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湛蓝的天空没有一朵云彩。炙热的太阳拼命烤着大地,让人间所有的人都畏惧得不敢与之对视。
喜顺堂里的人虽都早已换上了夏装,可即便如此还是感到那令人心烦的热。
然而,在这似火盆般的天地之间,似乎只有晓遥的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有孕数月,她的肚子已高高隆起。由于行动不便,她整日里大多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
大越立国至今,仿佛还没有哪位怀孕的妃嫔能享受如此细心的照料。除了太医院每日都会来人请脉以外,内务府、御膳房等也是秉承皇帝的旨意小心伺候。
身为喜顺堂的总管,孟祥童更是不敢怠慢。自从前日太医嘱咐不能着凉受寒后,他愣是催着内务府赶紧送来几床棉被,不由分说地压在了晓遥的身上。
尽管知道这是下人们唯恐自己和腹中的胎儿遭遇不测,可这份难熬的幸福还是教晓遥痛苦万分。
此刻,窗外忽然吹来一阵热风,让她稍感凉爽一些。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她见屋子里没人,便悄悄地掀开被子,贪婪地让自己的身体享受着并不凉爽的空气。
少顷,丽媛端着茶壶推门而入,看见晓遥鼓鼓的肚子只在一层纱衣下,便赶忙放下茶壶走了过来。
“小姐!你怎么又把被子推开了?当心着凉!”
说着,她把棉被又盖在了晓遥的身上。
苦笑一声,晓遥的脸上尽是无奈:“天这么热,怎么会着凉呢?”
“那也不行!”煞有介事地看了看窗外,丽媛一脸认真,“这可是皇上吩咐的!”
又是皇上!我自己生孩子关他什么事呢?
看着脚边那厚厚的棉被,晓遥心中暗暗叫苦。
提到中元,晓遥想到他又是十多天没来了。听说霍华德在米利坚请来了几位退役海军军官来水师学堂做教员,而大越订购的那艘战列舰也开始生产。这段时间他一定又是睡在皇极殿,日夜忙个不停。
见晓遥愣神无语,丽媛便把被子盖到她身上,嬉笑道:“小姐在想什么?是不是许久不见皇上,想得不行?”
忙回过神来,晓遥一阵脸红,随手抓过一只枕头欲扔向丽媛。丽媛吓得弯腰躲避:“小姐这是做什么呢?当心动了胎气!”
放下枕头,晓遥又沉默下来,转了转眼睛,一个念头忽在心头闪过。
“哎!”抬手唤过丽媛,她若有所思道,“好妹妹,你说皇上会不会……”
“什么?”闪着明亮的双眸,丽媛一时没明白晓遥的意思。
这些话晓遥实在讲不出口。轻轻拉着丽媛,她低低耳语了几句。丽媛听罢,看了看晓遥的肚子,不怀好意的一笑。
“原来小姐是担心这个啊!说得也是呢!皇上是一个大男人,身边佳丽无数,怎么能守得住呢?”
一句话说得晓遥不禁黯然。惆怅地躺下身子,她默默无语。丽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自圆其说:“其实小姐也不用担心,皇上不是下过诏书么?若真是耐不住寂寞岂不是言而无信了?”
可他一个男人,这么长时间没有女人怎么行呢?听了丽媛的安慰,她心中又惦念起中元来。
伸手接过丽媛端来的一碗茶,晓遥无心品味,只是抬头细细端详着她。
多清秀的一张面孔啊!若单论姿色,自己怕是还是输她三分。
凝视片刻,晓遥心中忽泛起一阵涟漪。抬手抚摸着那俏丽的面容,她柔声问道:“好妹妹,你今年多大了?”
微叹了口气,丽媛嗔怪道:“小姐的记性怎么不好了?我比小姐小三岁啊!”
原来她已到了及笄之年!
目光一闪,晓遥忽然想起去年的一天早晨,那时自己还在阳江的家中。起床时,自己发现丽媛正坐在床上暗自流泪,下身一片血迹。第一次流红,这丫头显然被那鬼东西吓坏了。她惊恐地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眼神。那情景,自己这辈子都记得。
看来她早已是个小女人了!晓遥暗忖道。
“好妹妹,我同你说句悄悄话。”敛住思绪,晓遥轻声道,“你就打算一辈子待在这深宫里么?”
丽媛被她问得一愣。眨了眨眼睛,她一脸疑惑:“我就是伺候小姐的啊!小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晓遥抿嘴一笑,用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傻呀?不想嫁人了么?”
“嫁人?”丽媛翻了翻白眼,仿佛自己从未想过这件事,“嫁谁呀?”
“你喜欢哪个男人就嫁给他啊!”
屏气凝神,丽媛绞尽脑汁把自己认识的人快速地想了一遍。
“我每天接触最多的人就是小童子,可他不是个男人啊!”
晓遥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沉默了一会儿,她倐地问道:“你觉得皇上怎么样?”
心中一紧,丽媛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晓遥:“小姐!你不会是想……”
晓遥看着她的眼睛,微微颔首。
“这怎么可以呢?”见晓遥并非玩笑,丽媛急得快哭了,“他是你的啊!我不可以和你分享的!”
晓遥长叹一声,柔声道:“好妹妹,近来皇上日夜操劳。身边怎么能少得了女人呢?我这身子一天比一天沉,走动不便,你就代我去陪陪他不行吗?”
尽管听出了晓遥话中的哀求,但丽媛却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我才不要去!他有那么多女人,找谁去不行?干嘛非要我呢?”
见丽媛还是不开窍,晓遥不禁苦叹:“傻丫头,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呢?他若是纳了你,你将来也有个名分。总比陪我老死在这深宫里强!”
听了这话,丽媛双目倏然落泪。恍惚间,她想起十年前的一天,自己和晓遥初见时的情形。
“小姐,你难道忘了吗?当年苗人进城大开杀戒,我父母双双死于屠刀之下。是老爷和你在一堆瓦砾中发现并收留了我,这份情丽媛这辈子都报答不完。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一直守着小姐,直到老去!”
一席话说得晓遥不禁唏嘘。搂住丽媛的头,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心中五味杂陈。
大越水师学堂成立了。几位洋人教员皆戴七品乌纱。第一批学员都是从津门水师中选拔出来的。霍华德又从故国请来几位华人做翻译,以便学堂教习。
安德森在河北诸城传遍天主福音,一时间从者甚多。每到礼拜日时,汴临天主堂人山人海,人人都等着天主降福给自己。
有心机的商人开始打起海上运输的主意。他们通过霍华德与洋人的轮船公司接洽,以租用的形式包揽了津门到故国与米利坚的贸易航线。
旋即,大量的洋货开始出现在大越的铺面上。钟表、洋参、毛呢、羽纱、肥皂、香水等物逐渐成为了每家每户必不可少的东西。
最惹人注目的就是洋人的汽车了。这种既不用人也不用畜生拉的四轮怪物,竟然会比马跑得还快,实在让人琢磨不透缘由。
桩桩件件都在表明,大越正悄然无声地发生着从未有过的变化。
然而这变化却引起了一些人的警惕。以周正儒为首的一帮大臣对此忧心重重。他们发现民心正开始一点点变化,变得令人难以捉摸。几个人联名写了奏章呈给皇帝预览,要求朝廷施行海禁,控制洋人洋货出现在大越。
这日朝会,看罢奏章,中元认为他们杞人忧天。在大越的洋人不过数百,还不如一个小镇的人多。至于那些洋货,确实是好东西。西洋参已被太医院作为药材使用,肥皂更是后宫盥洗房不可或缺的。
如此新鲜而又实用的东西,为何不被周师傅等人所接纳呢?
周正儒见皇帝沉默无语,便持笏出班:“圣上!微臣接到津门府衙奏报,仅半年光景,津门码头周围已成了十里洋场,并大有扩增之势。洋人大多不服我大越法度,一旦闹起事来,万分麻烦!”
“皇上!微臣以为周大人危言耸听!洋人也好,越人也罢,伏不伏法全在教化。至于洋货,无论贵贱,只要在我大越地界买卖,朝廷都会有一笔税银。”看着周正儒紧锁的眉头,陈继善的脸上尽是不屑一顾。
中元点点头,目光看向刘吉元。刘吉元心中暗自佩服陈继善。他说得不错,这半年来,津门一地的洋货税银就高达十三万两。照此下去,不出三四年,大越单在洋货这一项收入上就可以再买一艘战列舰。
可是……
看着陈继善额头上的得意,刘吉元奏道:“陛下!虽然陈大人所言不虚,但微臣认为治国不同于经商,朝廷也不同于商人,不能只贪图蝇头小利,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霍然起身,中元走下丹墀来到刘吉元身边,“刘爱卿,你告诉朕何为大局?”
“呃……微臣以为……”感受着皇帝凌人的气势,刘吉元一时语塞,“微臣以为人心就是大局……”
中元摇摇头,转身回到龙椅上坐好。
“刘爱卿此言差矣!朕自登基起,十年来,无一日不受曼云陀凌辱!朕遭受着列祖列宗从未受过的屈辱,担着百世骂名,却依然忍辱负重,为何?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打败苗人,一雪前耻,报了这国恨家仇吗?取曼云陀首级就是朕的大局,为了那一天,朕不惜任何代价!”
刘吉元还想再进言,却被中元摆手制止。
“卿等所虑,朕已悉知。至于洋人不服法度一事,责成津门府宣扬教化,卿等不必复奏!”
一帮老臣还想进谏,但看见皇帝起身退朝,便一个个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