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台山下的汉军大营中,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主帅李瑰被吵得甚是心烦。如今大军围攻鹿台山,非但没有拿下一座营垒,反而死伤不少,这和他当初的设想,反差太大,这让李瑰面上很是难堪,可这李瑰也是倔脾气,越是难攻,他越是要拿下来,越要证明自己的计划是对的。
帅帐中杨业皱着眉头问道:“李帅,鹿台山虽陷入我军重围,但我军久战不下,不知李帅下一步如何打算?”
他扭头望了一眼帐外初升的旭日,即使是清晨,刚走了几步路,便是汗流浃背,这一年的夏季似乎来得特别早。
李瑰没有立即回答,杨业见状,当即起身道:“李帅当面,末将有一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我大军虽围困周军于襄垣和鹿台山两地,但大军所需粮草亦从虒亭运送而来,虒亭、鹿台山二地虽只有二百余里,但皆是山路,粮草补给实在困难。如今我军强攻鹿台山的计划已然失败,若是周军遣偏师劫我粮道,我大军危矣。而且末将也担心后方的虒亭大营,那大营内囤积不少钱粮兵甲,眼下我们兵马尽出,留守大营的俱是老弱,若是周军乘夜劫营…”
“少将军有何良策?”李瑰打断了杨业的话。
“末将以为李帅莫不如围鹿台山而不攻,另遣奇兵突袭潞城!”
“潞城?”
“对!这潞城东南与平顺相连,西南与州城接壤,西北又和襄垣毗邻,东北临漳河,与黎城隔河相望,可谓是潞州腹地,若是拿下此处,便是切断了周军的退路,形成关门打狗之势,那鹿台山和襄垣的周军就真正到了孤立无援之绝境,败亡也只是迟早的事,此外潞城更是囤积了不少周军粮草,如今周军精锐一部在襄垣,一部在鹿台山,而看守潞城的却多是老弱,我军若想拿下潞城,可谓是易如反掌!”杨业起身指着身侧地图说道。
“哈哈,少将军未免也太高估周军,而灭了自家威风了吧!襄垣城中的史德统如今已成了瓮中之鳖,那襄垣城中既无粮食,又缺少饮水,李某看他如何支撑!他若率兵出城与我军决战,我就围鹿台山而不打,引兵前去襄垣城下与史德统决一雌雄,他若不出城,我就全力攻取鹿台山,鹿台山一旦被我攻下,那史德统的五千兵马就成了偏师,等到史德统人饥马饿之际,到时候在合城外的七千大军全力攻城,保准生擒了那史德统。”李瑰自信笑道,“不过少将军说的也有道理,虒亭大营乃我军根本,不容有失,来人啊,传我军令,让看守虒亭大营的守军都给我精神着点!至于攻打潞城,且让本帅思量一二…不过,我们若是拿下了鹿台山,那潞城自然不攻自破!”
很明显,李瑰话中透露意思还是执着于攻打鹿台山,对于这个决定,杨业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他总觉得李瑰想的太过简单。
箭矢如雨点一般,倾洒在两军之间,尖利的箭啸声,直插云霄,迅速淹没在刺耳的刀枪碰撞与重物撞击崩裂之声中,紧接着便是枪矛刺入体内的噗嗤之声,以及叫喊声。密集的箭雨无差别地覆盖在营寨前百米范围内,汉军举着盾牌从寨前疯狂地冲刺而来,隐藏在半山腰上的三座砲车,终于露出真容,这是史德统之前在鹿台山大营秘密赶制的,还从未发射过一发石弹。剧烈的攻防战严重透支着周军的生命,韩通不得不让这三座砲车也开始投入战斗。
“嗡”,三座巨砲开始发威,被抛射出去的巨大山石,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死亡弧线,砸向营寨前的汉军,有几个汉军还没来得及叫唤一声,就被巨石重重的拍成了肉酱,附近往前的冲锋的汉军为之胆寒,随着一阵刺耳的锣声在身后响,汉军们如释重负,又纷纷退了回去。
鹿台山周军大营五里外的一处高台上,汉军主帅李瑰被几名将领簇拥着,正顶着烈日,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的战事,三日来,汉军死伤甚重,只是攻取了山下周军外部的几处营垒,甚至连鹿台山大营的正营都未曾触碰过。周军依托鹿台山的地势,层层设防,陷阱埋伏,层出不穷,有些攻进周军大营的汉军竟然在营内迷了路,最终惨死在周军刀下,这让李瑰心中有了几分慌乱。
而更让他焦头烂额的是围困襄垣的汉军报告说,城内的周军有突围的迹象,但都被汉军赶了回去,若是自己还未攻下鹿台山,史德统又率军击破围城汉军,强行突围…不行,自己必须要攻破鹿台山,胜利一定是属于自己的…
李瑰黑着脸森然道:“传我军令,明日众将士必须死战,若拿不下鹿台山,众将皆提头来见。”
同一日,潞州太平驿西北十里外,夕阳西下。
一支汉军运粮队停下来休息,这支由厩亭汉军大营出发的队伍,满载着粮食与各色军械,正要经太平驿运往襄垣城下,运粮的民夫大多来自太原府与沁州一带,他们好不容得空休息,一个个松松散散地靠在道边的树荫下,躲避着太阳的余威,一干押运的汉军士卒也早已脱掉铠甲,一个个都打着赤膊,也三五成群的聚在路边的阴凉处,喝些清水,消除一丝暑意。
虽然还未到盛夏,但是天仍然闷热的紧,林中的蝉虫在树梢上热烈地欢叫着,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噪声。
不远处的一棵矮树似乎在缓慢的移动,就在押运粮草的军民以为花了眼的时候,三棵、五棵、数十棵矮树全都伏倒在地,像是被人连根拔起。
“是周军、是周军…敌袭、敌袭!”汉军士兵终于反应过来,但是为时已晚。刹那间,黑色的箭矢带着令人恐惧的啸声,从水中、树上和道边的沟壑中,齐齐朝着汉军飞射而来。
汉军军士惊恐地看着箭矢由远及近,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便如同被大风吹断的衰草一般,被掀翻在地。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百来个脸上及胳膊、手背涂着绿色草汁,身上绑着许多枝干的周军凭空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这些周军双目中射出嗜血的凶光,雪亮的横刀从天而降,反射着落日惨红的色彩,夺走了汉军一条条生命。
这些周军正是曹彬所率领的忠义军斥候营,在解决了最后一个汉军之后,他忙命众斥候营的兄弟赶紧将尸体掩埋,打扫战场,并将尸体上的汉军衣着拔下来换上。
至于为何他们在此出现,只因为虒亭的汉军大营防守严密,连日来不断有汉军自太原府团柏南下,入驻虒亭,曹彬人少,没有劫营成功的万全把握。所以史德统让曹彬伺机烧了屯在大营中的粮草,令敌不战而溃的计划也就流产,曹彬思索一番之后,准备寻机退回鹿台山,行至太平驿时,斥候抓了一个汉军俘虏,盘问之后方才晓得,史德统和忠义军主力已被围困在襄垣城,而汉军的主力则去攻取鹿台山大营,曹彬为了解救史德统,故行得此计。
来不及逃散的民夫哆哆嗦嗦的龟缩在粮车的左右,不知自己下场会如何,曹彬见众人都换好了汉军的军服,随即喝道:“让民夫们继续推着粮车,去太平驿!”
运粮队伍继续开动起来,只不过押运的人换了一拨,斥候营的兄弟们举着汉军旗帜,摇身一变都成了汉军,民夫们在周军的胁迫下,无奈地推拉着粮车继续往前开进。
太平驿的守军本就不多,只有一百多人,他们也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支周军从他们的身后杀了出来,而且还穿着自己人的军服,不到半个时辰,一百余名北汉守军全部被斩杀,曹彬命众人休整片刻之后,又领着运粮队往襄垣开进。
夏天的蚊蝇最让人烦恼,尤其是在这荒山密林之中,史德统已经亲手拍死了好几十只蚊子。
“军上,捉了几个舌头,拷问得知,率军攻我鹿台山大营的正是那汉军主帅李瑰。”党进走了过来。
史德统见党进的脑袋上也顶着几个大包,笑道:“这山中蚊蝇却是厉害!”
党进也反应过来,摸了摸头上的几个大包,尴尬道:“他娘的,老子的血没留在战场上,倒是便宜了这山中的蚊虫!”
众军士闻言低声偷笑。
两日前,史德统得知汉军围攻鹿台山的消息,当即率着三千部众,从黎城抄山地小道,偷偷潜至鹿台山以东的一处密林中,蛰伏下来,就是寻机杀攻营的汉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李瑰老儿倒想的美,用襄垣城诱我主力奔袭,再用偏师困住我等,好让他乘机攻取我鹿台山,算盘打得漂亮,奈何军上早已识破了他的奸计,这三日来,他李瑰也领教到了我鹿台山的周军的厉害,今夜也让他好好领教我忠义军的威名。”王审琦冷笑道。
史德统点头,肃然命道:“潘、高二位将军及忠义军其他袍泽,以身为饵,将敌军一部分主力吸引到了襄垣城下,陷入敌军重围,盼我等趁此良机,立下奇功,各将速回去准备,明晨寅时一刻,人衔枚,马摘铃,全军攻杀汉军大营!”
“诺!”众人各自准备去了!
“嗡…”
“啪”,史德统又狠狠的朝自己的脸上扇去,又一个蚊蝇死在了史德统的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