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月初五,马跃回到余家渡看一看,看望家宅和留守人员。马家人分散在各处过大年,有在上岭老家的,有在咸阳别墅的,只有马元林一家一直待在余家渡。
马元林和余世存是连襟儿,马家与余家的纠葛对于马元林冲击不大,至少表面上不甚伤和气。
马元林委婉地转告余全莱大老婆,说马灸和余雯已去澳门,余蒋氏沉着脸儿不语,马元林尴尬,莫明其妙加了一句:“又是许五根负责护行去的。”
年前余家收到了余雯的电报,余家人也把丑事儿看淡了。余家与马家倒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呢,理智地反思一下,余家人也说不出子丑寅卯来的,其实都是爱争面子,争强斗恨过程中还被舆论裹挟了,因为余家渡镇民爱说龙虎之争,闲论时常把余家和马家相比较。
马跃回到自家宅子里,给几个下人发了红包儿。马阿福张罗了一桌儿酒菜,马跃让马阿福陪自己饮酒。
马跃心情很好,丰神朗目的,和颜悦色。
马阿福心情也好了,说:“过一会儿,要不要去七级堂察看察看。”
马跃笑说:“不去。没有被人搬走哩,看什么看的。听说余世恩出人头地了,啊?”
马阿福说:“人家不可一世了才两个月的,现在又趴窝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余世恩还的也快了些。”
马跃:“看你这风凉话儿说的。余世恩早就非同小可了,只是七级堂不再替他背黑锅了,余家不背也不行了。受了余世恩欺压的余家渡人都活该,没有一个曾经为七级堂说上一句公道话儿的,是不是?余世恩又把尾巴夹紧了,因为啥。”
马阿福说:“余世恩本性难移,他混得越开得罪的人越多。谁知道什么厉害人物下狠手报复了,打不过余世恩打击他手下,有几个在外乡被打死了,还有几个失了踪,余世恩想还报回去找不到债主儿,气得要死。余世恩倒是慷慨,舍得花钱怃恤家属。”
马跃:“死的有哪几个,有我熟悉的么。”
马阿福说:“小景也死了啊。小景嘴上说不想跟着余世恩混日子,又因为惧怕余世恩不敢不跟班儿,我看他死前也快活了几十天的。”
马跃:“余世恩,还能说消停就消停啦?”
马阿福说:“一个是过年么,一个是手下人也吓着了,再一个,余家也把他管束斥责么。余世恩是什么人,还会重整旗鼓的。”
马跃说:“余世恩算个人才,自己生不畏死,还能调教出一批亡命之徒,不简单真不简单。咱在自家说余世恩闲话,在外可别乱说,咱招惹不起也没有必要招惹。咱惹不起躲得起。”
马阿福说:“那个魏道士,他把灵丹妙药炼出来了吗?”
马跃说:“炼他吗B哩,魏道士滚蛋了。魏道士变着方子炼药并用自个身体做试验,频繁出入花街柳巷染上花柳病了,给二十银元把他打发了。他还想讹咱呢。”
马阿福:“魏道士,没准能研究出医治花柳病的良药哩,一样能够赚钱的。”
余世恩把年过得不快活,半月不出家门,正月初六去到街上走一走,街上还是喜气洋洋的,处处张灯结彩,游人纷纷,不到元宵节把年不算完。
马家四姨太腆着身孕,小腹微微隆起,在两个女佣陪伴下看灯。四姨太一系红衣,更显得风情万钟,余世恩竞然远避,在巷子口偷偷儿一瞥。
余世恩又是懊恼万分,低着头绕着小巷回家去了。
余世恩问余世杰:“许五根根本没有当过吴新田侍卫官,吴新田压根儿不认识许五根,你听谁说的,可靠不可靠。”
余世杰说:“当然可靠,道上早就传开了。许五根一点儿也不可怕,都傻傻的被骗到了。现在没人买许五根的账了,葛家的买卖也一下子做不开了。咋的?”
余世恩说:“不咋的。宋朝恩打着许五根旗号儿,还赚了咱家钱的,对不对?”
余世杰说:“不能那样说。那一笔交易,宋朝恩也没有亏待咱家。”
余世恩说:“街上人人兴高彩烈的,好象都因为余家倒楣幸灾乐祸呢。”
余世杰笑道:“你闷出病来了都,胡思乱想。咱余家没有倒啥楣呀,烟土又涨了起来。”
【2】
吴渣淋带了不菲的礼物而来,却托凤子娘家的仆人,只将礼物带进去了,自己却在巷子里等候,立刻求见金锁子一面,说几句话。
金锁子睡眼惺忪出来见吴渣林,请吴渣林回家请不动,又请吴渣林到街上酒店一聚。
吴渣林直摆手,笑说:"我是传话儿的。你今晚去万花楼,有你想见的人在哪儿,迫切等着见你,说是还你的几十大洋呢。话儿就是这么说的,我不多问。你去了找小六子,小六子会指引你。"
金锁子:"我可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吴渣林:"你去过没去过不关我的事。我从前天天儿在那地方待着,也和你不相干。你只要相信我,我相信我传达的信儿对你很重要。"
入夜,金锁子去了万花楼,还见到了小六子。
小六子把金锁子安排在一个静室里独等,小六子笑说:"一个老头子正在搞她呢,很快就完事了,就会见你。"
金锁子独坐纳闷儿,忽然听见外面人声嘈杂,似有惊慌之状。
金锁子起身到外面去看,小六子跑过来了,又把金锁子推到屋里去,小六子说:"采花老妖来袭,正闯到她屋里去了。你恐怕要多等一会儿了。"
过了好久,小六子来叫金锁子,说:"行了,跟我来。"金锁子跟着小六子上楼,碰到两个女仆扶持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儿下楼。
这老头儿服饰华贵,只是衣冠不整,看样子有气无力的,还傻傻地乐,嘴巴半张流着哈喇子,活象脑子中风了似的。
金锁子不禁多看了老头子一眼,小六子见金锁子疑惑,就对金锁子道:"哎,采花老妖刚干过的身子,常人马上就上去再干,会很吃不消的。这个老头子不看警示备忘录,不怕精尽身亡。"
到了那屋门口,碰到一个女仆端着水盆儿,小六子就让金锁子把水盆端了进去,在外面把门儿关上了。
金锁子进了内屋,愣住了。余菊花坐在床上,抬头看了金锁子一眼,又低头看自己下边,用草纸儿一擦一擦。
金锁子又好气又好笑,说:"你真是色胆包天了。有什么要紧事儿快说,我可不想在这地方多停一秒。"
余菊花接了水盆,一边清洗一边说:"你认得宋朝恩吧,这几月也帮葛仁怀做事情,你知道宋朝恩是葛仁怀的大女婿么,恐怕你不知道,宋朝恩还是仁旺大舅的孙子。宋家也收贮了二十担烟,烟价儿直跌,宋家都没心思过这个年了。许三根私下也囤烟了,宋朝恩鼓动许三根,打着五根的旗号把烟贩往荒北,找对买主儿了,还真卖了好价钱。宋朝恩得意地告诉我侄子余世恩,余世恩又说服宋朝恩,两人设计卖给了许三根十担烟,让许三根又把烟贩往荒北,而余世恩会在半道上劫货。"
金锁子大吃一惊,说:"你侄子胆大妄为,图了什么了。"
余菊花说:"我大哥这一年把生意做的不好,还让土匪打劫了一次。国民军不信任余家了,据说刘镇华马上就要打回来。余世恩想造反,我哥让他自筹经费;我哥是同兴会的人,同兴会想打击一下许五根,警告许五根安分一些儿,因为许五根帮助国民军向南方求助,还为国民军采购军火,干了不少不寻常的事儿。抢了许三根,这就叫一举两得吧。"
金锁子问:"你怎么狠心,能把你侄子出卖了?"
余菊花道:"我那两个兄弟离得远,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我大哥和我大侄子,我大哥和我这几个侄儿,天不怕地不怕的,真做出了什么绝事儿,就怕断了余家人的后路。他们都叮嘱仁旺了,让仁旺多加劝阻,可是,谁能把仁旺的话听到耳朵里去?我呢,我也只想过安稳日子,哪怕穷一些也好,我也怕我侄子把仇冤结得广结得深了,他们不自觉,我早有感知,成千上万的人盼着余家倒灶哩。我告诉你,你快想办法挽回,也许还来得及。"
金锁子说:"宋朝恩也想造反了?"
余菊花说:"宋朝恩胆小呢,他先参加谋划了,后又反悔了,悄悄告诉了我。宋朝恩说,葛金氏只想收五根做个义子了,五根哪方面都好,可是老做那铤而走险的事儿,让葛家全家担惊受怕还唯恐招来祸端哩,哪敢再过继五根为儿子。宋朝恩想的是,自己做为葛家女婿,狠狠得罪许家一次,葛许两家便有了解不开的疙瘩、迈不过去的心坎儿,天下之大,除了葛家仍有好女人哩,许五根自会离开葛家,另做人生打算。"
【3】
许五根昼夜兼程,追上了许三根的骡车队,饶是未能来得及挽回,只碰上余世杰匆匆一战,余世杰率众溃逃。
许五根算是留住了许三根的货,却是挽救不回许三根的命了。
余世恩已刺许三根于重伤。
余世恩所率劫匪本都蒙面,速战速决后,余世恩携所劫之货往北谋求交易。余世杰领三五歹徒往南速归,与许五根狭路相逢。
车载许三根返乡,未久即身亡,遣嘱许五根不要寻仇,只怪自己贪婪。
下雪。正月十四,许三根下葬。
余家兄弟惶惶不可终日,余全莱在咸阳未归,据传吴新田已在陕南登基,被段祺瑞重新任命为陕南镇守使,还有传言,刘振华已经过了潼关,打进陕西了。国民军已是穷途未路,指日而待亡时,余家兄弟又兴奋又忐忑,祖母严令谁也不得离开宅子一步。余世杰只身翻墙而出,去七级堂骑了快马,往去咸阳探听消息。
【3】
家人苦劝许五根不要寻仇,许五根不听。
许五根心里认为,以余家的阴险,还会将别人的宽容当做一种怯懦。
雪飘。许马根策马来到余府门前挑战。
国民军有所获悉,只当江湖恩怨而置若罔闻,还为防事态扩大,在余家渡周边设岗戒严。
许五根下了马,腿疾发作有点儿跛。余世存在门楼上喊话,说自己是一镇之长,呜哩哇啦说了一堆,许五根只是不语。
忽然七级堂那边枪炮声大作,那里的民团团丁抱头鼠窜四散逃奔,还有几个惊慌失举,胡敲余府的大门儿,妄图逃进余府躲避。余府大门忽然大开,却是余家的保丁、下人纷纷向外逃避,于是,尽皆沿着墙根儿出溜,作鸟兽散而去。
余世恩登上门楼儿,已见无数乡亲,远远地将余府围困了,刀枪棍棒纷纷而立,如芦苇丛生。
余世恩意识到,今天或是余家的灭顶之灾,甚或灭门之灾。
余世恩想了一个策略,提出了与许五根决斗,立生死状,一役之后恩怨永清。
许五根持刀接受,余世恩持剑出了大门。
就在余府门前,众目暌暌之下,许五根忍着腿疼,打败了超级剑客余世恩。(精彩过程省略。)
然而,许五根最后一刀,只是轻轻一抹,在余世恩脖子上划了一个小口子,事后缝了三针。
许五根没有杀余世恩,余家老太太当众赔偿许三根家两百金,令余家子孙不得再视许家如仇,马莲凤也当众宣誓,许家也将两家恩怨一笔勾销。
【4】
许五根拜别葛府,向葛氏夫妇磕了头。葛仁怀心中明白,亲人做不成了,还拿出金银谢赠,许五根不受,笑说:"我名声儿不好,还怕坏名声拖累了葛家,你认为我替葛家赚的,就当是我赔偿给葛家的。"
葛仁怀说:"你咋不一心做个安分的好人哩。"
许五根笑说:"这也象抽大烟一样吧,一朝入门,一生就难解脱了。给她入色一个好男人,给娃选一个好爹。"
葛仁怀:"哪,你呢?"
许五根说:"你们活得好了,才值得我活。"
许五根冒着风雪,拜别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