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儿两岁那年,先是兰女的父亲去世了,没过几个月,兰女最小的弟弟也因病去世了。这个弟弟曾到西藏当过兵,不知是否因为高原反应搞坏了身体,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双儿女,大儿子叫永明,小女儿叫永妹。兰女很疼爱这个弟弟,自然伤心不已,又可怜两个孩子年纪尚小就没了父亲,三五不时地接济弟媳。
有天,兰女从娘家回来,脸色不豫,眉头紧锁,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云鹏问道。
“唉……,”兰女长叹了口气,走在桌边坐下,有气无力地说道,“二红子还是跟妈提了要改嫁的事,妈问我怎么办。我早就说她守不住的。”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还不到四十吧,一个女人拖着两个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兰女不满地瞥了云鹏一眼,说道:“你倒会替她叫屈,长庆这才走了多久?还不到一年吧,她就忍不住了!我们都没待亏她。再说了,要是当初她好好照顾长庆,他也不会走得这么快……”
兰女说着,不禁红了眼眶,低头拭泪。云鹏看她难过,也不好再说什么。
过了片刻,兰女又说道:“其实她要改嫁,我们拦也拦不住,就随她去吧。不过我看她那意思,对方不肯让她带两个小把戏过去,说是那男的没结过婚,还想着生个自己的小把戏。”
“二红子会舍得吗?”云鹏问道。
“她哪里会不舍得!”兰女有了火气,“我倒是不舍得那两个小把戏跟过去受那后爸的苦!”
云鹏明白,兰女心里八成已有了主意,便没有接话,等她说下去。
果然,兰女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真的想把两个小把戏都留下来,但是又不可能。大姐家的情况你知道的,他们收入少,小把戏本来就多负担重;长生的老婆虽说也是拖油瓶改嫁过来的,但她本来就不大看得起我们家,肯定不会同意抚养长庆的子女。只有我们情况稍微好点,只不过我想两个小把戏还是负担不起的。所以我想跟你商量,让永明留下来,我们来抚养,你看行还是不行?”
云鹏沉默半晌,说他内心没有交战是假的。他了解兰女,知道家人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很重,所以他对兰女常常接济娘家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毕竟不同,永明才九岁,抚养到成人至少还有七八年,靠他们两人的退休工资,还要贴补一些澜儿的生活费用,实在是有点捉襟见肘。但是看着兰女祈谅却又坚决的眼神,他又说不出“不行”这两个字。而且就算他说了,估计兰女也不会改变主意。
最后,云鹏还是点了点头。他想,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可想的。
永明被留了下来,平时跟兰女的母亲一起生活,隔天到兰女家里吃饭,生活费、学费都是兰女和云鹏出。
为了缓解家里紧张的经济状况,云鹏找到街道,谋到一份经营早点摊的差事。
每天天刚蒙蒙亮,云鹏就要起身,到街道的厨房间将隔天浸泡好的糯米和大米放在灶头的蒸笼里蒸熟,然后装到大木桶里,用推车推到人流较多的马路边上卖粢饭团。做好的粢饭都卖完了,再把木桶推回街道清洗归整好。
兰女常算好时间带澜儿去接云鹏收工。
澜儿很喜欢看云鹏做粢饭团。只见云鹏麻利地一手拿块纱布,另一手用饭勺抄起木桶里的粢饭在纱布上摊匀,然后根据顾客的要求撒上白糖或摆上油条,在最上面再铺上一层粢饭,用饭勺压紧实,再将纱布两侧向中间合拢,用两手一绞,撤去纱布,一个两头尖尖肚子大大的粢饭团就做成了。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其实力道的拿捏要十分精准,用力太大,成品不是漂亮的纺锤形,而且糯米的吃口发硬;用力太小,粢饭团还没递到顾客手中便散了架,更别提能让顾客边走边吃完了。
每次澜儿来了,云鹏就会卷一个甜粢饭团给澜儿,因为澜儿爱吃甜食。
终于等到所有粢饭都卖完可以回去了,澜儿欢天喜地地向云鹏扑去:“阿爹,囡囡要骑马马。”兰女劝道:“阿爹累了,下次再骑好不好?”澜儿摇着头嘟起了小嘴。尽管云鹏真的已经很累,但还是说:“好好,我们来骑马马。”他将澜儿放上肩头,一路唱着歌慢慢走回去。
那段时光深深地印刻在澜儿的记忆中,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澜儿闭上眼睛,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云鹏用那青筋凸起的双手做粢饭团的细节、那在口中慢慢释放的粢饭团的香甜弹糯的美味,以及那坐在云鹏肩头轻轻摇晃着俯瞰世界的快乐。
永明的衣食住行基本是无忧的,因为身世可怜,祖母和姑姑对他的教养从不严厉,甚至还有些娇纵。
永明的功课不大好,因为家里接二连三的变故,他的心思也不在读书上面,更何况,家里也没有谁能辅导他的学业,他留了几次级,大家都拿他没有办法。
其实,永明的心情也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他知道姑父姑姑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应该好好读书,早点自立;另一方面,他认为姑姑出于他是男丁要继承张家血脉的原因将他留下,让他小小年纪就离开了母亲,很是自私。对母亲,他也有着怨恨,为什么就不能守着他们兄妹过日子呢?出于这种怨恨,当初他自己也表示不愿随母亲改嫁,他心里清楚,随母亲改嫁,未必受继父待见,这种想法在他母亲很快生了弟弟这件事上得到了印证。
这个年纪的孩子哪里会分析这么复杂的状况呢?他便只能通过淘气和叛逆来纾解心中的困惑与寂寞。倒是云鹏觉得男孩子不能太惯着,否则日后到社会上要吃大苦头,有时看不过会说他几句,但姑父的身份毕竟不同于父亲,且不说永明的心理接受程度,就是云鹏自己也知道只能点到为止,不能过于强硬。