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晃在上书房待烦了。那里整日除了四书五经就是吟诗作对,弄得他头大。听说朝廷办了水师学堂,他也动了心思,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学有所成,在水师混个一官半职,为国效命。
这日下学,他一个人悄悄地来到夏宫,行过大礼,便开门见山。
“怎么?在上书房待得不好么?”上下打量了弟弟一番,晓遥的心不由悬了起来。
她担心娇生惯养的晃儿受不住读书的辛苦,又在自己面前耍起性子。
“回娘娘,上书房整天都是经文诗典,几位师傅又老得迂腐,我才不爱学呢!”
晓遥听罢心中不悦,旋即暗自责怪弟弟。她斟了一碗茶递给陈晃:“你哦,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上书房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么?”
“娘娘说的我都懂!”陈晃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砸吧砸吧滋味道,“可我就是想上水师学堂!”
“那地方有什么好的?”
“舞文弄墨有什么用?要打败苗人,还得靠水师战船!”
“看来你就是想要当个管带喽?”
“是啊!”
陈晃放下茶碗,使劲点点头。
“管带最次也要是武举出身,你连个秀才都没中过,怎么上得了战船呢?”
陈晃并未被姐姐的一番话说得黯然,反而咧了咧嘴:“所以我才来求娘娘啊!”
晓遥打心眼里不愿帮弟弟这个忙。皇帝给予陈家的恩惠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再不想因自己的缘故而去和中元讨要什么。
“你也是御弟,为何不自己去跟皇上说?”
陈晃打量了一番晓遥的寝宫,眼中流露出对这富丽堂皇叹为观止的羡慕。
“我是没有娘娘这般说一不二啊!这么大的宫殿,说建就建起来了。大越立国六百多年,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事情。”
经他如此一说,晓遥倐地感到自己罪孽深重。凝视弟弟片刻,她叹了口气:“好!那我就帮你这个忙。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这次去了水师学堂,要有恒心,再不可轻言退学!懂吗?”
“诺!”陈晃使劲点点头,表情异常坚毅。
思如弄了架钢琴送给晓遥,作为恭贺妹妹乔迁之喜的礼物。起初,晓遥还不大会摆弄这个洋物件,思如又从津门洋场请了位女琴师,专门教她弹琴。
晓遥的悟性极高。在琴师的教授下,不出一月,她便能熟练地弹奏些西洋曲目了。
钢琴所发出的美妙旋律让晓遥如痴如醉,这种感觉不是大越那些鼓瑟箫笛所能带来的。洋人的东西就是好。夏宫里的电灯就是要比喜顺堂的蜡烛明亮。
朝廷不也是看人家的战舰厉害,所以才花大价钱置办的么?
词牌的曲目早已弹得烂熟于胸,她懒得再弹。可是看到钢琴摆在面前,她又觉得手痒痒的。
弹些什么好呢?
一组旋律忽地在心中响起。
《马鞍》!
自己很久都没有想起这首曲子了。
晓遥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她一步步来到琴前坐好,深吸一口气,玉指便开始在琴上波动。婉转又有些哀愁的琴声随即缓缓流出,像一汪清泉潺潺流淌,又好像林间鸟儿的呢喃。不多时,曲风倏然一转,琴声变得铿锵刚毅起来,宛若浪花击石,江河入海。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缓缓停止,但却好像仍旧飘扬在四周,久久不散。
夏宫太大,原来喜顺堂的奴才们不够用,中元下旨让内务府再调一些人来伺候。夏宫富丽堂皇,里面住着皇帝的宠妃,月例又高,一时间报名的人趋之若鹜,弄得管事太监孟祥童千挑万选,忙个不停。
众多挖门盗洞来准备高就的人不是手段非常就是仪表堂堂,唯独有一个太监,虽是身材高大,但却面黑如炭,特别是脸上那一处处的吓人的烫伤,让人怎么看都觉得反胃。
“你这个德行怎么也跑到这儿来了?”看着眼前这个黑大个子,孟祥童不禁皱了皱眉。
黑大个子转了转眼睛,忙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孟祥童。
“是上驷院的马公公举荐奴才到这儿来的!”
上驷院是宫廷内为皇帝饲养马匹的地方。那儿的管事太监姓马,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干巴老头。由于姓马又掌管皇宫的御马,太监们私下里都管他叫“弼马温”。
孟祥童看了看眼前的银子,又瞧了瞧面前这个黑大个子,不由叹了口气:“这个弼马温!怎么什么人都往这儿领啊?”
黑大个咧嘴一笑,两行洁白的牙齿在那张黑脸的映衬下显得有点恐怖。
“你叫什么呀?”接过银子在手里颠了颠,孟祥童颇不耐烦地问道。
“回孟公公,奴才因为长得黑,所以他们都叫我黑炭!”
“黑炭!”孟祥童嘴角微微翘起,“还挺贴切!都会干什么呀?我们这可不养活饭桶!”
黑炭忙道:“奴才没有别的本事,只是空有一身力气!往后这搬搬抗抗的活儿交给奴才就好!”
“别光说不练!”起身围着黑炭转了两圈,孟祥童指着不远处一堆柴禾,“把那些都搬到后院的柴房去!”
黑炭几步来到近前,不费力似的拿起三捆担在身上。跟着孟祥童穿堂过院来到柴房前,他蓦地听到不远处传出一阵悠扬的曲乐之声。虽然辨别不出那是什么乐器发出的,但是那曲调确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
这曲调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极力地四下张望,他想要寻找曲调的源头,待确认那是从北面的一座洋楼里发出的时,不由身体颤抖,双目垂泪。
孟祥童回头看了看他,心生疑惑。
“怎么?背不动了?”
“没……”他赶忙收起思绪,将柴禾放好。
孟祥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鄙夷地说道:“看来你还真有些力气。不过我要告诉你,这夏宫可不比别的地方。你一个奴才手脚要干净,心也要干净,不该拿的别拿,不该想的也不要想,明白吗?”
黑炭连连称是。
“好!那你就留下吧!安心当差!”
“孟公公的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黑炭连连作揖。
两人说着往回走。没几步,那曲调又飘扬在耳边。黑炭心头一抖,看了看身前的孟祥童,他不敢再东张西望,只得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