立体化的战争方式,统统和他们的生活无关。他们在聊天中憧憬着再辛苦两年,攒点钱给孩子盖房子、说媳妇,或者添置点新式农具,让农活轻快点,买件电饭煲、洗衣机之类的家用电器,让家务轻松点等等。
哪怕是为了这些乡亲们对未来的那点憧憬,自己也不应该当逃兵,既然自己已经混了这一身本事,就当是拿这点本事为乡亲们做点事吧!宋远桥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