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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临别

2017-06-15发布 3251字

大越整军经武,少不了要花费银两。可是户部就那么点钱,买了战舰就造不了大炮。朝堂上下为了弄钱费了不少心思,然而收效甚微。

中元无奈找来霍华德。他知道这个洋人走南闯北,学贯中西,颇有见识,希望能有一些办法来解燃眉之急。

自从当上水师学堂帮办后,霍华德恨不得将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为大越培养海军将领的事情上。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报答浩荡的皇恩。新式军队迟迟创建不起来,他也心急如焚。可是着急又有什么用呢?那么多的银子,不是自己一个人能解决得了的。

英华宫暖阁里,中元眉头紧锁。这段日子,边关战报频传。曼云陀蠢蠢欲动,关外四城硝烟弥漫。虽有袁辰星力挽狂澜,可祸患不除,始终是自己的一块心病。

看了看坐在下面的霍华德,他不禁暗自羡慕起这个洋人来。自己若能像他这样置身事外该多好。整日里只和心爱的人厮守,那该是多美好的神仙日子啊!

“霍华德!若是你们米利坚面对曼云陀这样的敌人,胜算几何?”

霍华德被中元问得一愣。倒不是这个问题有多难回答,其实曼云陀这类小蛮夷根本不会成为米利坚的对手。他所思考的是,既要说出实情,又能保住皇帝的面子。

“回陛下!如果您到过米利坚,看看底特律的汽车,堪萨斯的石油,您便会知道,曼云陀决不是米利坚的对手。”

“石油是什么东西?”中元看过洋人的汽车,但却不知道石油的来历。

霍华德转了转眼睛,想着怎样解释中元才能听懂,忽然想起史籍中的一句话,便开口问道:“陛下可曾读过《汉书》?”

“当然!”

霍华德微微颔首:“那就好!陛下还记得《汉书》中的一句话吗?‘高奴县有洧水,可燃。’”

经他如此一说,中元也想起《汉书》中确有这么一句。当时读时,自己还曾纳闷:水怎么可能燃烧呢?

“这和洧水有什么关系吗?”

“回陛下,《汉书》中所记载的洧水就是可燃的石油!”

沉吟片刻,中元依然似懂非懂:“那这石油又有何用处呢?”

霍华德笑了笑道:“陛下见过汽车吧?这东西之所不用马拉人拽就能走,全是石油的功劳。还有朝廷订购的战列舰,没有石油也是万难开动的。”

二人聊了半晌,中元忽有茅塞顿开的感觉。起身离座走到霍华德身前,他朗声问道:“这么说,你米利坚的强大就是因为有了石油?”

迎着中元期待的目光,霍华德摇摇头。他不知道怎么和皇帝解释,这一切千头万绪,如何说起呢?

“陛下!恕我直言,米利坚除了缺少像您这样一位圣主外,其余处处都要强于我大越。”

一句话说得中元又疑惑了。沉默一会,霍华德望着这位可怜的皇帝,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不敢说的话。

“陛下!大越必须要革新了!”

见中元目光闪烁,他又仗着胆子进言:“堂堂华夏衣冠竟被一个小小苗部打得如此悲惨,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大越的虚弱吗?夫物新则壮,旧则老;新则鲜,旧则腐;新则活,旧则板;新则通,旧则滞;物之理也。大越立国六百余年来,一直都是老样子。守旧愚昧落后的观念一直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停顿了一下,他抬眼观瞧中元的神色,又道:“微臣听说,章宗诚皇帝竟然是自焚……放眼天下,哪国的君主会有如此的荒唐之举?”

听他如此议论皇爷爷,中元神情极为难看。盯着霍华德那蓝汪汪的眼睛,他沉声道:“章宗皇帝自焚升天是我大越祖制!你怎敢说是荒唐?”

“可为什么会有如此祖制呢?”

“你不明白!”面对这个洋人的疑问,中元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当年崖山一战,我华夏军民二十余万人或战死疆场,或投海殉国,何其壮烈!太祖武皇帝率残部千辛万苦来到这块土地上,眼见身后八千华夏子弟劫后余生,心知此乃上苍所赐,便对天发誓,将来无论有何艰难困苦,张氏子孙定要身先士卒,以报苍天好生之德,于是便有了‘遇旱而焚,遇涝而溺’的祖制。以此,用皇帝的生命和老天换回国泰民安。”

望着的皇帝的瞳孔,霍华德听罢甚为震惊。起先,他只是以为这只不过是某种古老而又奇特的宗教仪式,方才听皇帝一番陈情方才知道华夏民族的崖山情结竟有如此难以承受之重。

深吸了一口气,他试图让脑袋清醒一些。看来要重新认识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了,他想。

“微臣方才无状,罪该万死!”

搀起倒身下拜的霍华德,中元并无怪罪之意,反倒有些感激地看着他。

“霍华德!你这个洋人倒是说出了满朝文武甚至连朕都不敢说的话。你说得对,朕也感到大越不变是不行了。可这千头万绪,积重难返,到底该从哪里入手呢?”

微一皱眉,霍华德一时也说不上来该从哪下手。改造一个国家并不是那么容易,切不可操之过急。

“陛下,变法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可以从眼下的事情开始。比如财政。”

中元眼前一亮。对啊!眼下编练新军,不就是缺钱么?可是能想到的办法全都用了,还要怎么变呢?

“霍华德,你身为水师学堂帮办一定知道朝廷目前最大的困境莫过于钱粮不足。可是这税也加了,地也收了,朝廷把能做到的全都做了,还是不够……”

皇帝的担忧霍华德心知肚明。对此他也是心急如焚。可是朝堂上下都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己一个洋人又能怎么办呢?

苦思冥想一番,一个念头忽在心头燃起。他反复思虑着这个办法,觉得再好不过,不由心潮澎湃。

陈晃就要离京去津门的水师学堂了。临行前,中元特地设宴为他践行。

陈晃的心似乎早已到了津门。他草草地饮了几杯酒便要起身告辞,弄得一旁的晓遥无可奈何。

中元倒未多想,起身与晓遥送他来到院中。夏宫的景致实在让陈晃流连忘返。特别是那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寂静肃穆。一丝清风拂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他抬起头,贪婪的目光落在一颗银杏树上。那上面搭着一个鹊巢,里面的秘密让他无限憧憬。

“那里面一定有蛋!”他蹦了几蹦,想要去碰鹊巢,怎奈个子太矮,总是够不到。

晓遥看到弟弟还是一副贪玩的样子,不禁暗自发笑。

“你都是要上水师学堂的人了,怎么还干一些小孩子的事情?”

“最后做一次!”陈晃调皮地笑了笑,而后使尽全身的力气向上跳着,可却总和那鹊巢相差甚远。

看了看那鹊巢,中元走到陈晃身前,附身蹲下。晓遥和陈晃都是一愣,不知他要做什么。

“上来!”中元说道。

陈晃马上明白了中元的意思,抬腿跨在了中元的脖子上。这下可吓坏了晓遥。天底下哪有骑在皇帝脖子上的道理?若是让人瞧见了可怎么得了?她想阻拦,可刚“哎”了一声,便看见中元起身。水涨船高,这次陈晃终于能够着鹊巢了。他把手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在巢中摸索着。

晓遥在一旁看得着急。她害怕时间久了中元体力不支,两人再摔下来,便急忙催促道:“好了没有?你快下来吧!别把皇上累坏了!”

“这就好!这就好!”陈晃说着将手从鹊巢里拿出。

中元蹲身把陈晃放下。晓遥忙过来用手帕掸去他身上的尘土。

“你也真是的,怎么还让他骑在你脖子上?”

中元咧嘴一笑,对陈晃道:“拿着了吗?”

“拿着了!拿着了!”陈晃将鹊蛋捧在手里,向前一递。

晓遥定睛一看,只见那鹊蛋还没鸡蛋那般大,蛋壳微微泛青,一点都不好看。

“又不能吃,你千辛万苦地寻它来做什么?费这么大劲,难道只是好奇吗?”

轻轻把鹊蛋放入怀中,陈晃一改往昔的孩童气息,用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中元和晓遥。

晓遥从来都不曾见过弟弟有如此神情,不免心中一颤,不知他要做什么。

又一阵风吹过,大片叶子簌簌飘落。抬眼看着一地落叶,陈晃忽地眼圈泛红,双目含泪。

“娘娘,臣弟就要走了。从小到大,还没离娘娘这么远过。方才见到树上的鹊巢,臣弟忽然想起古人的一首诗——乌鹊成桥架碧空,人间天上此欢同。仙槎逐浪浮银汉,青鸟传音到帝宫。”

说着,他又把鹊蛋从怀里掏出放在手心。

“想我陈家,在关外穷困潦倒,家徒四壁。若不是这喜鹊搭桥让娘娘与皇上相遇,我陈家又怎能一朝飞上枝头?臣弟摘下这枚鹊蛋,为的就是不忘皇上和娘娘……”

说到这,陈晃忽地哽咽住了。头一次听弟弟说出这般懂事的话来,又想起至此就要离别,晓遥也难免伤感。眼圈一红,她扬起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滴。

微叹口气,陈晃转而对中元道:“臣弟多谢皇上开恩,让我上水师学堂。还记得在阳江您教我念书时曾说过,汉贼不两立。这句话臣弟始终铭记,不敢有一刻忘怀。此一去,臣弟必刻苦用功,钻研海战之法。待他日学成归来,定当辅佐皇上剿灭曼云陀。”

“好!那咱们就说定了!”

被这一番肺腑之言说得动容,中元张开怀抱将陈晃拥入怀中。一旁的晓遥再也抑制不住奔腾的泪水。在模糊的视线里,她发现弟弟原来消瘦的臂膀此时竟变得无比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