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许五根去了上岭。
许四根诉苦,说:"余家渡民团和咱过不去了,净找茬儿,胡找借口扣货罚钱。"
许五根说:"民团只和你过不去,只勒索你就能让民团过上好日子?你只拉粮食,只运石头、石灰,那民团仍然找你麻烦,我给你出头。你把该缴的税交足,公家还刁难你,我也替你出头。"
许四根苦笑,说:"哪,还能有啥赚头儿。啥是该交的啥是不该交的,人家说了算的谁能论清楚。余家整了运输大队,分明挤兑咱哩么。"
许五根说:"咱能赚就干,赚不上就歇了。咱争不过余家,不争不去人家地盘儿。世上的活儿多了,余家也全把干不完。"
许四根不语,许五根又笑说:"风水轮流转,也让别人赚。你做的是正当生易,别往黑道上蹭,挣钱少了总归还是挣着的。避着让着,不要赌气,你和人家赌气,人家也许就和你赌命了,值不值得?你做本分生意,受了欺侮先报官,官方不管,再和我说。"
许三根本来也有话说,听了许五根这番话就不语了。
许五根说:"年关到了还不想停下来,就不要接外人的活儿了。只给咱家干。"
许三根:"葛家有多少活儿?"
许五根:"有的是。给我拉石头拉石灰,我用粮食、面粉抵工钱。正月初一也不让你一辆大车闲着。"
【2】
余世恩和余世存吵了一架。
在余世恩看来,“七级堂”做了不少维护余家利益的厉害事儿,却没有从余家得到好处。
余世存一直对余世恩心存不满,对余世存重回七级堂混日子很是轻蔑,连镇民都不承认余世恩的“民团特别行动队”,仍以“七级堂”相称呢。
余世恩从家里带了几件瓷器,到了宋家当铺来当,掌柜的看了看,说:“师傅不在,我眼拙看不出哪朝哪代。两个银元一件儿,我能随便担了的。”
余世恩发笑,说:“有几个算几个,我先把寄放在这里。”拿钱走人。
宋朝恩从县里回来,宋喜来说:“告诉你离着余世恩远些,不会有咱的好果子吃你不听,你去当铺看看余世恩当掉的那几件古董。”
宋朝恩说:“我不用看,都别说人家拿的东西是假的,余世恩不是故意儿的,他不懂的。”
宋喜来说:“余世恩有好功夫,咋不学学许五根,靠给财主家保镖就能赚上大钱。”
宋朝恩说:“你少说风凉话儿。余世恩想给咱家押镖呢,我说咱家本小利微不值得再雇人。”
余世恩请宋朝恩到七级堂喝酒,在城楼上摆了几桌儿,狐朋狗友相聚成欢。
宋朝恩喝了一些酒,诉说宋家把货送到荒北,在沙林镇上被地头蛇拦货,挨了坑了。第二天清醒了,宋朝恩早把昨天说过的忘记了。
余世恩率领众弟兄奔袭沙林镇,砸了店打了人抢了货,一去一百余里还绑架了一个女人回来。
沙林那方动用了道上的关系和解,让宋喜来挽回损失并得到了补偿,余世恩团伙也得到了不菲回报。余世恩大为兴奋,总算找到大干一番事业的门道儿啦。
余世恩初露锋芒,扬名立万了,一下子雄图得展,纷纷出钱雇其押镖保货,一发不可收拾的,余世恩把倒买倒卖也做得风生水起了。
余世恩得闲就找宋朝恩喝酒聊天,宋朝恩表面虚与委蛇,心里却是极想疏远的。
余世恩称呼宋朝恩“师爷”,手下那帮人也这样敬称宋朝恩“宋师爷”,让宋朝恩内心很不安。
宋朝恩向父亲诉苦,宋喜来劝慰说:“这世道很明显,没有厉害人物撑腰,就是把买卖做不开。余世恩就算胆大莽撞,背后还有余家罩着呢,你不打架不参与为非作歹,闯下啥祸也连累不上你,不必担惊受怕。”
宋朝恩说:“我是畏惧余世恩,你根本不了解这个人。他和那次被绑的女人好上了,据说那女人还是土匪卫毛子的併头哩。你根本不知道余世恩胆大妄为到什么程度。”
宋喜来说:“是你太胆小了,从小到大都是个老鼠胆儿。”
【3】
许五根将葛家的生意收缩,只将粮食收贮,貌似全部将用于面粉加工。置地,增建粮仓;盖牛棚猪舍,搞养殖业。
许五根告诫说:"不要托运大烟,不能在粮食里面夹带一两一钱。"
葛仁怀笑了,说:"种烟不犯法,买卖也是合法的,只要不逃税。"
许五根说:"各行各业都有欺行霸市的。乞丐和乞丐之间还划分地盘呢,卖石头的和卖石头的也争买卖打架呢。河南的国民军一败涂地了,刘镇华有了进犯陕西的信心。陕西的国民军孤立无援,四面楚哥,又得不到北京政府的支持。"
葛仁怀说:"这又如何?"
许五根:"国民军自顾不暇,正是强盗土匪好混的时候,山大王也想着过个好年呢。咱就消停些。"
葛仁怀说:"粮食在贵,烟又在便宜哩。"
许五根:"烟出去不易原因多了,周边都把过境税提高了,貌似是对国民军地盘的经济围困。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把钱变成粮食是最稳妥的,你认为把钱变成烟土合算?"
葛仁怀急忙说:"我说的,是别人的想法看法。"
许五根到镇上看望大嫂马莲凤,马莲凤说:“余家二小子张狂的不得了,要咱旅店、仓库、铺面交安全费、匪警预报费啥的,总数一月十五个大洋的,天哩,这样下去是逼迫人关门大吉么。”
许五根笑说:“交就交么,不只向咱一家儿讨要。真把咱逼到死胡同了,那时再说。”
马莲凤笑说:“别人还看咱,说'你是五根的娘哩,你就甘愿认这个钱儿呀',我说我是五根嫂子,五根也不是厉害人。现在就是关于刘镇华反攻的谣言多,人心惶惶,蛮不讲理的人得了势头儿。恶人自有恶人磨,把钱赚多少是个够呢,咱不和人争抢生意,消停了图个安稳。”
【4】
有十个给余全莱车队当骡夫的汉子失去联系了,很快又发现十多个民团成员也没有了踪迹。
直到腊月二十四,失踪者家属才联合起来联了名儿向官方报案,咸阳公暑责成余全威先行调查。
余全威质问余全莱,余全莱说:"我怎么知道,我还纳闷儿呢。咱把骡子和车还丢了不少呢。你去问怀安吧,他比我清楚。"
管家怀安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余全威愤而去质问余世杰,余世杰发窘,说:"到渝北拉货,土匪把人货都劫了,索要二百金来赎。"
余全威:"谁的货,什么时候的事。"
余世杰:"谁的货,我爹清楚。发生十多天了,歹徒只把我释放回来。我爹说,都别理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余全威气的直跺脚,大骂:"荒唐,荒唐。"再去责备余全莱。
余全莱却涎皮赖脸,说道:"国民军能干,让国民军去剿匪呀。国民军管不了,就都不要管,我能怎么处理。同兴会雇咱车,同兴会损失了货损失更大,有同兴会计较着呢。"
过了两日,失踪人员果真一起回乡来了,个个灰头土脸,枪没有带回一杆,骡子和马和车也都没有了。
民团又向几村几寨的乡绅勒捐,连借口也不需要。
许实根捐了五担麦子,那几个兄弟也捐了粮食。葛仁怀捐了三十大洋。
【5】
葛仰惠到葛仁怀府中探望。
葛仰惠说:"民团可以消停一下了。有几个在晋家庄索要钱粮,马振旺的家丁抵制了,还打死了一个团丁。马振旺兄弟马振海,此时正跟随刘镇华征战,还是一个营长呢。"
葛金氏问:"可怜的,死的那团丁是哪个村儿的,这可咋办呢。"
葛仰惠说:"死的是上岭的一个娃,也姓许.他爹叫许有成。"
葛仁怀说:"和五根不会是本家吧。上岭大了。"
葛金氏说:"这又死人了,可怎么得了呢。"
葛仰惠说:"王旅长出面调停,送了余家一百银元的大礼,让余家罢休善后。"
葛仁怀说:"国民军那样就能够大方了,面粉钱都赊下咱五百大洋了。"
葛金氏说:"公家欠下的钱,刘镇华坐了天下,也能向刘镇华讨帐去。做生意的,还能有短见呀。"笑了笑。
葛仰惠问:"好些日子不见蛋蛋丫丫了,现在也不见俩娃儿。去亲戚了?"
葛金氏笑说:"都走亲戚去了。走了远方亲戚。"
葛仁怀说:“仰惠,把你当自家人就不须瞒你了,把都送去上海了。虽然你是国民军,我也相信刘镇华很快就会打回来的,人心险恶哩,我担心到时候拥护刘镇华的土匪和咱过不去。我不是危言耸听,葛仁旺儿被绑票,马成元小儿子失踪,不管怎么引起的,原因多多少少都和家里的立场有关系。”
【6】
正月初七,许五根从外地回来先回到上岭。过着年么,许实根家里有不少人,有自家人也有街坊,有闲聊的有打牌的。
马莲凤把麻将牌让给李仙芝,许五根跟着她去了她那屋子。
马莲凤问吃问喝,接着就说:"你二嫂说,你把葛家媳妇和孩子,还有许家那媳妇和孩子,一起送到上海去了?"
许五根说:"我二嫂什么都能知道,她告诉你为什么了?"
马莲凤:"许家婆婆才和你二嫂娘家妈提过的,许家收到电报了,心里踏实了才愿意和人说的。为了什么呀。"
许五根:"葛乔氏回娘家么,乡下只有她大哥一家人,她大妈也在乡下,她爹和她亲娘也去上海几年了,她那些兄弟姐妹也有在上海安家的,一大家子在上海有年头了,你是知道的。许家媳妇在上海的亲戚也多了,她一个哥哥家、一个妹妹家,她一个舅舅家,都在那里;她母亲在她那个哥哥那儿呢,她女儿有哮喘病,以前就有去上海治疗的打算,现在陕西又要不太平了,说去就去了呗。"
马莲凤:"国民军的官儿,年前可是带了礼物来慰问我了。我就猜,你去南方是不是也为国民军办事儿去了。"
许五根:"那你就猜吧。我挣钱呢,我不想挣这钱,也没办法推辞。我想把你送到京城去。"
马莲凤:"我哪儿也不去。刘镇华打回来了,能把咱平头百姓怎么着,不就是苛捐杂税多些呀。人都去京城享平安,京城的东西非贵死不可。"又说,"有成儿子在民团干着,去卫庄办事让卫庄人打死了,赔了八十大洋;没几天,卫庄一个民团团丁,也让人打死填了枯井,案子谜着呢。上岭和卫庄结下仇了,你有事没事不要去卫庄,见了卫庄人避着让着。你师父的那些徒弟,凡是在公家干着的,都升了官儿,葛仰惠成营长了镇守余家渡,还把各村有枪的青年人集训。据说,把余全威调防到边境去了。马元林当了联保长,招募了几十杆枪呢,很明显的国民军在余家渡又倚重马家了。咱许家何时上过台面,从来只会种地,现在也一样,咱不管它龙争虎斗,咱只管种地打粮食,豺狼虎豹也要吃饭呢。"
【7】
许五根回到葛家庄。邻居许家听说许五根回来了,也来探望一下。
葛仁怀说:"蒙山磨坊那里,还养个猪呀牛呀,咋就修建得象城堡工事一样?国民军一个排驻扎在那里了,象似提供保护分明是吃白食。"
许五根笑说:"吃咱喝咱保护咱,抵欠帐么。"
葛仁怀:"面粉的帐结清不欠了,征用了咱的石头、石灰和马车,拉到别的地方修工事,这钱又欠下了。你趸那么多石头打算干啥呢?"
许五根:"原本打算修河堤码头,做好事儿。"
葛仁怀:"乔庸现在担任辑私队长,手下百十条枪了。余世存还干着镇长。咋说呢,我看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8】
金锁子、吴渣林回到咸阳。吴渣林的小舅子在城外迎候,吴渣林下了马,与小舅子并肩步行,金锁子归家心切,独自打马奔向前去。
吴渣林小舅子说:"你没有在家过这个年,家里可把你埋怨死了。万花楼的女人,七、八个都带了礼物来过,把咱当亲戚走动,我娘忍气吞声,她可觉得丢人丢得要死。我姐知道你在关西置了一百亩地,也气得发疯,翻箱倒柜的,以为你还藏了私钱。我姐说,跟了你好不容易到了城里,再回乡下也没脸面儿活了。"
吴渣林笑一笑,说:"一时的生气,没事儿的。"
金锁子回到岳父家,见过长辈和亲戚,说:"年没有过,也没有带什么礼物回来。"奉给岳母二十银元,让岳母随兴花销。
没有礼物,孩子们多少有些失望,金锁子交给四小舅子五块银元,让他把孩子们带到街上去尽兴玩儿。
金锁子随便吃了吃,疲累,想睡觉就去睡觉了,凤子尾随伺候,金锁子进了屋,给了凤子一个十两的黄鱼儿,说:"你去应酬亲戚,我谁都不想见。我赶十五回葛家庄,给咱爷爷烧香拜年。"
凤子说:"这半年,许五根没少让你赚钱,干的差事儿危险不危险呀?每一次出去,都让人提心吊胆哩。"
金锁子说:"人各有命,船夫也有掉河中淹死的。咱攒够了钱,也搬迁到洋世界去,这咸阳算球什么好地方。西安城也纷乱的象猪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