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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2017-06-20发布 5511字

寅时,一天之中普通人睡眠最为深沉的时分,此时的鹿台山汉军大营外,几声老鸮叫,划破了夜空的宁静,将营墙上几个拄枪放哨,却又在打瞌睡的汉军惊醒,他们低声咒骂了几句,旋即倦意涌起,又低头昏睡过去。

如果你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看,就会发现,汉军营门前百步外,有几个黑影在地上摩挲着在往前进。

“杀!”一阵洪亮的呐喊声响起,划过了整个夜空,犹如晴天里的一声霹雳,营墙上的汉军守卒纷纷惊醒,只听大地在抖动,把守营门的几个士卒闻声色变,刚要开口示警,几支利箭如毒蛇吐信一般,直射几人的咽喉,有的甚至穿颈而过,这几名汉军捂着喉咙,发出几声难听得沙哑声,轰然倒地。

这几支利箭,正是由地上的那几团黑影所射出,这时候,他们已褪去身上的伪装,朝前猛冲过来,他们挥动随身的巨斧,朝着营门前的拒马、鹿角等各色障碍器材一顿猛砸猛砍!

这几团黑影正是党进麾下的步军兄弟,这几人长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用来清除路障最合适不过,他们根本不在乎汉军的呼喊以及从汉军营中射出的夺命箭矢,争分夺秒的在为骑兵兄弟们扫清路障。

震耳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滚滚洪流一般,忠义军骑兵在王审琦的率领下,迅速突破了被己方步军兄弟打开的一个缺口,数千骑兵,如同洪流找到排泄口一般,朝着汉军辕门倾泻而去。

“砰”的一声,汉军辕门被撞开,王审琦率领的骑兵根本不做停留,借着汹汹火光,他领着骑兵们直接往中军大营冲去,马上的骑兵们也没闲着,沿途不停地射出火箭,引燃了了一排排兵帐,熟睡的汉军被火光以及喊杀声惊醒,他们不知所措的拥出营帐,迎接他们的却是明晃晃的刀剑。

右厢骑军第二营指挥使刘光义率部冲进大营后,看见汉军的粮草辎重营,他当即灵机一动,让部下将火箭,统统射向汉军的粮草辎重。这鹿台山已有好长时间没有下过雨,天气本就干热,这粮草辎重又是干燥易燃之物,随便沾上一点火星,都有可能发生一场火灾,何况百十只火箭?那汉军的辎重营一时间火光大起,营旁成群的战马与役畜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和喊杀声惊吓,顿时惊了,成群结队似地往汉军后阵扎去,将所有遇到的兵帐纷纷踏翻,不少熟睡中的汉军士兵在睡梦中被践踏成一堆烂肉泥,不少汉军士卒浑身是火的在地上翻滚,希望能扑灭自己身上的火苗,却被一颗颗碗口大的马蹄,踩死当场。

中军大帐中的李瑰本已和衣睡下,攻山不顺,让他压力倍增,所以这几日都未曾合过眼,所以即使是睡了,也不是很踏实,他在帐中听到喊杀声,骤然惊醒,当即出了营帐,却见营中火光四起,杀声震天,他以为是山上的周军想乘夜前来劫营,当即大怒问道:“今夜是何人当值,山上的周军是如何攻下山来的?”

“禀、禀…李帅,来袭的不像是山上的周军,这敌军像是从北面杀过来的!”一个惊慌失措的汉军将领哆嗦道。

“什么?从北面杀过来的…莫非是…”李瑰双目圆睁,大惊失色,“难道是襄垣的周军…”此刻的李瑰也是惊慌失色,冷汗直冒,他思来想去,一咬牙,不作他顾,忙让部下将领各自收拢、弹压士卒,他自领一干牙兵前去抵挡偷袭的周军。

战斗仍在继续,李瑰的汉军不愧是河东精锐,沙场老卒,在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他们渐渐反应过来,在各部统领、长官的指挥下,他们逐渐稳住了心神,开始聚在一起,绞杀落单的周军,然而史德统却没给他们应变的机会,这个时候,党进也领着他的左厢重步兵杀入营中,随着他们的加入,汉军的抵抗终于发生了松动,起初他们以为只是鹿台山上的周军困兽犹斗,下山偷袭,可是周军却是越杀越勇,越杀越多,他们渐渐又慌乱起来,而这一次慌乱的不只是普通的军士,连带着的是各级的汉军军官。随着党进率领步卒加入战团,汉军的心里防线顿时崩溃,看着如同绞肉机一般的周军重步兵像大山一般向自己压来,汉军连抵挡的勇气也丧失了,他们转身溃退,而忠义军士卒们则纷纷举着刀枪,屠杀着四散而逃的汉军士卒。

山脚下的汉军大营中战马的嘶叫声,役畜的哞叫声交织,更多传来的的却是军士的惨叫声。

鹿台山上的周军大营中,韩通和石守信也被山下汉军大营的喊杀声惊醒,两人登上望楼,向下远眺,只见汉军大营中火光滔天,一阵赛一阵的喊杀声和哀嚎声传入二人的耳中,石守信见状面有喜色,大笑道:“韩将军,这定是军上从襄垣引军回援,袭击汉军,你我还等什么,快快领军出击吧!”。

那韩通却一脸疑色,对石守信说道:“慢着,石指挥,你看这会不会是汉军使诈,诱我军出寨,好乘机围歼我军?”

“我的韩将军,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如此谨慎?”石守信急道。

“不谨慎不行啊,这鹿台山的重要性,你也知道,一旦有失,你我二人如何向军上交代?”韩通叹道。

这时,石守信的右厢步军副都指挥使王彦升也上了望楼,他见韩、石二人为难,当即道:“二位将军请看,这汉军营中火光冲天,喊杀声以及兵戈相击之声也尤为真实,不似有伪,韩将军若是担忧鹿台山的安全,莫不如让卑职先率百人下山试探,若真是军上率军夜袭,我就放火箭为信号,将军再领军冲出,两下夹击。”

韩通沉吟了一会,一拍护栏道:“王将军率百人出营试探,我等引军做好接应,若是有诈,王将军需猛敲锣钵以示警,好让我军有所准备!”

“诺!”王彦升抱歉领命,急匆匆的下了望楼,领着百余名凶悍之士,当即翻出了营寨,冲往山脚下的汉军大营,韩通、石守信二人则领军等在营寨之后,紧张的看着汉军大营方向,随时准备出击或者接应。

随着周军的不断冲击,汉军大营中,汉军的溃败愈演愈烈,李瑰派出去的牙军将校哪里还能弹压得住已经慌乱的士卒,此时前方的汉军败卒在忠义军骑兵和步兵的合力的绞杀下,齐齐往后面还未被波及的汉军涌去,如同后浪推前浪,将恐惧向战场的中心扩散,后面的汉军在将官的组织下,本来是要和周军拼杀的,可是看到其他同袍被周军追杀的四处奔命,哭爹喊娘,有的甚至向己方涌来,一众汉军见状也有样学样,慌忙逃窜。

混乱之中,汉军主帅李瑰的中军帅旗不知被谁砍断,周军骑将张洵眼尖,见状大叫道:“汉军败了、汉军败了!李瑰死了…”

“汉军败了…李瑰死了…”张洵手下的忠义军士卒也纷纷跟着呐喊道,正在苦苦抵挡的部分汉军闻声,顿时泄气,也各自逃散。

率牙军抵挡周军的李瑰听闻忠义军的叫喊声,顿时大惊失色,身边的牙军也在苦苦支撑,可是汉军败局已定,他们此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噗!”李瑰气急攻心,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向后倒去,这时一位周军士卒突然杀到跟前,见李瑰穿着似汉军大将模样,面露喜色,兜头一刀劈去,那李瑰左右亲卫都被周军缠斗住,根本无力施以援手,眼看李瑰就要身首异处,电光火石之间,却见一银袍小将拍马杀到,却是杨业。杨业一枪将那周军的长刀磕飞,银枪顺势一扫,枪头敲在了那周军的头上,那周军当即晕了过去,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杨业率军及时赶到,李瑰的部下们压力顿时一轻,杨业接着又挑翻两个周军,急急拍马来到李瑰面前,他跳下战马急道:“李帅速走,周军早有预谋,如若再不走,等山上的周军在冲杀下来,我等纵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此次杨业也率军五百前来与李瑰一同攻取鹿台山大营,这三日来,汉军虽攻营甚急,但李瑰还未将其派上过战场。这杨业可能是在边地出生,行军作战惯了,十分机警,自围营以来,其就命手下士卒,枕兵戈和衣而眠,巡夜者加倍,以防不测。史德统虽然突然发难袭营,杨业及手下士卒闻声而起,倒没有太大惊慌。

李瑰此时再见到杨业真的是感到无地自容,当初他在杨业面夸夸其谈,信誓旦旦之时,岂会想到今日之狼狈。

李瑰一咬牙,感激道:“谢过少将军,不过李某身为主帅,世守皇恩,岂能弃大军而不顾,独自偷生呢!趁着山上的周军还未杀到,少将军快快收拢兵马先撤!”

杨业还欲再劝,只听大营南门又传开来一阵喊杀声,李瑰顿时色变,只因那南门正对着周军的鹿台山大营,这时南门出现喊杀声,必是那山上周军闻讯下山夹击。

“李帅,这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可莫要拘泥于这一场胜负,襄垣城下还有七千精兵,待回去后重整旗鼓,我等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杨业再次劝道。

那李瑰犹不肯走,还欲困兽犹斗,杨业见状忙命麾下几个士卒将李瑰架上马,护送着他先行突围,自己则率军殿后,抵挡一阵。

汉军南门,王彦升使得一杆长刀,左砍右劈,杀的众汉军纷纷退让。他刚刚将一名汉军斩杀,不想一员汉将手攥长槊斜地里向他杀来,王彦升余光一扫,不退反进,一个转身,手中长刀瞬间与那长槊舞在了一起。那员汉将仗着手中兵器长于王彦升,故意拉开距离,或挑或刺,或戳或劈,招招直往王彦升要害攻去,王彦升却不慌不忙一一格挡开来,两人一攻一守,斗了十几个回合,皆是那汉将占据优势,不过,王彦升也时不时的猱身而上,拉近与那汉将的距离,乘机劈砍了两刀,皆被那汉将躲过,只见两人你来我往,瞬间已斗了三四十回合,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王彦升见状当即虚砍一刀,随即跳出战团,他并没有恋战,关键时刻他想起了韩通的嘱咐,借着空隙,他瞧见汉军营寨火光四起,人叫马嘶,喊杀之声不绝于耳,众汉军神色慌张,不似有诈,便忙命麾下士卒向天上射出信号,自己则一甩长刀又跳入战团,纵意与那汉将拼杀起来。

这汉将名叫王璋,今夜正是他把守大营南门。这王璋也是汉军攻山的主力,连日强攻,不止他营中的士兵死伤颇多,就连他自己也累的够呛。一连三日,都是他把守南门,也未曾出过什么事情,他以为山上的周军只会龟缩在营垒后面,根本不敢出来偷袭,所以今夜会和前几晚一样相安无事,他正睡得兴起,突闻喊杀之声,他连忙惊醒,起初他以为是山上的周军乘夜劫营,出了营帐,从亲卫那边方才知道,敌军从北门杀入。那王璋正欲领兵前去中军大营协助李瑰击退从北门突入周军,此时却为时已晚,北汉的败兵在忠义军有意纵容下,纷纷往那王璋的营垒冲来,也搅乱了王璋的部署。此时王彦升又率军杀到,那王璋见来袭的周军兵少,当即上前截杀,见王彦升穿戴酷似周军将领,遂想趁机结果了他,没想到王彦升却如此难缠。

王彦升没了牵绊,人是越战越勇,攻势连绵不绝,刀刀向那王璋的要害处砍去,那王璋眼看己方显露败象,一时乱了分寸,他见王彦升越战越勇,顿时有些慌乱,又缠斗了约有十个回合,那王璋的体力亦渐渐不支,在王彦升的快攻下,左支右拙,只有招架之力,却没有了还手之功。王彦升经验老道,他见王璋已经不支,故意卖了个破绽,那王璋见状大喜,不疑有诈,长槊猛刺向王彦升的左胸,谁知王彦升竟堪堪躲过,一弯腰,岔步而上,双手握刀,刀尖自下而上,从王璋的腹部斜劈而进,从左侧腰部而出。

血水和着内脏散落一地,那王璋眼睛睁的硕大,至死还不瞑目,他直挺挺往后倒去,溅起一阵尘土,王彦升当即赶上,手起刀落,将那王璋的头颅砍下。

再看鹿台山营墙上的韩通,瞪着牛眼,直勾勾的盯着山脚下的汉军营垒,心中焦急不已。只见一只火箭从汉军营中射出,在黑漆漆的夜空中分外耀眼。

韩通见状,双掌用力一拍面前的栏杆,大吼一声:“天助我也!”当即三步两步跳下营墙,对左右将士叫道:“兄弟们,军上已率大军回援,正与山下的汉军交战,受了几日的腌臜气,今夜也该让他们尝尝了,尔等我随我冲杀,莫要放跑了一个汉军!”

“杀!”

“杀呀…”

随着鹿台山中的周军杀到,山下的汉军再也抵挡不住,纷纷四散奔逃。那杨业见汉军败势已定,自己也无力回天,他杀退一名周军,随即跳上战马,想要撤退。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让胯下战马飞腾起来,战马的前蹄被伸过来的一把大刀砍断,伴随着飞迸四射血液,杨业被狠狠地摔向前去。

“将军,小心!”

杨业的牙军争先恐后地飞奔而至,用血肉之躯阻挡住围上来的长枪大矛,碰撞在一起的双方军士,互相砍杀着,甚至厮咬着,一时间血肉横飞。

杨业勃然大怒,他捡起一把长槊,杀入重围,长槊狠狠地洞穿了一周军小卒,更多的周军蜂拥而至,让他疲于应付。眼见一个个兄弟命丧于此,杨业再也不敢停留,只带着二三十号败卒,打马飞奔逃去。

汉军大营内的汉兵被周军两相夹击,杀得七零八落,逃出营去的汉军又被的王审琦的忠义军骑军部下们追击,又是死伤大半,从鹿台山往太平驿而去的百余里山道之间,汉军溃兵无数。

此时的襄垣城下,一支汉军运粮队到达围城汉军的大营门外。守门的汉军黄粱美梦做着正香,冷不丁被这支汉军运粮队吵醒,纷纷骂骂咧咧。

那曹彬却初生牛犊不怕虎,见汉军骂骂咧咧,他比他们脾气还大,当即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杀千刀的腌臜鸟厮,某家不辞辛苦,远远地给你们运粮来,反倒落个不是,惹毛了老子,老子这掉头就回去,让你们这群孬货吃屁去!”

那守门的汉军纷纷闭了嘴,不敢言语,生怕曹彬真的掉头回去,那他们可真的就喝西北风了,在这乱世,当兵不就为了吃粮,谁有粮谁就是大爷。

那守门的汉军头目点头哈腰的上得前来,也不管曹彬比他大比他小,开口就道:“兄弟辛苦,受累了,这襄垣地势高,夜里面酷热的紧,兄弟们随便发几句狗屁牢骚,兄弟莫往心里去!”

那曹彬却端起了架子,冷哼了一声,随即说道:“粮库在哪?老子卸完粮草,还得连夜回去,这鬼地方,老子一刻也不想呆!”

“谁说不是呢,粮库就在主帅营帐旁边不远!誒,我记得前日送粮的可是曹指挥,今日怎么换成了兄弟你?对了,还未请教兄弟你…”那守门的头目疑道。

那曹彬有些神慌,旋即又骂道:“谁知道那狗日姓曹的干什么去了,大热天的,上头派老子来干这苦差事,这城内的周军也是,怎么还不投降啊!”

“是是是,这鬼天气!”那头目见曹彬脾气暴躁,赔笑了几声,“兄弟不知,这城里的周军顽固的很,我大军围城前,那城内早已断了水源,却犹自坚持,今日上午,周军还一度破城而出,不过又被我军赶了回去,我估摸着城里的周军也坚守不了几天了!”

曹彬闻言眉头深锁,见民夫们磨磨蹭蹭,上去就将一个民壮踢翻在地,骂道:“都给某家麻利点,不然有的你们鞭子吃!”

那头目见曹彬火气这么大,逮谁呲谁,心道估计此人不是个富家勋贵,也是个官宦子弟,自己位卑职低,若是一不小心惹毛了他,可划不来,他当即抓派了两个喽啰,引着曹彬去了粮库卸粮,自己却闪到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