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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杀手的意识流

2017-06-18发布 4039字

冯有梦从头儿出道,感觉既荒唐又悲催。一悲,师父死了导师没有了,师父设计的人生目标尚且笼统着朦胧着。二悲,师父遗训“为自己而活!”,这五字箴言够吊诡够烧脑,而冯有梦天生就是不爱动脑的人。哀伤就是哀伤,一个最亲近的人离去了,伤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这种本能既不令人羞耻也不令人自豪。悲催,多半源于孤单之感,少半来自理性的认知。

师父死了,似乎全人类都不再对冯有梦抱有期望了,这种失落还让冯有梦一下子回归到生物层面的自我,无拘无束之下变的又懒又谗,“吃好喝好睡好”的状态就令自己很满足;另有一点点儿梦想也很美妙,那就是等着好运降临发一笔财,发财之后娶上一房超值的好媳妇……,哎,悲催还因为这没有高大上的目标却直觉不到可耻。

其实师父毕生追寻的理想江湖是不曾存在的,不知师父哪根筋搭错了弦儿,他竟然自恨生不逢时,冯有梦在心里真是嗤之以万鼻。冯有梦认为师父被华丽的语言盅惑了,就象用绚丽的色彩作画,而现实世界无论好歹都不是描绘出来的。

冯有梦再走江湖,走自己的江湖,以便找到一些归属感。冯有梦心想把这世道叫做江湖也无妨吧,一个称呼而已,也许师父在九泉之下受到冒犯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把这世道叫做狗屎也许狗还不乐意呢。

还有从前哪些放不下的疑惑不能不提,比如,传说中的侠客们行走江湖,如何正确解决吃喝拉撒睡等一系列问题的?

冯有梦认知的侠客行的基本套路,聚则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散则餐风宿露、茹毛饮血,侠义之士的肝和胃都要强大,拉屎也要有豪气,迎风臭十里。

而侠客和驴友不同,侠客行属于漫游,没有明确的路线图没有导航,而且行侠仗义的经典里面避而不谈侠客兜里有没有钱,旅行资费从何而来。

钱对于冯有梦来说不是烧脑的问题,而且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课题。生在当下这个世道,大多数老百姓拚了命劳动生产,一日三餐有时还难以为继哩,而众所周知,行侠仗义的行为是不计报酬的,书本上也有记载,言及“囊中羞涩是侠客的常态”,哪怕兜里只有一文钱,这文钱的来路高大上否?不辱侠客姿态吧。

说到人生呀江湖呀就让人钻牛角尖,这特么的就活见鬼了。冯有梦从前的江湖行总是走不远,不是陷入码头扛麻袋,就是沦落到砖瓦窑背砖,日复一日干到归期了,总算没有挨过饿,却为下一次出行也没有挣下几个盘缠。

武林发展到现在,这宝典那宝典汗牛充栋了,却没有一门功夫教人不用嘴巴,而且隔空就能快速吸取到食物的养份。如果真有这门儿神奇的功夫,也只能用来抢救行将饿死的自个儿,山珍海味呈于面前,谁不愿细嚼慢咽或者狼吞虎咽,全面而立体地享受色、香、味,面面俱到,谁他娘想着念个咒儿就吸来营养附体,简直活着不耐烦了。

教人闭关的僻谷法门儿倒是有,少吃也就少拉了,这一举两得的功夫真特么神奇,冯有梦不知有闭关之前,还以为不吃也不拉的现象是个巧合呢。

冯有梦怎能忘记初次独自远行时,师父不给一文钱,却赠了冯有梦一根特制的银簮,用来试查食物里面有毒没有毒。那一次的游历磨练,让冯有梦两月瘦了二十多斤,要不是自己拿出银簮为证,师父都不敢与眼前枯瘦如柴的小伙儿相认了。师父喝了狗血,可要懊悔到死了,活着别想再见到灭绝二师太一面。

灭绝二师太从来不发正能量的誓言,说了不想再看老秃驴一眼,就把罩了几十年的面纱都掀的扔到火堆里去了。

灭绝二师太把冯有梦从两个月大抚养到大,直当自己身上掉下的宝贝肉疙瘩,一个单恋过自己的臭男人,竟然以为江湖还是冷兵器时代的江湖,如此无知蠢驴,亏得老娘心里还有你二十三分之一的位置,简直让老娘含垢蒙羞,从此死得远远儿去吧。

冯有梦可有愧疚之意了,认为是自己的无能伤害了两个有情有义的前辈。从此每每浪迹江湖,冯有梦都把吃喝拉撒睡当成了头等大事,而且不以干体力活儿挣钱为辱。

劳动和远足,真特么是一双悖论。“一手仗剑走天涯,一手托钵儿化缘”,貌似指引了江湖路解决了生存与价值观的冲突,实际上又是放了一个烟花儿狗屁。世界上中听不中用的漂亮话儿太多了,都让人懒得恶心呢。

有过一年半载的,冯有梦把自己想象成一条鱼。江河湖海里没有任何鱼类自称,说生存是为了迂腐之极的行侠仗义而活着。灭绝二师太看着水塘里的鱼,无忧无虑的,一会儿静止一会儿游动,时而追逐嬉戏时而欢畅腾跃,无时无刻无不是那么的自在快乐,于是灭绝二师太也特别希望冯有梦就象他在信纸上说的,要独创出一门儿鱼派功夫,建立“鱼之道”般的人生观。

当冯有梦写信写到"鱼"的时候,口水就差点淌了下来;比起鱼来,人太容易饿了。

冯有梦长大了懂些事儿了,发觉自己是宇宙里最孤独的一个存在,天上人间不够大,还非要算上宇宙诞生之前与宇宙死去之后不可。

假如冯有梦真的变成一条鱼了,灭绝二师太一定会难过死的,他是她在人间唯二的亲人啊,除非她也能够变成一条鱼,可是她这一生呀若有非分之想,趁年轻时早变成一条美人鱼了,她这一辈子不图变鱼,也不图变花儿什么的,她放心地把自己的美丽容颜托付给了大自然,按部就班照着人类生命的规律去变换容颜,顶多擦擦桂花油抹抹防晒霜什么的,美颜一套也是仿照着世俗办法而行,至有木有用也无所谓了,只要不是上了妖魔鬼怪的当就行。

灭绝二师太早已过了成神成仙的年龄,白白失去了天赋的法力也毫不在意,谁叫老天又赐给她冯有梦这个心肝宝贝了,足以慰藉几生几世啦。

冯有梦不仅是自己,还是别人的人生寄托,所以冯有梦想到变成什么的念头了,也只在心里想一想,即使非常想变成一棵树,让灭绝二师太随时看得见,也不会说出口的。

冯有梦特别想做一棵树,他觉得森林对于异类变幻而来的树比较有认同感,然而灭绝二师太一个心眼巴望着冯有梦做人做一个成功的人,可是她不知道,冯有梦在人间的感觉是极甘卑微的,深爱冯有梦的几个都在避世,不是蜗居在寺庙里就是蜗居在道观里,不是修仙就是修心,却把世俗之梦寄托在冯有梦身上,这又是何苦来着。寺和道观都在山上离着天堂不远。

疼爱冯有梦的神仙和人,在冯有梦身上寄生了各种夙愿,怂恿冯有梦到人世间去游历去磨练,闯江湖乃实现各种人生目标的必由之路也。各种惺惺做态汇成一句话:江湖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去吧,去了你就懂了。

和尚师父曾说,江湖之行是人生的起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话太特么牛逼了,不早说,不成功便成仁么,冯有梦难道怕死?饿死或者噎死,这两种死法儿早在想象中体会无数次了。

和尚师父要求冯有梦追寻的那个世代相传的江湖,那个牛逼哄哄的大名鼎鼎的非常诱人的江湖,冯有梦心中永远了无形迹。大字不识几个的半吊子师父,他把武侠小说看了不少吧,把金庸和全庸分不清。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傻吧,“江湖乃是无形无相之物”,懵逼吧。去它的江湖,别提这个词儿,心理逆反哩。冯有梦一郁闷,无爹的自卑感又反弹了。

冯有梦一犯自卑的病,英雄使命就压得自己透不上气儿。冯有梦若不玩世不恭一把,真会被师父传承下来的英雄梦压垮,既然自己不够担当不配拥有天赐的高颜值,就便用到了娴熟掌握的易容之术,把自己丑相毕露一下,这种自嘲的功夫也是高的不要不要的。

可怜的易容术成了冯有梦唯一显摆于世的本事了,这丑的标志还如一根稻草,拯救着冯有梦的那一星儿自信之火,还似一个可亲的朋友,可以朝夕相处。

冯有梦认为:世上最没有本事的人才坚持习武练功,而且武功越高强的人越特么无能,难怪各位刁钻古怪的师父老没牙了,要么隐居山林要么在寺庙里苟活,昼夜吃经念佛祈求升天。

最可笑的是装逼门的那个师傅,收个把徒弟也说万里挑一,是一万里路,还是一万年,还是一万个人,谁特么数得过来。

亲师父死了,冯有梦觉得自己脸皮越来越厚了,一天到晚将侠肝义胆隐藏起来,因此也不觉得半点的不好意思了,这特么的这份侠肝义胆…,还是经过后天训练之后变得顶天立地那般强大了的。某个师父说,隐藏良心所带来的羞耻感呀,堪比世上最痛苦的自虐。某师父的牛逼吹得够大了,自虐就是苦行么,苦行到家了也造七级浮屠哩。

冯有梦大胆认为,做神仙不如做妖怪自在快活,原因特么的不解释。冯有梦九岁那年,一帮城里的土豪吃饱了撑的游山玩水,他们竟然登上了秘峰之巅,为世外桃园、洞天府地的环境所陶醉了,商议着开凿天阶开发旅游资源,还说这里的门票应当定在三块银元一张。

这些人兴致勃勃下山去了,冯有梦往山谷里抛了一颗小石子,幻想着这个石子儿就是滚滚滚天雷,把那几个唯利是图者砸成肉酱,把他们的梦想定格在永恒……灭绝二师太大惊失色,飞到崖边揪住冯有梦就打,斥说:“妖魔驻心了就,不可造次。”

灭绝二师太把山谷底的肉泥变不回来肉身了,为了环保只得做法再将其化为齑粉。冯有梦不知道自己身怀何种妖术,更不知道如何就把施展了出来,反正催迫尽就在无意的一念间。如今冯有梦仍然不明白,也不想搞明白,自己的特异功能还在不在。

一朝做人,死活就爱上做人了,尽管做人的苦恼貌似无边无际。

就拿眼下的人类矛盾来论,冯有梦要走过杨树镇的这条街,到街头的馒头铺子去买两个窝头吃。而在街边卖菠菜的小贩正藏着一个空心儿的秤砣,好趁顾客不注意了随时替换;客栈门口算命的瞎子装瞎借着看手相,把女人的柔荑之掌按摩的那个认真细致劲儿,比和尚念经还虔诚;那边西墙根儿下,还蹲着一溜儿衣不蔽体的叫花子晒太阳,无论男女都疑似暴露狂。

冯有梦如果不将侠骨柔肠收敛起来,就不能面对一切不文明的世相视而不见,维护公道公益而不计后果的话,冯有梦可能就会管闲事管的累死了,或者管闲事管的饿死了。

“侠客也要有钱”,这话只能对自己讲,而且钱来的干干净净。冯有梦暗地里谋了一份杀手的职业,杀手不一定要杀人,一是自己的才干能够胜任这份工,二是脱离了无业群体,以便在意识层面上,将自己与墙根下晒太阳的流浪汉区别开来,这样感觉比较有尊严。

冯有梦的江湖之旅就这样杯具地进行着,郁闷有时坏,自觉不自觉地就要向世俗挑衅一下。冯有梦有了再造江湖的念头,如果认为江湖是狗屎,就要大力发展养狗业。心里说话口无遮拦,如此这般无厘头,总比夸夸其谈的好呀。

冯有梦习惯了离群索居,爱上了独来独望,他开始有点儿悟性了,懂了各位老师父的避世之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