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级城的大前门楼儿和城门雄壮而坚固。国民军叫不开门,主力绕到了七级城北门儿。
国民军将七级堂团团包围,几个便衣警探手持长枪短炮,上了台阶站在大宅门外,客气地与看大门的马阿福交涉。
马阿福嘴唇哆嗦,说:"二世子还没有发丧哩,请求长官通融通融,通……。"
一便衣擂门仍不开,于是长官命令士兵都撤下来,上去两士兵挟持着马阿福躲避远了。
炮兵赶马拉炮过来,架好一门榴弹炮,几名炮手将大炮对准大宅门和门楼。
街上看热闹的有马家亲戚,纷纷围来磕头求情,士兵将这些人拖拽得扔远了,仍有纠缠不休的,便用枪托捣翻在地再狠捣几下,直到无人敢说情无人敢动。
两声炮响大门儿洞穿,又是两炮,砖石木片四射乱飞,接着轰然一声,门楼儿只坍塌了一角。
军警纷纷冒着烟尘,踏着砖石瓦砾从门楼残洞钻进去了。
搜查一日无果,在余家渡和上岭,也搜遍了马氏族亲的宅院府第。
警方正式颁布了对于马元成的通辑令。
马跃若无其事地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看见北门楼儿一片狼藉,马跃还露出了笑容。
马阿福走到马跃身边拽马跃衣袖,马跃胳膊一甩,厌恶道:“你干什么呢。”
马阿福怯怯道:“夫人叫你哩。”
马跃说:“让她死去。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还演什么戏呢,为老不尊的家伙们还不清醒。”
马跃在前面走,马阿福一直在后边跟着。
到了野外秋风吹拂,远山近野萧萧瑟瑟。
马跃停下来了,望着远处的山峰。
马跃平静了,对马阿福说:“阿福,你不要担心,会没有事儿的。马家倒了这灶,别人也就解恨解气了。马元成是反对刘镇华、吴新田的标杆人物,国民军做一做样子,吓唬吓唬七级堂窝藏过的乌合之众,以示警戒,更不会把马家怎样的。”
马阿褔说:“我懂。余全莱是同乡会的,是拥戴刘镇华、吴新田的标志性人物,国民军不会完全信任余全莱的。”
马跃看了马阿福一眼,走着说:“你可不要乱讲。苟合是不分忠奸的。咱只论自家人。这世道发了财的人都刻意隐瞒,只怕外人知晓,我爹却和人相反,把个七级堂建造的象皇城似的,怎能不招人忌恨。天下之大,余家渡不过弹丸之地,显摆阔气有什么意思呢。有些隐性大财主,深不可测,只要回拢银元匿而不出,什么买卖都让人家牵着鼻子走呢,可笑屑小之辈只会舞枪弄捧。”
马阿福说:“我看金锁子就是个不一般的财主儿。”
马跃说:“是啊,金锁子只要把钱看住别洒了就行,那份与人无争才算潇洒哩。有些人妄自尊大,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傻.B到了极点了还不自知。”
【2】
余全威奉命组建国民军警备某营,原七级堂弟子纷纷应其招募,连那些逃匿在外躲祸的,也都回乡应招了,发现了当兵是一个绝佳的洗脱罪名的大好机会。
刘克定被释放,刘家缴纳了一笔不菲的押罚,而那几个同罪的仍然被关押在狱中。
忽然消息遍传如蝗,国民二军在河南连吃败帐,还有消息称:吴新田又在陕南执政了。
传统的爱陕人士难以置信,国民军扶立了段祺瑞,国民军又驱逐了吴新田,段祺瑞又放任勤民种烟的祸陕之贼吴新田继续祸陕,这逻辑是如何推导的?
葛仁怀说:"这就叫做识时务,段祺瑞识时务。国民军也得识时务,与吴新田分而治之。与吴新田修睦,免起兵戈,来自西面南面的安全威胁就基本解除了。"
余世恩回到家里,看见父母居住的小院前面停着两辆马车,旁边还站着持枪守卫的汉子,余世恩不认识。
几个下人正抬着木箱子往马车里搬,余全莱跟着照看一下。
余全莱瞥了余世恩一眼,没有和余世恩说话。余世杰和另一个汉子抬着另一口木箱,也把箱子搬放到了车上。
余世恩把余世杰拉到一边,说:“这是搬往哪里呢,搬去咸阳还是长安?”
余世杰一笑,说:“咱爸有借同乡会的钱,用古玩字画作价偿还呢。咱爸说,这样还法儿划算。”
余世恩道:“爱面子的话,净胡扯。”
余世杰说:“不胡扯。咱爸当时借的是新纸币,新纸币现在贬了一半儿还多,既使连本带利用新纸币去还,也让同兴会亏大啦。有啥能让双方都能接受的好办法呢,后来就商定用古玩去还。”
余世恩道:“还是胡说八道,只有你会相信。把纸币放贷,和银元是有比值约定的,你当别人是傻子呀。你妈也回来了?”
余世杰说:“没有。我妈去长安待去了,照看咱家在长安的生意,我妈说我再不学好,她就从百货大楼上面跳下去了。咱爸也想让我去长安,我讨厌让人管着。我想我迟早会去当兵的,除此之外没有我想干的。”
余世恩笑着摸一了下余世杰的头。
余世恩去了街上,在宋记当铺见到了宋朝恩。
余世恩张口就道:“我有两担烟想出,你能给咱找个下家儿么。”
宋朝恩笑道:“开啥玩笑呢。”
余世恩道:“不开玩笑。我也学学做生意呀。”
宋朝恩道:“你在这儿当个学徒满好的,只要不怕辱没了你这人才。你家生意有的是,你学着还不交学费呢。”
余世恩:“我家不教我烟土买卖呀。”
宋朝恩:“我家也不教烟土生意。不过呀,想卖就能卖了的,就看价钱就看货,还得看你收不收纸币。两担哩,可不是小数儿。”
余世恩:“这么麻烦呀,货分好赖,钱也分好赖呀?”
宋朝恩笑道:“麻烦啥,再简单不过了。当然,你要先掌握基本要领,起码你要懂的,能分辩出好赖,不能盲目讨价还价呀。”
余世恩气馁了,说:“算了吧。你能找到保镖的活儿么,我给别人押货去。”
宋朝恩:“你就算了吧,餐风露宿的也挣不多,你家里一定不会让你干的,也就不用麻烦我了。”
余世恩:“我带几个人,带上三十斤烟土,一去二百里,我倒要看看我这人有用没用。我想借你那把转轮枪。你不要推三阻四了,别逼我不客气。实话告诉你,同兴会失势了,帮不到我家生意,我自己去闯一条路子出来。”
余世恩板起了脸儿,宋朝恩愣住了,迟疑不决。
余世恩指着宋朝恩鼻梁说:“你爹还上我家质问我爹,说余家怎么变怂了呢。我告诉你,我早想日一下葛仁旺女儿了,你借枪还是不借,你聋啦?”
【3】
许五根一去二十天,回来时先去了上岭,看望马莲凤。
许五根送给马莲凤一个白铜手炉、一个翡翠镯子,又给了五两黄金。
马莲凤说:"你把马元成和他二老婆送去京城,全天下人都知道了。马元成大老婆在外面宣扬,说金锁子就是个骗子。金锁子建议马元成潜逃,然后,马元林请你保镖,你要价五十两金又约了金锁子和谁一起护送,又让金锁子分上钱了,这事在我听来,也是一个骗局呀。马元成大老婆还说,什么大人物和什么大人物,都联名儿保马元成,马元成若是不逃还去自首了,过几天就会放人回来的。国民军的旅长已经上了马家门儿,和解过了,还把打烂的门楼儿赔了;马元成在京城的朋友,纷纷把国民军谴责哩。早在几天前,马元成打电报说马上就从京城又回来。我呀,没脸儿回余家渡去我娘家了。"
许五根一笑,说:"我也觉得把那钱挣的可耻。你以为我想干这个呀,我不知道如何推辞。"
马莲凤道:"说得倒对。不挣这钱也能安稳地生活,凭什么折腾咱呢。往后再别干这样的差事了,就说我不让你干。"
许五根回到葛家庄,给了葛仁怀五两,又给了葛金氏一只手镯。给三个孩子每人一个别致的的暖手炉,包括许毛毛,还一个娃给了一个二角的银币。
还带回两只大一些的暖手炉,葛金氏说家中有可用的,这两个别致好看,当桌上的摆设挺美的。
许五根赶着马车到地里看庄稼。葛仁怀坐在车上,许毛毛葛蛋蛋也坐在车上。
麦苗儿绿绿的,成行成列,发红的柿子树叶在飘落,枝头遗留的红柿子象小小的红灯笼似的。
葛家那口用牲口车水的水井别人在租用,葛三蛋一直照管着水井。
许五根带了酒菜,带了肉包子、饼子,请地里的人入伙儿吃饭,不管是谁。
马阿福家里正用着这眼水井,马阿福在地里汇畦儿,许五根走到田里递给马阿福几个包子,马阿福看了许五根一眼,不由得脸就红了,幸亏恐吓事件已经被人忘记了,第一次是马元成唆使的,"秋后快到了",这一句瘆人的话儿可是马阿福为之,他完全自主的行为,一时心血来潮,自己写了自己又趁夜贴到许二根家大门上的。
【4】
葛仁怀对许五根说:"我是一个烟鬼,你婶子发了恨,咱家绝不种烟,也不做那囤烟贩烟的买卖。"
许五根一笑。
葛仁怀说:"咱这儿河套田的种烟税,一亩由6块又上调到7块5了,以新币而论的,早缴纳了的不变,早缴的幸了运了。各处的种烟税不同,一是因地制宜,二是与陕南、陇西成了友帮,烟政不能与友帮的烟政太抵触。烟的交易税没有下降,关税也照旧,出去了过镜税恐怕也不少。要是打通了黑白两道,贩烟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葛仁怀打了个哈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了。
葛仁怀:"囤烟的财主,有的视国民军为利好,有的视国民军为利差,反正这一阵子,烟土的交易频繁哩。余全威的警备营有辑私的职责,所谓营不到六十号兵,国民军政府支五成儿饷,其余的部分,有让余家自筹的意思。不管怎样,玉米倒是便宜了一点点儿。"
许五根的那几个哥哥,大哥二哥一直做着粮食的买卖,而且做得风生水起;三哥四哥搞运输,而且马车骡车增加到了几十辆,远近的财主争相雇佣,旺火得了不得。葛仁怀看在眼里,自以为明白了其中的道道儿了。
葛家做粮食生意先后雇了两个得力帮手儿,一个葛三蛋,一个金锁子。生意真真儿顺风顺水,有的财主又看到烟价开始上涨出粮囤烟,一祟几千担,许五根去验看了粮食,写了契约付了定金,不一定就拉至葛家来囤积,从甲地运往乙地就有可观的利润。
葛家增盖粮仓,在城里置仓开粮圃。葛金氏娘家也主攻起粮食卖买了。
到年底,葛家成了名闻遐尔的大粮商,葛仁怀拔拉算盘儿,粗略一算,保守的估计,这一季子赚了四百两金之多;葛金氏却以矜持示人,与人闲聊不提家中生意。
许氏兄弟皆成暴发户。
葛三蛋老爹说:"粮食先贱后贵,葛家今年运气好呀。"
葛三蛋说:"贩粮靠的也是路子,沿途无人敲诈勒索,也无官私以各种借口乱苛胡扣的,无论远近,黑道白道都买许五根的帐,这就是财神爷下金蛋儿呢。哼,这都得感谢马元成,马元成封了许五根'祸陕小贼',这名号可不是盖的。祸陕大贼吴新田,可是堂堂正正的陕南镇守使哩。"嘿嘿笑。
【5】
葛金氏的一个兄弟叫金彦祥。金彦祥向大姐葛金氏说了一桩非常糟糕的事情,葛金氏听了,顿时也觉得天旋地转。
刘家方之长子刘克定,与余全莱之女余雯有婚约,葛金氏姑妈是媒人。
前一阵子,刘家方提请谈婚论嫁,余全莱母亲应承:过秋再议,其时余雯正闹抗婚,余家人一边做余雯的工作,一边还向外人隐瞒实情。
马炙、余雯,连续几天不请假又不见人,学校方面迟迟才发觉,这两个学生失去了联系,校方立刻向余家渡发讯的同时还报警了。
马家人不知马炙去向,亦不认为马炙与余雯有私奔,还与京城的马元成和二姨太联系过了,马炙乃此妾所生。
私下为马炙、余雯提供便所的那个学生,他感到事态非同寻常,就悄悄儿去了他家那处闲置的宅院,去查看一下究竟,竟在后园子里发现了一具无头尸。
这学生吓得失魂落魄屁滚尿流,极度恐慌之下,便向家长摊牌了,家长当即报案。长安警方促请余家渡马家,到现场辩认尸体,马家拒而不就,还是马元林无奈去了长安一趟,马元林看了尸身认为死者非马炙。
又发现刘家人也与刘克定也失去联系了,多方寻找刘克定无着。长安那边,凶宅主人之子已经坦白了马炙与余雯的私情。马元成本打算启程离京的,这时得知逆子拐带了余雯,立即打消了回乡之念,两口子忐忑不安了,日夜候子来奔。
刘家方接到警方通知,开始也拒绝去长安辩认尸体,可是刘克定仍然音讯无着,刘家方的兄弟、大舅子等人,瞒着刘家方去了西安一趟,这些人有的知道刘克定小腿上有疤,有的记得刘克定右肩上有颗痣,有的还能确定刘的其它体征,去了一辩,把知道的体表特点都一一对应上了,确定无头死者为刘克定无疑。
葛金氏听弟弟粗略一说,大惊失色,讶异地半天讲不出话来,愣怔过去了,又着急地问:"天,天呀,如今,如何收拾呀。"
金彦详说:"本来都想瞒人的,现在瞒不住了。余雯发了电报,只称她和马炙在一块儿,发现死了人才决定私奔的,还说,人不是他俩害的,也不知道死的是谁,反正尸体一夜之间就出现在那里了。马家人说,马炙没有胆量做那事,还是先赔偿刘家三十两金,算是马炙夺婚之罪,刘家方不受,马元成父亲给刘家人下跪磕头,刘家方父亲就授意把钱暂且留住,等案情明了之后,公道还能继续讨还的。"
葛金氏问:"余家啥态度?"
金彦详说:"余全莱母亲大怒了,说,马家人坑害咱两辈儿了,不怪马家,只怪咱家女人生的贱。老太太不认余雯这个孙女了,让余雯死到外面喂狗,余菊花还想替余雯说两句,老太太照着余菊花脸上就搧了两巴掌,问余菊花怎么还不去上吊。余家人似乎都铁了心,随便刘家怎么去处置。"
葛金氏说:“辑查凶手,别冤枉了人可好。看这半年发生了多少事儿,为尊为长的争强斗狠,晚辈儿也不消停,看把活生生的后生儿死了多少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